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封启的意思是,秦秋如今不宜长途跋涉,待他们先回帝都,找最好的太医过来治一段时间,若是治好了便慢慢养,治不好有太医同行也安全。
他说得合情合理又周到,姜膤没有异议。
近来,许是天气缘由,秦秋的病好转了些,她想同姜膤多说说话,可姜膤却有意避着她。
里间,姜膤一直低着头,她收拾地很快,叠好换洗的衣物后拉起布条打了个结。
沉思许久,她走到榻边跪下,声音低地像是从嗓子眼发出的,“姨娘,我,走了……”
这一声不如从前自然,毕竟想通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秦秋的嘴角如同柳叶般颤动着,目光中渐渐漫上水色,她叹了口气,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去吧,不用管我。”
“……”姜膤咽下喉间苦涩,从头到尾,她没看她一眼,“等,等我,到,帝都,过,一阵子,我会,会来,接你。”
“嗯。”秦秋深深地凝望着她,似乎要把她的面容刻在脑中。
这时,白封启撩开衣袍跪在了姜膤身侧,恭敬有礼道:“前辈放心,往后我一定照顾好她。”
见状,姜膤诧异侧头,他可是皇上,如何能跪人,“你,你快,快,起来。”
白封启冲她摇头,继续道:“感谢前辈尽心尽力将她抚养成人,否则我与姜姑娘便要错过了,在此,我替皎月国的子民谢你。”
秦秋意味深长地应了声,她盯着他,目光如炬,厉声道:“你若负她,国运必陨。”
闻言,白封启细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剑眉,面上却不显山水,“晚辈记住了。”语毕,他站起身,顺道拉了姜膤起身。
姜膤吸着鼻子,依旧没看秦秋,此刻她心头万般暗涌,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秋不舍地抬起右手,伸出一半又垂了下来,她很清楚,有道裂缝永远地横在了两人之间。“你只管往前走,不必记挂我,过好自己的日子,如此,我才有脸面去见你爹娘……”
“……”姜膤用力咬着唇内软肉,终于,她仰头瞧向秦秋,水雾在悄然间模糊视线,叫她看不清榻上的人。
“走吧,船要开了。”白封启按着她转身。
出了房门后,姜膤更觉心头难受。十三岁以前,是姨娘离开,她在家里等,如今两人换了身份。
渔村里只有一条石子路,官兵分为两侧站于路旁,每人都按着刀鞘,神情肃穆。
今日天一亮,村民们便从自家门里探出脑袋窃窃私语。
白封启瞥了隔壁一眼,示意孙昌去放个人进来。
“膤儿,你这是要走了?”良婶怯怯地穿过官兵走到姜膤身前,双肩缩着,半点没平日的大方。
“嗯。”姜膤使劲眨了眨眼,略带祈求道:“良婶,麻烦,你,以后,照,照顾,我,姨娘……”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百两银票。
“呵!”良婶一看手中的银票,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推拒道:“不用不用,我们俩家什么关系,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照顾秋妹,这银子我不能要,你自己拿着。”
“不,你收下。”姜膤说得坚决,用力握住了良婶的手,低声道:“以后,麻,麻烦,你了。”
被她这一抓,良婶顿觉右手怎么也使不上劲,只得点头道:“好,我跟你保证,我有一口饭就有秋妹的一口饭。”
“嗯,谢谢。”姜膤深吸几口气,最后看了眼熟悉的小院,院子一角的梨花开得正盛,跟云锦似的。
今年,她摘不到梨子了。
“我安排了人在这里,你不必过于担心。”白封启开口,顺道握住了她紧捏衣角的手。
她仰头看他,由衷道:“谢谢。”
*
船家收了锚,宽大的风帆从桅杆上缓缓升起。
等官船驶离岸边,村民们才敢从家里跑出,喊着朝她挥手,“丫头保重啊!”
“保重……”姜膤死死地抓紧木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看着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呼呼呼”,江风愈发猛烈,吹得她的裙摆朝一侧飞去。
下一刻,冷风少了大半,是白封启站在了她身侧,他静静地望着她,用眼神安抚她。
姜膤转过身,直视他明亮的星眸,发誓一般地说:“我会,努力,让自己,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
“好。”白封启扬起唇角浅笑,笑容淡淡。
官船越走越远,到最后,渔村成了一小点。姜膤自顾自垂下眼眸,不得不承认,为离开渔村难过的同时,她心底也有一丝雀跃。
“外头风大,我们进去。”白封启自然地牵起她走进船舱。
她低头看,拉着她的那只手像读书人的,骨节修长分明。
他们俩之间存了这关系是该熟悉的,不熟只会让各自尴尬。
跟渔村里的男人不同,白封启的日常是处理奏章,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案前,看累了才出舱走走。
她不识几个字,看信都难,更别说看奏章了。
想到这里,姜膤心底的自卑更甚。
夜里,烛光幽幽,即便是在船上,灯盏也不带晃的。
白封启放下奏章捏了捏眉心,侧头看向昏昏欲睡的姜膤。这几日,他批阅奏章时她都在旁,他倒不怕她看,因为她看不懂,当然,他这么想不是看轻她,而是事实。
“困了?”
他一问,姜膤登时一个激灵,连忙睁大双眼摇头,“不困。”她做出一副清醒的模样,再次让自己的视线落在奏章上,然而奏章全都合上了。
白封启不作声,灿然的烛光映着他俊逸的面庞,姜膤不禁眨了眨眼,不解道:“你,为何,这么看,看我?”
“想认字么?”他问,眸中泛着隐约的笑意。
她一愣,忙不迭点头,满含期待道:“想。你愿意,教我?”
“愿意。”白封启笑了笑,顺手抽出一张白纸出来,他拿了枝新毫笔递给她,“你看了我几日,可知如何握笔?”
“知道。”姜膤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毫笔,学着他握笔的姿势握住。
他点头,“醺墨。”
“嗯。”她探出手,笔尖在砚盘里轻轻一拂。
“你先看我写。”说罢,白封启落了笔,先写三字,接着又写了两个字,字迹力透纸面,笔锋气势逼人,他看向她道:“前头是我的名字,后头是你的名字。”
“真好看。”觑着白纸上的五个大字,她茫然地不知如何下笔。她想,她写出来的字一定不能看。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别怕,写得不好我再手把手教。”他认真道,板起脸的模样像个教书先生。
“嗯。”她盯着他写的字有意仿照,不过不得其法,同样的一笔,他写起来刚劲有力,她写出却是弯的。
一个字写完,她面上发窘。尤其两人的字摆在一处对比强烈,此刻,她简直无地自容。
“站起身。”白封启忽然起了身。
她听话地站起身,而他绕到了她身后,用右手捏住她握笔的手。
背后贴上坚硬的男性胸膛时,姜膤呼吸一滞,猛地捏紧了手中的毫笔。
白封启出声道:“握笔不能太用力,别屏着呼吸,放松。”琇書蛧
他站得这般近,她根本无法放松,整个人都是绷着的,手中的力道怎么也放不开。
“我在教你习字,你在想什么?”他不悦地沉下声,话中透出一股威严来。
“没,没有,我没想。”她脱口道,左手按着桌面,极力压下紊乱的气息。
白封启侧过脸,眉间神色复杂,出口的声音反倒温柔,“专心点,我从不教人写字,你是第一个。”
“嗯。”她摈弃那些古怪的念头,专注于手中的笔。
随后,他带着她的手在白纸上写,一笔,一划,“写字得记一句话,心无杂念,手随意行。”
“嗯。”
整整一晚上,他不厌其烦地教,她不厌其烦地练,几百遍下去倒是看到了成效,最后一遍虽算不上好,但也有点正经模样。
*
当晚,一艘大船穿过夜色往渔村驶去。
一名黑衣人从船舱里走出,挑眉看向船头迎风站立的男人,男人带着一张厚厚的面具,着一袭黑衣,比他看起来更像杀手。
要知道,他杀人时从不戴面具,因为见过他杀人的人都死了。
“想让我杀谁?”
男人望着翻腾的江水沉吟道:“不是一人,是一个村子的人。”
“一个村子的人?”萧凉微微诧异,活络地把玩起手中的长剑。
“对。”男人伸手一指,“这个村子。”
转着长剑的手一顿,萧凉摇头道:“都是些老弱妇孺,没意思,我向来不杀这类人。”
“是么?”男人终于转过身来,锐利的双眼在面具后闪着幽冷的光,“看来我不该找你,该找排名第一的人。”
“等等。”萧凉沉下脸,扬声道:“杀鸡用牛刀可是要加钱的。”
男人嗤笑,“事成之后,银子你随便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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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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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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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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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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