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大家都傻了。
庸宴回京这几个月一直作为柱国都督进驻内朝,但一向是涉及到西南事宜才开口,其他时候一律沉默,就连刚才周景明点到他身上他也能神色不变地看着;
众人都习惯了有这么一座俊美雕像坐在身侧。
结果雕像突然开口说话了。
庸宴也知道自己开口突兀,非常“善解人意”地解释了一下:“李驭涛原本就是三秦人士,大战之后,城镇基建需要恢复,李驭涛入仕以来一直在工部,可堪此任。”
等众人反应过来,又觉得庸宴推荐李驭涛实在很合理——
郅却不知道其他几位重臣是什么想法,他心里却是好大一声:“我就知道!”
三秦刚平,去做郡守没一点油水可捞,且当地人常年在秦氏治下,平心而论,秦氏不为难百姓,且因为家底丰厚的缘故,百姓的税赋比大荆其他地方轻很多,日子实在说不上过得不好;
现在派去这么个人,说不定会受到激烈反抗,且战后恢复工作烦琐,可以说是全大荆当前最苦的苦工。
而李驭涛,曾经是秦桥的情人。
好好的内朝,气氛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瓷学咳了一声:“庸宴呀,这是家国大事。”
庸宴淡淡开口:“臣没说不是。”
其实仔细想想,李驭涛在家赋闲,瓷学早有起用之意,现在派去三秦,苦是苦了些,到底也是个表现机会。
不论庸宴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人选绝对没有问题。
于是瓷学同意了。
瓷学:“令李驭涛去做薏地的郡守,暂领其余两郡的郡守职,今天就出发,不要再拖。”
立刻有人将旨意送了出去,等在外间的中书舍人即刻拟旨,由宦官送去了李驭涛府上。
里间,郅却冷笑道:“秦奴虽去,都督已来,您夫妇两个在这内朝之中倒是衔接得很好。”
庸宴抬眼。
郅却就不敢再说了。
周景明抚着胸口,看到郅却吃瘪,心中大为畅快:这条姓郅的疯狗见谁咬谁,连秦桥都选择不正面跟他起冲突,他竟然也有叫人制住的一天。
真是老怀甚慰。
这一来,连带着看庸宴都没那么不顺眼了:“敢问陛下将春猎祭天定在了哪一日?”
瓷学心里还在盘算李驭涛的事,闻言答道:“钦天监还在算,不过也就是下个月吧。言念准备得如何?”
庸宴手里碾着刚才奉茶小太监偷偷塞给他的纸条,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陛下随时可以阅军。”
先祝祷祭天,后阅军春猎,这是大荆朝的传统——
大荆的君王要在春猎日亲自审阅全军,全国上下所有军队都会派出一支队伍进京检阅,各地的行政长官也都必须来象征性地做一下工作汇报,以示四海归心。
这其实是瓷学的一块心病,至少群臣觉得是——
他登基三年,始终是顾老都督在做禁军都督;禁军内派系分明,先帝活着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表面和平,先帝一去,顾恩就彻底管不住了。
因此每年春猎,顾老都督都会称病,只有部分禁军象征性地去给瓷学“阅”一下,今年庸宴回来带兵,各方都在暗中窥伺,想知道春猎那天到底情形如何。
“好,”瓷学应了一声:“去妥善准备吧,需要什么就跟宫里报。”
事情议得差不多,内朝重臣们便起身告退;庸宴出门出得最快,其余几位连搭个话的机会都没有;郅却作势要扶着周景明站起来,被左丞相一掌拍开。
郅却:“脾气真大啊,老丞相。”
周景明话都懒得跟他说。
文错朝这边点了个头,也转身离开了,郅却漫不经心地说道:“文太尉比我大不了几岁,言语上也时常冒犯左相,怎么左相只能容他,不能容我?”
周景明心道别人都是就事论事,只有你不论什么事都针对我。
但他没这么说。
周景明狠狠哼了一声:“周某二十二岁入仕以来,未曾做过一件亏心事,等我百年之后到了地下,我对得起先帝,也对得起祖宗——郅大人你呢?你在提刑司这些年,手上沾的血真的都是罪臣的血吗?将来到了地下,你对得起那些亡魂吗?”
郅却是酷吏,是把很快的刀,先帝想处理谁,他就为谁编织罪名——
此事在朝中人尽皆知,但没人敢提。
周景明今天也是气得狠了,竟然当面点了出来:“郅大人衣衫虽净,但在周某看来,实已污秽不堪。”他说完这一句,便由小太监扶着,一步一蹒跚地走了出去,郅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南书房中明明光线明朗,他整个人却仿佛被阴影笼罩。
瓷学已经带着庆陵离开,仆从们也都退下,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满身污秽,半生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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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流水淙淙,芍药开得正庸,青年天子带着他的臣子悠然漫步,宫人们远远地在后面跟着,不敢打扰两人说话。
瓷学犹豫道:“朕记得,蔬食比朕小……”
“一岁。”庆陵赶忙接道:“当年蒙受先帝恩德,犬子还同殿下一起进过学。”
“想起来啦,”瓷学弯起凤目,笑起来像个寻常青年:“蔬食年纪虽小,却是大哥哥的伴读,当年我们都很羡慕他。”
这话庆陵便不敢接了——
瓷学口中的“大哥哥”并非今天的宣王,而是先帝的长子瓷兴。他二十岁那年东肃进犯,皇长子毅然带兵出征,与敌方大将同归于尽。
成了大荆第一位死国的皇子。
先帝爱死了这个儿子,也恨死了这个儿子,以至于在皇长子死后,连他的名字也听不得。
瓷学见庆陵沉默,淡淡说道:“都过去了,战死在沙场上的皇子何止大哥哥一个?当年若不是庸言念横空出世,下一个恐怕就是……”
“陛下慎言!”庆陵满头是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好好,是朕说多了。今天叫你来是有另外的事。”瓷学引着他到一处石桌石凳上坐下:“蔬食在大都督军中如何?”
庆陵谨慎道:“他武艺一般,才学也平庸,不出错就是万幸了。”
瓷学:“蔬食的长子已经五岁了吧。”
庆陵:“是,是。”
瓷学:“你看,蔬食年纪比朕小,孩子却已经很大了;朕却连婚也没成,太后很是着急啊。”
庆陵登时明白今天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他的头脑飞速运转,片刻后,斟酌着说道:“臣家中确实有两个女儿。但是……”
瓷学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但是?”
庆陵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臣身在外朝,又不曾在六部任职,人脉单薄,祖家无势……您的皇后,不该是臣的女儿。”
瓷学面上还是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庆陵:“依大荆祖制,太子即位后,登基同日应当立太子妃为皇后,尊母上为太后;陛下您情况特殊……”
下面的话他不能说,瓷学便语气平淡地替他说了:“但朕没做过太子,是先帝临去前一天从宗室中拎出来的,因为此前一直在京中浪荡的缘故,也没有太子妃。于是直到今日,后宫仍无一人。”
庆陵咬咬牙,坚定开口:“陛下,如今王座未稳,臣这番话,并不是为了臣的两个女儿。”
瓷学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他漫步走到一树繁花之下,手指在轻轻抚动花瓣:“庆卿是在劝朕,培养一个有权势的外戚,镇压沐王和宣王。”
庆陵死死伏在地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瓷学:“先帝临去前,对朕说庆陵可用,朕今日方才信了。”
先帝已去,他说过什么话当然是今上说了算,但这种话算是对臣子的最高赞扬,庆陵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瓷学:“那依庆卿看,选谁家的姑娘最合适?”
庆陵按下情绪,谨慎说道:“目前较为合适的人选,一是周景明周大人的嫡亲孙女,二是文错文大人的幼妹。其实公孙大人也是个合适的结亲对象,但他府中只有庶女……”
瓷学静静听他说完,平静地问道:“朕听庆卿语气,似乎仍有缺憾?”
庆陵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垂下。
瓷学:“但说无妨。”
庆陵:“……秦相去前,后位人选,非秦相莫属。”
瓷学垂下眼帘,微笑道:“她的‘母家’刚刚造反。”
庆陵:“秦相九岁入宫,除了这个姓氏,实在和秦家再无关联……”
他自觉失言,便话锋一转:“但秦家犯下泼天大罪,而今秦相落入都督府,确实算是最好的归处。”
瓷学:“你们不懂她啊。”
秦桥是一柄快刀,由先帝亲手打磨,又交到他的手上。她为了稳定朝局,可以暂时将自己收在鞘中;可若真的将她锁在深宫,束之高阁——
那这柄凶兵就会暴露出她的真实面目,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凶煞狠厉。
那才是真正的永无宁日。
若真有那一日,局面只怕比沐王宣王一起反了都要难以收拾。
“庆陵,你的女儿成为皇后,这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命运。”
瓷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景明,江法,郅却,这些人看似通透,实则都无远见;你比他们都通透。如今的局面,只怕只有你一个人看清了,这就是我选你的原因。”
庆陵以头触地。
瓷学:“去吧,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想好了就来御书房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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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传说中杀伤力巨大的秦某人此刻正带着帷帽抱臂坐在马车车辕上。
她等了小半日的俊美男人已经不急不缓地走到她面前了,她却仍然没有半分要下车的意思。
庸宴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质疑道:“你说有人行刺于你。”www.xiumb.com
秦桥掀了帷帽,大力点头。
庸宴:“你还说你血流如注?”
秦桥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眼前:“伤口划得很深。”
庸宴仔细地看了看那根纤纤玉指,疑惑道:“在哪?”
秦桥收回手看了看,叹息道:“可能是长上了吧。”
庸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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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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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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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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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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