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司南>第 100 章 大巧若拙(4)
  顺着小竹桥,众人走到对面楼阁之中。

  阁内已设下了果点,薛滢光邀请他们入座,互通了姓名之后问:“前日接到官府书信,说有要事相商,不知蔽阁可于何处效劳?”

  卓晏瞄瞄朱聿恒,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赶鸭子上架,道:“自然是为渤海之事而来,这是令兄要求调配的下水物事,请薛堂主过目。”

  他从袖中取出单子递上,薛滢光接过扫了一眼,道:“这些物事弄起来颇为麻烦,怕是得一两天时间……奇怪,怎么还有鲸脂?他要这东西做什么?”

  卓晏哪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正在迟疑间,朱聿恒开口道:“这是官府为另外一事所求。近日应天拟为贵人营建陵墓,墓中要放置一对长明灯,灯油自然最好用鲸鲵脂膏。听闻贵阁曾下海捕鲸,所获颇丰,不知是否还有鲸脂积存?”

  薛滢光摇头道:“我们上次捕鲸也是一两年前的事了,如今已再没有了。”

  “若是我们邀贵阁相助,同出东海捕鲸,是否可行?”卓晏上次是直接听到江白涟说起捕鲸的事情的,赶紧接过话茬,“姑娘是坎水堂主,想必江海纵横,来去自如,猎捕几条鲸鲵肯定不在话下!”

  “不必捧我,此事我可没把握。”薛滢光拂拂鬓边发丝,朝他一笑,“朝廷若真有这个意思,那我便代为询问阁主,看他是否愿意跑一趟吧。”

  朱聿恒看见阿南朝自己眨了一下眼。他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是“只有傅准会那种手法,苗永望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

  薛滢光再不提此事,几个年轻弟子上来殷勤劝酒,盛情款款频频举杯,水阁内一派热闹情景。

  四周烟水环绕,水声淙淙,席上酒香袭人,宾主尽欢。“董浪”很快就醉了,洒了一身的酒,瘫在椅中烂醉如泥。

  众人看着她的模样一脸无奈,向薛滢光告罪,借了间屋子,朱聿恒亲自将阿南扶到了屋内去。

  等房门一关,阿南一骨碌爬起来,将外面衣服一脱,塞进被子里装出鼓鼓囊囊似有人睡在里面的模样,对朱聿恒道:“这里就交给你啦,要是有人进来就帮我遮掩一下。”

  朱聿恒见她里面穿的衣服与拙巧阁的弟子差不多,知道她来之前早已准备好,便问:“你设计潜入阁内,要去找什么?”

  “几个数字而已。”阿南朝他一笑,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扎好,绑上拙巧阁式样的发带,“你从笛子中拆解出来的那串减字谱,要是不拿到排列数据,如何能组成一幅正确的山河地图?”

  朱聿恒默然抿唇,而她已利落起身,紧了紧自己的衣袖,朝他一挥手:“稍等一下,快的话我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别太莽撞了。”他忍不住出声道,“你之前曾失陷此处,这次又何必只身冒险?拙巧阁与朝廷交往不少,或许以朝廷的力量施压,他们会愿意交出那串数字?”

  阿南朝他一挑眉:“朝廷出面索要,到时候有心人稍微推断一下,不就知道你身中山河社稷图了?朝堂上下针对此事会起多少波澜,你自己心里没数?”

  朱聿恒自然知道,要是朝廷出面了,那么就算做得再隐蔽,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他的叔父邯王还虎视眈眈呆在应天要持东宫长短,绝不可能轻易放过此事。

  见他一时无言,阿南也并不等待他的回答,只朝他微微一扬唇角,用口型说了“等我回来”四个字,右手轻挥,流光勾住窗外树枝,她借着反弹的力量转眼跃出了院墙,消失在外面青葱的芦苇荡中。

  芦苇茂盛无比,高过人头,如同一层青纱帐遮住了面前的世界。

  在根本没有路径的地方,阿南却凭着自己以前摸熟的方向,东一拐西一转,很快便踏上了一条通畅的“道路”——正是那些输水的巨大竹筒。

  拙巧阁虽然在江海汇聚之中,但周围海水交汇,是既无法饮用、又无法灌溉的咸水。所以这氤氲仙岛上其实有两种水,一种是包围着沙洲的海水,一种是纵横交错的沟渠中流淌的泉水,来自于岛上日夜奔涌的玉醴泉。

  千山拜昆仑,万水归沧海。沿着竹筒逆溯,便是岛的最中心,烟云最盛之处。

  前方芦苇荡逐渐稀薄,阿南冲出这绿色的屏障,跃上了一条柳荫道。

  她小心地避开偶尔出现在道上的几个弟子,免得他们对生人起疑。等走到柳荫尽头,她拐了个弯,大片鲜艳夺目的颜色顿时涌入她的视野之中。

  夏末秋初,面前是曲折的□□。所有花朵抓住最后的时机,过分灿烂如同豁命地盛开。

  在霞彩锦缎般的群花之中,万千潺潺流水从正中心的楼阙高台下喷涌而出,流泻于下方池苑。

  阿南透过万道绚烂的水纹霓虹,盯着最高处的律风楼看了一眼。

  那里依旧门窗紧闭,一如往日般无声无息。

  可她不知为何,后背不自觉便沁出了一丝冷汗,仿佛在暗夜之中跋涉的旅人,明明周围无声无息,亦能察觉到逼近的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阿南,不要害怕。你是纵横天下难逢敌手的阿南,就算从三千阶跌落,就算面对你此生最大的敌人,你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她一定要拿到拙巧阁中的那串数字——她得让阿言解出那支笛子秘密,揪出杀害苗永望的真凶,洗清自己的冤屈。

  她也希望能从拙巧阁这边下手,查到关于山河社稷图的秘密,帮助阿言逃脱这迫在眉睫的死亡。

  还有,公子一定能借助这串数字与阿言的那张地图,以他的五行决推断出山河社稷图具体的分布。到时候,这或许能成为公子与兄弟们的护身符。

  她定了定神,将所有的杂念抛诸脑后,顺着□□与流泉,向着正中间欺近。

  拙巧阁所有屋宇都建筑于沙洲之上,下方打下众多长达一两丈的巨大木桩。处理过的木头“干千年、湿千年”,在海上撑起了这些华美的建筑,历经数十年风雨,依旧如绚烂仙宫。

  因为是纵横沙洲,外人不熟悉路径必定迷路,再加上阁内机关重重,因此防守戒备并不森严。

  阿南欺近了高阁,仰头看向上面悬挂的“东风入律”牌匾。

  周围水声清淙,花香四散,一片安静。

  她努力回忆着当初傅准与自己探讨拙巧阁布局时,曾经说过的话——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

  艮居东北,背山之势,正是最宜藏纳之处。

  她的目光落在律风楼东北侧,那里是一座不起眼的厢房,门上挂了一把很普通的锁。

  她正在看着,忽听得后边传来脚步声,便立即抬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柱子与墙壁刚好是个死角,便立即射出流光勾住檐角,一个折身跃了上去,将身躯藏匿在了角落之中。

  只听得足声渐近,两个阁中弟子拿着扫帚过来,扫走庭院中的落花与枯叶。

  阿南见他们动作缓慢,心下有点着急。而年轻的那人心不在焉,一边扫一边扯着咸淡:“你说,咱们从来不打扫屋内,里面要是落满灰尘怎么办?”

  “阁主都说了,这个屋子天底下能进去的人,只有他一个,其他人进内非死即伤。你冒这个险干嘛,少点事情不好吗?”

  “这倒也是……但让阁主亲自打扫,总觉得……”

  两人声音渐远,转到后方打扫去了。

  阿南轻吁了一口气,四周确定没人了,纵身落在门边,抬起手指,用指甲在锁上轻扣了几下。

  这锁的内在和外面一样普通,都是她拿根牙签就能捅开的货色。

  她弹出臂环上的小勾子,将那个门锁打开,闪身到一旁,将门悄悄掀开一条缝。

  里面无声无息,并无任何动静。

  阿南抬眼朝里面一张望,整齐铺设的青砖地上,列着几排多宝格,隔开内外室。内室隐隐绰绰似有几个更大的柜子,但里面垂着帐幔,又被外面的架子遮住,看不分明。

  但阿南心知里面绝没有那么简单,想着那两个弟子说的“天底下能进去的人,只有他一个,其他人进内非死即伤”,阿南眉头微皱,略一思忖,便蹲在门槛外,抬手指将门内的几块青砖都叩击了一遍,倾听敲击的声音。

  青砖的下面,果然并不是实心的土地,甚至回声很不均衡,敲击声在虚空中微漾。wWW.ΧìǔΜЬ.CǒΜ

  “可惜,要是阿言在的话,肯定一下子就能听出青砖下面的大致结构了。”

  而她对声音的分析没有他敏锐,但对傅准和他的机关手法的了解,却比任何人都深——为了方便自己一个人进出,傅准很有可能在地下埋伏了一个天平构造。

  换言之,机关会随时衡量踏入者的体重,若与傅准的区别超过一定范围,那么机关便会随时发动,将擅入者格杀。

  “但也不对啊……”

  就算傅准的体重确实轻得异于其他男人,但拙巧阁女弟子中也不乏身轻如燕的,若有个体重与他差不多的女子进内,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除非,还有另一个特定的,姑娘做不到的地方……

  她看向那些低垂的帐幔,猜测着或许应该是身高。毕竟,就算有姑娘与傅准差不多重量,但正好与他一般高却是少之又少。

  原本这确实是个省时省力的机关,对于经常需要出入此处的傅准来说,不必每次都开启关闭,确实方便易行。可惜,只要猜透了他的心思,掌握了阁中机关的诀窍,她破解起来就易如反掌。

  阿南截了两堆枯枝,弄成脚掌大小绑在鞋底垫高,又捡了几块石头掂量着重量,参照着自己对傅准的印象,估摸着自己现在和傅准的高矮轻重差不多了。

  ——毕竟一个人早晚的重量都会略有差池呢,藏在青砖下的机关又如何能太过精确?

  将几块石头揣进怀中增加体重,她推开门,踏了进去。

  站定在青砖地上,她顿了一顿,确定脚下机关没有发动后,才按照记忆中傅准那轻飘的步伐,一步步向着多宝格走近。

  那上面陈设的都是些瓷器古玩,看起来价值不菲,但绝非她想要找的东西。

  阿南越过帐幔,走向了后堂。

  头顶的帐幔刚好堪堪从她的发上拂过,轻微的“咔”一声,帐幔移动了半寸便飘回,传来了令她安心的卡回槽中的声音。

  她轻舒了一口气,走到后堂的柜子前,打量它的柜门,思忖着如何下手。

  避开正面,她准备以流光勾住柜门,将它扯开。

  但就在一侧身之际,她看见了悬挂在帐幔之后的一幅素绢卷轴。

  那是一个左手支在石桌上、托腮坐于花前的女子,右手持着一管金色竹笛,却并未吹奏。

  那女子容貌极为艳丽,依稀与傅准有几分神似,眉心如同花钿的火焰刺青更让阿南确定了,这就是创建拙巧阁的傅灵焰年轻时的画像。

  而她手持的金色笛子,大概就是楚元知当年奉命去葛家夺取、最终被阿言解开的那一管了。

  阿南自小仰慕傅灵焰,此时不由敛息静气,双手合十向她默默低了一低头。

  就在垂眼之际,她看见了画像上落的款:龙凤二年二月初六御笔亲描小像以贺芳辰。

  原来这是龙凤皇帝亲手画的。

  心念及此,她脑中忽有什么东西闪过,正在她努力想抓住这缕念头之际,忽听得身后有清冷而缥缈的声音传来:“既然潜入阁中行宵小之事,又何来面目对我首任阁主顶礼?”

  阿南这一惊非同小可,转身脱口而出:“傅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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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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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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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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