躲在殿策听墙角的皇帝动作十分熟练,那种“侧耳倾听”的姿势简直老练到了猥琐的地步。
庸宴:“我问你,如意去世那天,陛下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这话题听着好像是远,秦桥却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秦桥气性上来,对上庸宴嘴里就没了把门的,冷笑道:“你真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春猎场上我不是告诉过你,先帝让我做过一个选择吗?”
她上前一步,伸出一指轻佻地在庸宴唇上抹了一下:“他让我好好想想,在去你家做夫人和权倾朝野之间选一个——没人逼迫我,如果当时我不接这个担子,他就会让郅却用那套酷吏的法子把持朝堂,一样起效果。”
“我选了什么你也知道了。”秦桥心里有种与闷痛并存的坦荡:
“直到今天,我也仍然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庸宴,你看,事情就是这样,到今天让我在‘为你留下’和‘为了平衡局势离开’中选,你一样不是最优选项。”
她好像是非要说个痛快,非要把自己觉着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大张起来给他看:
“你,瓷学,就算是太后,乃至大荆江山,亿万生民百姓,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永远只会是我自己,而对于我自己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使命。”
“我的使命,”她的口吻近乎真挚地说:“是把朝局稳定下来;把生民稳定下来;留好将来要出征东肃的大都督的命,给我那几个死无全尸的哥哥们报仇;让瓷家最后一个子孙稳稳当当地坐好他的位置。逆贼秦桥的死,就是这些使命中的重要一环。”
“昨天你不是也想通这一节了吗?”秦桥语气轻巧地飞快说道:
“秦桥既然是个逆贼,那么上位者自然可以一推二五六,给五王平反,反正他们的后人死的死变的变,没人会回来扯异姓王的大旗;唐氏的云州,沐王的简州,阴王的照州,年王的实州,乃至瓷愿手中的原项两地,都可以顺心归服。”
秦桥:“我这条命是局势中的一条牵制线,得灭在恰当有用的时候。庸宴,我不怕说给你知道,要真能顺我的心思,你回京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我的尸骨了,早不必拖到现在。”
拖到现在,让我亲手把自己的不堪展开给你看。
“说什么让我开心,”秦桥没再看他的眼睛,目光平平扫去,只看着他的喉结:“你的使命就是成为千古一将庸言念。先帝亲手送了你出去走上这条路,你顺着走到了今天。”
她撒气似地说了这么多,庸宴就听着。
“不是先帝送了我出去。”直到此时他才缓缓开了口:“是你选了让我出去。”
庸宴轻轻说道:“桥桥,天尊教我习武,先帝是知道的。如意的死讯传回来那天,我等在殿后,听不见先帝和你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你麻木地走出去了。”
“你出门之后,”他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头顶,可她的发饰被精心盘起来,他怕碰散,只好又收回来:“先帝招手叫我过来,问我剑法练得怎么样了。然后他说……”
那个夏天热得过分,他一路走到帝王身前,耳边听着淙淙流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先帝双手轻拍他肩膀,像是在透过他感受久违的“年轻”。半晌,他有点慈爱地说:“你是不是非常喜欢我女儿啊?”
少年庸宴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很坚定地点头。
先帝脸色严肃下来,他慈和的神态里像是装了一个横亘千古的谜题:“小言念,有人同我说,你是不世出的将才,可以力挽山河。”
瓷氏儿郎的热血洒满了疆场,他们尚且不能挽回局势,他庸言念又怎么能?
少年庸宴不爱说话,但有点诧异地问:“是钦天监的唐大人?还是我师父?”
先帝没有回答。
他只是给出了一个问题:“我这个女儿挺奇怪的,不论谁在她身边,都会觉得很快乐,你又闷得很,是对般配的少年夫妻——那你娶了她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少年庸宴学了很多华丽繁复的诗书,然而面对这个问题,他却用了很朴实的说法:“我好好对她。”
先帝:“那如果有一天,要让你冲上前线,有她在家里,你还能视死忽如归吗?”
那是少年庸宴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强烈的拷问,答案是他不知道。www.xiumb.com
他这人生来就很“淡”,只有秦桥是人生中最浓烈的色彩;如果真的已经得到了最想要最喜爱的人,得到了此心归处,他还能抛下一切舍生忘死吗?
或许不知道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有时候,喜欢这种感觉,是近看很浓重,远看却很薄的。”先帝意味深长,却又很平静地说:“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就算我是皇帝也不能逼你,没有谁能逼迫谁选择自己的命。”
先帝让他回去好好想想,可是他说不用。
年少的庸宴捧出了自己的一颗心,几番热血激荡,寒暑交替,最后回到了青年庸宴的身体里。
他捧着这颗心对秦桥说:
“我告诉他,我选秦桥。如果秦桥愿意收复山河,我就替她上战场;如果秦桥想和我在一起,我就一辈子守着她平安喜乐。”
死心眼的傻小子选了他的爱人,却很快就得知了那个人相反的决定。
秦桥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
偷听的瓷学在心里大大地喝了一声彩——
先激怒,再感动,差不多可以进入“断舍离”了;
这乃是他俩小时候,钦天监的唐大人手把手教的谈判技巧,这一套无往而不利,连先帝都能被唬个一时片刻,拿住秦桥这个心里本就对庸宴有愧的更是不在话下。
狗皇帝心道,就看庸宴下一步这“断舍离”断得利不利索了。
庸宴:“秦桥,有时候失望的太多了,慢慢地也就没什么期待了。”
秦桥僵硬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庸宴:“你非要离开,我的一生却很长,不能都用来怀念你。我从你身上学到一个道理——先离开的那个似乎总是可以更轻松地脱身。”
庸宴:“所以我说,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秦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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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秦府的人……或许现在应该叫长公主府了,陆陆续续去大都督府取了几次秦桥的东西,桂圆不知道桔子去了哪里,她有些茫然地照顾着伤重未醒的木笔,旁边还跟着一个没心没肺的甜糕。
秦桂圆跟大都督府请来的大夫交待了几句木笔的情况,带着甜糕走出来:“主上交待过你吗?是跟我回秦府去还是留在这?”
甜糕摇头。
秦桂圆想了想,又问她:“那你自己呢?”
甜糕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结结巴巴地声音已经响起在门口:“都督,都督说,那个,要收养甜糕,让我,我,让我……嗯,带她几天。”
秦桂圆一回身:“喔,盛小哥?怎么神出鬼没的?都没听见声。”
盛司脸腾一下红了。
他是斥候出身,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放轻脚步,桂圆又没有武功,当然察觉不了。
她凑上前去,自以为隐秘地问:“都督和我主子到底闹什么呐?这搬来搬去的,别过几天还折腾回来,可够麻烦的!”
盛司满脑子都是她身上那点桂花香味:“我,我不知道!”
秦桂圆有点失望地垮下脸:“好吧,你记得请个可靠的丫头照顾木笔,实在不行用甜糕也成——她那眼睛还得缓上一阵,平时得有个人帮她翻翻身之类的。”
盛司“唔唔”记下。
他嗫嚅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要不我送你回公主府吧?”
“我不回那儿。”秦桂圆抄起一个轻飘飘的小包袱:“我进宫去找主子。”
盛司:“哦,那我送你进宫吧。”
桂圆:“你怎么黏糊糊的?”
盛司又红着脸不说话了。
桂圆嘀咕了几句,到底还是让他跟着。他们没骑马——
平日里禁军不当值的时候是不允许在大街上骑马的,这是大都督亲自定的规矩。
一路上桂圆废话连篇,从对他们俩那对不省心的主人的猜测到街头巷尾都在说的卢姣卢大公子马上要进京的事;
盛司听得很认真,但他镇日在演武场泡着,也插不上话,就时不时积极又笨拙地“嗯嗯”几声表示附和。
碎嘴子和老实头絮絮叨叨走到皇宫的城根底下,也不知是怎么的,这个平日里太监出来采买的门戒备竟然格外森严,值守的禁军认识盛司,加快速度进去通传报备,饶是这样,两人也在外头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盛司有点困惑地说道:“不会是因为太后薨逝,陛下因为守丧推迟了婚期吧?”
“不会,”桂圆立刻十分懂行地说:“先帝不是立了规矩,说守孝只需三个月吗?不然光是前面那几位殿下……咱们现在这位陛下恐怕要守孝守到下辈子去。”
她解释完这一通,开始操心起真正关切的事情来——
碎碎叨叨的猜测无意间摸了个边,她两道清秀可爱的小眉毛撇成一个八字形,有点愁苦地大大叹了一声:
“咱们上头那两位,他们可别是拆伙了吧?”
“不可能的。”难得有盛司笃定知道的答案,他异常热情地出卖起自家都督的隐私:
“从前秦姑……殿下给都督的玉佩,他出征时都随身带着,当护身符的。有一回东肃狗的刀劈在他胸口上,玉佩挡了一刀碎了,兄弟伙都说这家伙还真是保命符,都督可心疼的不得了。我看他那样子恨不得劈在自己身上,反正血肉比玉佩容易恢复。”
桂圆从这番话里咂摸出一种单相思的味道。
桂圆:“都督的心意还有什么好说的?但你看,搭伙过日子得两个人都同意;拆伙却只需要一个人同意就行。我们主子……这方面可不是什么好人呐。”
盛司有心帮秦桥找补两句,但一想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桂圆噼里啪啦发表了一番她的证据和猜测,不经意间瞧了盛司一眼,又看了一眼:
“我说这位兄弟?”
盛司:“嗯嗯……啊?”
桂圆:“你不会是瞧上我了吧?”
盛司:“……”
这个,这个进程有点太快了,他不是很知道该怎么接话。一边这么脑袋空空如也地炸开,一边又晕晕乎乎地犯贱着想,不愧是殿下一手□□出来的,竟然打直球。
答应了显着自己轻浮猥琐,不答应后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
桂圆:“这个吧……”
盛司的心跟着她拉长的话音提到嗓子眼。
桂圆十分豪迈地大力拍他肩膀:“要是我们公主和你家都督真分了,咱俩就没有可能了。”
盛司:“这,这其中的关系我,我不明白。”
桂圆的脸上带着点小孩的圆润,又长了双圆圆的眼,一贯是没心没肺的快乐样子。她难得正经了些,指着高高的宫墙说:“你看这鬼地方。”
盛司立刻将她拉得离守备的侍从和禁军远了些:“不好说这种话。”
“嗳,没事,以前太后也天天骂呢。”桂圆一摆手:“我小时候在这种地方长大,又想死又怕死;后来主子救我去了秦府,我就跟自己说再也不回这吃人的墙里。”
“可是你看,”桂圆的小脸上浮现起无奈又满足的笑来:“现在我主子在里面,她阿妈没啦,身体又不好,就算她在刀山火海里住,我也想进去陪着她。我照顾好主上不是为了报恩,是我觉着这就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任务。要是我们主子不要大都督了,那没办法,咱们俩就真是没缘分吧。”
她还有一肚子碎唧唧的“教育”没说完,正诉衷肠诉说到高兴的地方,冷不防她表忠心的对象竟然亲自从奴婢走的角门出来了。
秦桥手里挎着一筐蜜桔,身上穿着素白的公主常服,头发松松挽着,一脸看傻儿子的表情看她:“混蛋玩意儿,用得着把你终身也挂我身上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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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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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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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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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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