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桥和庸宴走出了角门。
秦桥:“你先回吧,我等江蕊出来,还有点事情要交待她办。”
庸宴“嗯”了一声,俯身吻了下她的头发。
秦桥敏锐道:“你有话要同我说?”
庸宴:“楚淮两地匪患严重,那地界里三秦太近,守军平乱的时候都打没了,再等两天看看,实在不行,我就得亲自去一趟。”
“以前一直没腾出功夫,”秦桥沉吟片刻:“确实该趁着这个机会收拾收拾了。说是山匪,其实就是楚淮两地和残存的秦氏在背后撑着,都不是普通百姓,不用留情。”
庸宴:“看看再说,不特别麻烦的话我尽量不出妙都。”
秦桥“嗯”了一声,似在思索。
庸宴突然说道:“春猎回来的路上我跟花成金说过了,他还能再在妙都盘桓一个月,‘沐王’问斩之后,他就跟着暮云一起去南疆赴任。”xǐυmь.℃òm
“暮云是流放吧,怎么也有官职?”秦桥蹙眉:“南疆哪一州?”
庸宴:“暮云在智州,做了个普通士兵;花成金在严州,封了威撼将军,顾恩亲自带他。”
秦桥想了想:“这是瓷学的意思?”
庸宴:“我上的折子,他同意了。”
秦桥叹息道:“也好。”
威撼将军的职权不高,意味却很特殊——庸宴也在这个职位上做过。
庸宴:“花成金很有谋略。”
“你选将军的眼光当然没得挑。”秦桥说道:“在南疆也带出几个后辈了吧?李恨南句他们几个也算有点军功,多少算是成长起来了。”
庸宴:“还不够。我若突然死了,还没有能接手的人。”
秦桥不轻不重地拍拍他脸颊,凶巴巴地威胁:“少说这种浑话。”
“好,不说。”庸宴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纤细手指上的“奴环”:“得趁着这十几年的功夫,多给瓷学留出几个他放心得过的能用之人,这样……对我对他都好。”
秦桥当即明白了他未竟之言中裹挟的意味。
庸宴已然立下不世之功,在民间威望又重,现在东肃仍在,皇帝当然不会对庸宴下手——但十年以后,这世上再无东肃了呢?若庸宴当真将这不世功勋立下了,难道要再封一个异姓王?
□□世代封下的五位异姓王,花了前后几代帝王的心血,最后才收拢在秦桥手中。要是再来一个……
庸宴:“我怕你亲手杀了我。”
秦桥:“怎么,大都督腥风血雨都闯过来了,倒怕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兵刃相向?”
庸宴半真半假地说:“若你真要杀我,我任你施为就是了。”
秦桥哼了几声,带过这个话题:“花成金恐怕不是你自己选的吧?”
“是我选的。”庸宴补充道:“不过瓷学之前确实提过几句。”
秦桥:“那花成金怎么说?”
“有时人太聪明,确实不如糊涂点心里舒服。”庸宴:“他没有异议,只是托我给你带话,麻烦宣抚使多多照拂他留在妙都的妻子。”
花家虽是世家大族,但花成金不过是个庶子,在族中一向不受待见;
江蕊那个三品的父亲江法又即将致仕,娘家的力也是借不上的。
如果花成金再出了妙都,江蕊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两人说话间,江蕊从角门出来了,远远地对着两人福身。
庸宴:“别聊太晚。”
秦桥握握他手,庸宴朝江蕊点了个头便转身离开了;江蕊犹豫片刻,款款走到秦桥身侧。
“花副将不放心,亲自来接了。”秦桥:“我送你出去,边走边说。”
两人走进幻园。
江蕊:“花成金让我跟你说一声,春猎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已经交给你府上的秦桔,路上没人见过她,消息他封锁的很严。”
桔子已经亲自将秦台料理了,这事秦桥早就知道。
秦桔虽然比秦桥还大上一岁,但算是秦桥半个弟子,一路跟在秦桥身后——
秦桔不比秦元,出宫时已经不小,该懂的事情都懂,因此心思也比一般人要重。
秦桥将她带在身边,机密的事情也交待了一些在她手上,办得都还不错。
秦桥点了个头:“江蕊,沐王他……”
“该说的他都说过了,”江蕊:“你放心。”
比起夫人小宴时,幻园已被桂圆好一番整治,处处充满了富贵闲雅的调调,入夜后亭台回廊之上都点了暖灯,两人在花木之间穿行,倒有些像她们幼时躲避宫宴,在御花园中玩闹的氛围了。
这种氛围,不单单来自于幻园的布置,更来自于再一次心无挂碍的江蕊。
秦桥:“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江蕊:“花成金要去南疆赴任,我自在京中给他守着家里就是了。”
秦桥:“你会甘心做个后院妇人?”
“难道我还能出京不成?”江蕊的眼睛微微发红,像是流过泪;可目光澄净,那些泪水和不必要的念想都去掉了,只剩下年少时的聪慧:
“恐怕就算我愿意随花成金赴任,陛下也不会让吧。”
当然。
庸宴和瓷学之间的信任是自幼建立的,即便如此,瓷学也会有所布置——
更不要说是花成金。对于瓷学而言,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庸宴了,他要用花成金,就必然会将他最在意的夫人扣在妙都。
与其说是帝王的多疑,不如说是帝王的宽容;有了这些保障,谁都不必走到令人难堪的最后一步。
秦桥:“你当真以为自己只是个人质吗?”
江蕊目光微动。
秦桥:“今上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所谓儿女情长。他自己没有心,也不相信别人会有什么深情厚爱——顾恩亲手带花成金这个威撼将军,又有庸宴的授意,花成金将来必然是要被重用的。到时候还什么妻子不妻子,你死了他换一个就是。”
江蕊站住不动了。
秦桥看着她眼睛:“皇帝知道你参与谋反,你觉得花成金知不知道?”
江蕊张了张口,喘息变得急促,最后红着眼睛安静了下来。
“我虽然没问,但料想瓷学必然亲自见过花成金,”秦桥:“他愿意去南疆,妻子谋逆之事就永不再提;若他胆敢不从,你夫妻两个就一道下水。只有这样,瓷学才会放心。”
这一路上,江蕊再没说过一句话。
临出门时,秦桥说:“清河去后,她留在妙都的人我已收拢干净;等你收拾好心绪便来帮我吧。”
江蕊站在都督府的门前,看向那个等在自家马车边的男人。
没有车夫,他是亲自赶车过来的,都督府门前的灯光将他身影拉得很长,不知他在看些什么,江蕊只能看见他的侧影。
以前从没注意过,原来花成金生得这么高;身上穿着她随手置办的金玉衣裳,束发的头冠却格外素净。
或许他原本就不喜欢披金戴玉,只是为了让她开心,才穿成她喜欢的样子。
男人平静的眉眼略显肃穆,似有所感,转回身来,看见江蕊的一瞬间,温柔的欢喜从眼睛里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都点亮了。
江蕊忍了一路,直到此刻,终于哭了。
花成金守拙守了小半辈子,不是他不能争,而是他天性就不爱争;可他竟然愿意为了自己满是谎言的妻子,远赴不毛战场。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可从春猎回来的这许多日子,竟然只字未提。
“哎呀,怎么哭啦?”花成金手忙脚乱地从袖口抽出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脸,向着门里的秦桥笑着做了个团揖,双手捂住了江蕊的脸颊:“哭了吹风,脸会红的。”
他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江蕊抽抽鼻子,嘟嘟囔囔地说:“说了要住一晚,叫你别来。”
花成金牵起她手:“呀,宣抚使就在都督府住着,你官人我可快走啦,还不赶紧陪陪我?”
后面的话秦桥便听不到了,花成金扶着江蕊上了马车,她看着两人背影,突然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
那年花朝节,太子带着太子妃和弟弟妹妹划船看花,竟在江上遇到刺杀;
当时长青河上有不少勋贵人家的游船,太子遇刺后,他的亲卫花成江第一反应就是向自家的游船求援——
花家祖上出过几位太师,出行都有家将跟着,花家的太夫人当机立断派出了所有力量保护太子,这也是太子一行人得以毫发无损地返回宫城的关键。
少年庸宴急着救驾,想起秦桥有个姓江的手帕交,将小阿房往江家的船上一扔就飞快跑了。
江家的长女不但不怕,还和小阿房一起趴在船舷上:“就你们几个,三殿下没来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少女江蕊彻底放下心来,她头一次遇到这种事,竟然还有点兴奋:
“呀!贼人追着太子上花家的船了!好在他们动作快,提前将女眷和孩子送了出来——嗳?那是什么?是个人吗?”
小阿房正担心她大哥,根本没心思看什么人不人的,架不住江蕊使劲拽她,她才分神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花家是怎么回事,水里这个看衣裳也像个少爷,竟然没人管他,自己泅水过来了。
江蕊:“嗳嗳!是不是要沉下去了?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捞上来啊?!”
江家的几个仆从并老妈子七手八脚将人捞了上来,却是个形容狼狈的少爷,江蕊蹲在他身边看了几眼就被秦桥拉走,这桩事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听说直到一日之后花家才发现丢了个孩子,派人来江家道了谢,将人带走,便没有后话了。
现在想来,当年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该不会就是花成金吧?
肩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秦桥吓了一跳,回头看是庸宴,立刻问道:“太子遇刺那天你见过花成金没有?”
“你说花朝节那次?”庸宴摇头:“那时候他才几岁。”
秦桥:“他就比你小三岁!”
庸宴想了想:“可能吧,那么乱也看不清。问这个做什么?”
也是。
是他如何,不是他又如何?江蕊收了心,花成金总算是得偿所愿,成了她的枕边梦里人。
秦桥:“你得空的时候给花成金写封引荐信什么的,别让边军欺负他。”
庸宴:“这么快就吹起枕边风了?”
秦桥:“那我的枕边风好不好用啊,都督?”
庸宴声音带了笑意,慢慢说道:“好用。”
秦桥也笑:“你说今年出了清河这桩事,花朝节世家的女眷们还敢不敢出来了?”
庸宴反问道:“怎么,妙都花朝节还停过?”
秦桥:“……”
没有。
皇子去世,太子去世,皇帝去世——
世家和民间的女子都需在花朝节上相看适龄的夫郎,管他是天大的国丧,花朝节是绝不能停的!
秦桥:“也是先帝的偏心,要不是花朝节,他也遇不见我阿娘。”
庸宴安静地看着她,心中有了个主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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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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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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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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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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