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原三年四月初六这日清晨,大荆穆幽清河郡主的车驾准时停在了柱国都督府的门前,朱红大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大一小两个白衣姑娘来。
小的那个六岁不到,走路还有点摇摇晃晃的,两只小手却十分规矩地摆在身前;
大的那个面容可爱,却不住打着哈欠,对旁边跟着出来的婢女无奈道:
“这点东西我拿得动,你回去吧。”
那婢女身量颇高,且身形健硕,若穿上男装只怕比寻常读书人还有男子气概。
听了这话,皱起眉毛回道:“秦姑娘,都督特地将我从国公夫人身边调来保护您,还特地嘱咐了不能让姑娘提东西——多大的东西都不行。”
秦桥:“……罢了,木笔是吧?”
婢女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庸木笔。”
“好好好,”秦桥拍拍她手,让她放松:“先把甜糕抱到车上去吧,别让郡主等着。”
秦桥没有坚持拒绝,木笔松了口气,单手揽过甜糕放上马车;甜糕规规矩矩站在帘子外头行了个礼,里面却没人应答。
车夫对小姑娘歉然地笑了笑,身形十分利索地跳下来,夫人小宴那日便是他为清河驾车,秦桥见过一次,知道此人乃是清河郡主府的大管事。
管事躬身对秦桥解释:“郡主让我跟姑娘道个歉,随行的命妇早上都要先去宫里朝拜,郡主虽然是皇室,但因为暮云暮统领那边的关系,也得跟着一起去……”
秦桥笑着打断他——
这规矩还是她刚做宰辅时亲手定的。
毕竟春猎时皇帝要出门,为了防止下面人多出点不该有的心思,就让他们的家人都先到宫里来,春猎阅军时也安排在一处;谁要是敢在前面不老实,朝廷这边好歹也能有个人质。
管事还要再说,秦桥却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他,继而扶着木笔的胳膊坐上车:“不妨事,一会儿在宫里就见到了,请驾车吧。”
木笔坐在外面,甜糕则老老实实钻进车厢,坐在秦桥身侧,两只小手交握在一起拧了一会儿,软乎乎地问道:“咱们这是进宫去吗?”
“对啊,甜糕还没去过吧?”秦桥像是在想事情,闻言回神,伸手捏捏她的小脸蛋,甜糕就十分配合地仰起脸来叫她捏:“桂圆姐姐说宫里吃人,让我别去。”
秦桥噗一声笑起来:“你桂圆姐姐自打到了都督府,长了十斤也不止,现在胖成那样,也不知道吃人的宫殿吃不吃得下她。”
甜糕也跟着哈哈哈笑,笑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挺不仗义,就坐直了身体:“好吧,那你和都督是吵架了吗?”
秦桥诧异道:“没有,怎么这么问?”
甜糕一本正经:“我听程公公说夫妻不一起住就是吵架了,程公公说你们这样没法生宝宝。”
秦桥心道程公公不仅手艺退化,嘴也碎了许多:“……他有公务在身,不是吵架。”
甜糕根本不信,十分了然地叹了口气,埋怨地看了秦桥一眼,小屁股和她挪开距离:“你是不是又喜欢上别的男人,不要都督了?”
秦桥:“……没有的事,你主上我一辈子就真心喜欢过都督一个。他要是问你就这么说。”
甜糕:“我不骗人的!”
秦桥啧地一声:“真话,怎么能叫骗人?”
甜糕五岁半的小脸上竟然出现了“虽然我知道这是谎话,但为了你们的感情我决定撒谎”这种复杂的表情。
秦桥:“……行了,你别瞎猜。再说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向着谁,驭涛哥哥和慈音哥哥对你不好吗?”
甜糕摇头:“不一样,只有都督偷看你。”
秦桥:“什么时候偷看?!”
打死她也想象不出庸宴悄咪咪偷看她……洗澡换衣服什么的,绝对不可能!
甜糕:“什么时候都偷看,只要你们在一个地方,他就总是看你。”
秦桥拍拍脸,咳了一声:“这样啊,那也不叫偷看啊。”
甜糕:“可你一看他,他就扭头,就是偷看!”
“好了好了,”秦桥轻轻掐了她小脸一把:“庸言念到底给你塞了多少好处?”
甜糕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秦桥:“……”
甜糕:“他之所以看你,是觉得你做什么都有趣——其他哥哥看你,要么是怕,要么是敬,总之不是喜欢。主上真是愚钝!”
秦桥猛地伸手揉搓她的小肚子,果然揉出一本《庸秦传奇》来。
秦桥:“我让桂圆给你找本启蒙的书读,她就找了这个?”
甜糕扑腾两只小手要抓回来。
秦桥一手按住她脑袋:“也是我疏忽了……这次出去我跟仲轻弦说一声,叫她给你找个女子书塾念书去,天天读这种东西将来不得比我还浪……”
甜糕:“糕糕不去!读书有个什么用?”
“读书使人发闷!”秦桥:“免得你太活泼了,进宫再给你主子惹事!”
甜糕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我乖的!不过到宫里能看见谁呢?”
“先去见太后。”秦桥安静片刻,目光温柔起来:“太后年纪大了,你要乖乖的。”
·
被要求“表现乖乖”的不止甜糕,还有太后。
怜光动作熟稔地给太后穿上层层叠叠的朝服,嘴里碎碎念着接受命妇朝拜的事宜:“今年可别骂人了啊,人家来给您磕头,您有什么看不惯的都先忍忍。”
太后:“哀家都混到太后了还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能能能,老祖宗嗳,您这胳膊先别动!”怜光给她套上大袖:
“借着清河郡主的光,秦姐儿也能来见见您,这是多好的事?这些天咱不就等着姐儿来呢吗?要是您先骂了命妇们一通,等会秦姐儿还得跟她们一起去春猎场,万一遭挤兑了可怎么好?”
太后气呼呼连说了几声“她们也敢”,但瞧着那模样是听进去了:“惜尘人呢?哀家给小胖准备的糕呢?怎么还不拿过来?”
怜光嘴角向下坠了坠,自打被怜光在都督府劈过一记手刀,她再见着惜尘时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不行——
多年姐妹,为着个男人打我算怎么回事?
要认真打起来,谁赢还不一定呢!
怜光轻轻哼了一声:“一大早就往御膳房跑,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活儿还不都扔我身上了?”
她一边说,一边朝身后的小宫娥们招手,宫娥们快步端上十数盘各色花样的点心,甚至还端了一碗蒸蛋上来。
怜光心里虽然有准备,但看到这么些盘盘碗碗,嘴角还是抽搐了一阵:“这也太多了,秦姐儿吃不下吧。”
“吃得下,她可能吃了!”太后非常自信:“把哀家给小胖留的荔枝装上!估计也说不上多一会儿话,先装好了等会儿她好带走。”
怜光没话说了,前些日子南边进贡的荔枝,连陛下都没捞着吃一颗,感情都等着塞给小胖呢!
太后推开怜光给她整理衣裳的手:“行了行了,穿这么多层干什么,她们站那么老远也看不清,那些小媳妇们都到了没有?到了就赶紧见,别让小胖等着。”
小胖没等太久。
她吩咐清河的马车来到了紫禁城的西侧门,禁军银甲卫的统领司马齐便镇守在此处,秦桥钻出马车,司马齐赶紧上前来扶:“秦相来了!我送您去内城!”
秦桥扶着他的手臂下车,与他保持了一个非常礼貌的距离,笑着说道:“叫秦桥便是了,你家都督叫你在这等我的?”
司马齐连声说着不敢,然后才回答道:“都督不知道您要从哪个门进宫,只是交代了各路将士,只要见了是您直接放行就是了。”
秦桥半开玩笑地说:“那我要是反了,你家都督岂不是共犯?”
司马齐嗨了一声:“看您这话说的,夫妻本就是一体……再说只放您一个人进去,没事的。”
郡主府的管事便十分乖觉地退下:“我到城门口等您和郡主出来。”
木笔也抱拳道:“我也在城门口等姑娘。”
秦桥颔首,拉着甜糕的小手往宫城里走,司马齐想抱起甜糕,却被小姑娘躲开了。
秦桥:“她怕生……银甲卫的兄弟们受了罚,后来心里没怨吧?”
“当然没有!”司马齐赶紧赔罪:“本来就是我管教不严,这才让相国……让姑娘受了惊吓,再说宫门刺杀不是小事,大伙都没说的——只是,嗨,我怕都督因为这个事疏远了我,以后如果方便,还请姑娘在都督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秦桥示意他边走边说,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我记得那天……那天司马统领好像不在岗?”
“是,是,”司马齐连声告罪:“家里出了点急事就回去了一趟,都是那些穷亲戚,见天来闹……谁成想就这么赶巧呢!以后肯定不会了!”
秦桥嘴角弯起,却垂下眼眸:“理解,谁家没点烦心事?不过司马统领也不要太担心,在庸宴手下,谁有本事谁就出头,他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记着你——只要你是个得用的,在他手下必有出头之日。”
司马齐嘴上千恩万谢,手上给秦桥塞了厚厚一沓宝钞,秦桥大大方方收下,两边都很高兴。
一行几人快要走近内城的时候遇见了瓷学身边的大太监,恭恭敬敬地朝几人行礼。那太监起身,一见秦桥便笑了:m.χIùmЬ.CǒM
“秦姑娘,您看看,陛下听说您带了个小孩子进来,就让奴才接这孩子去跟世子们玩一会儿,姑娘只管放下心去跟太后说说话,省得还得分心照顾她。”
秦桥目光定了一定,眼中一瞬间风云骤起,大太监登时感到一种被猛兽制住的窒息感,但转眼一看,面前还是那个笑盈盈的秦姑娘,仿佛刚才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秦桥把小姑娘交到他手里:“那就劳烦齐监了,大都督在御前呢?”
齐监笑道:“可不是么,正跟陛下说话呢!您快往慈宁宫去吧,太后那边连声派人来催,就怕接不着姑娘!”
秦桥拍拍甜糕后背:“去吧,别怕,要是有急事就找皇帝去。”
甜糕还是第一次进宫,难免有点发怯:“可是我没见过皇帝……”
秦桥:“就是最多人围着的那个,要是实在找不着……”她将刚套来的宝钞卷了几下,尽数放在甜糕的小兜兜里:“你就大喊一声谁要钱,第一个看过来的就是皇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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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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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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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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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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