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进来时,她察觉到了,微微睁开眼,朦胧间看见是他,呢喃一声“你来了啊”,便又合上眼,沉沉睡去。
朱聿恒也感觉自己疲惫极了。他走到床边,望着她迷蒙的睡颜,倚靠着床头,在她身边偎依了一会儿。
阿南有些不太清醒,转头贴着他,低低问:“怎么了?”
他默然俯下身拥住了她。
他没有解开衣服,只默然隔着被子抱紧她,像是在汲取温暖,又像是依恋这世间最安稳的梦境,静静地拥抱着她。
阿南感觉到他的面容埋在自己的肩颈之上,气息微微地喷在她的耳畔,一种怪异的酥麻感让她心跳都急促了起来,
她睁着惺忪的睡眼,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他好久没有动弹,听气息匀称,应该是已经睡去了。
“怪怪的……”阿南嘟囔着,有心将被子拉一角盖住他,免得他着凉,可是再想想两人同床共枕本来就不太好了,再加上大被同眠,那肯定完蛋。
她轻轻伸手,从旁边拉了条毯子给他,与他一起躺下。
阿琰的拥抱如此温暖有力,偎依在她身旁的姿势又是如此放松。天地间一片静寂,让他们隔着一床被子相拥着,一起沉沉睡去。
他们这一觉睡到窗外微亮,在鸟雀的啾啁声中醒来。
阿南睁眼先看到窗外摇曳的花枝,那是一树不畏严寒正在盛绽的白梅,高洁端庄,映衬在墨蓝的晨曦之中,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凌厉孤美。
阿南望着这花朵,心下忽然想,它和阿琰好像啊,明明如此高贵美好,可在这寒天中又固执孤独,也不知道何时会残损坠落。
脸颊处被温温热热的气息萦绕,她略略挪了挪脸,垂眼看到依偎在自己肩窝中的朱聿恒。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朱聿恒已经醒来了,浓长的睫毛微颤,睁开来看向她,正与她四目相对。
他们贴得这么近,彼此呼吸相缠,只要穿越薄薄一层障碍,就能穿破一切世俗,彻底结合。
阿南在迷蒙中凑近了他,侧过脸颊,在他的额上轻轻贴着。
刚从梦中醒来,她带着些尚未清醒的恍惚,声音也宛如呓语:“阿琰,冷吗?”
朱聿恒低低“唔”了一声,却并未钻进她的被窝中。
即使,他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反应,即使在梦里他已经千遍万遍地摒弃一切障碍,与她紧紧相拥。
可真到了这一步,他依旧还是畏怯了。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她,会永远地告别这个人世。
“阿南,我若不在了……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阿南怔了怔,没想到在这般温柔醒来的清晨,他问她的,竟会是这样的话。
“不会。”他听到阿南颤抖的声音,坚定地回答。
他的心沉入冰冷的茫然,尚未来得及反应,却听到阿南又道:“我会找个好男人,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地过日子,生一大堆孩子,活到很老很老。我会忘记你,爱上别的男人……”
她紧紧地抱着他,死死环着他的脖子,仿佛要将他紧拥入怀,哪怕死亡也无法将他从她的怀中夺走。
“所以阿琰,你一定不要离开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也不要死,因为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像我一样,一往无前、拼尽全力地挽救你我了……”
“好……”他哽咽着,竭尽全力,答应她。
“阿南,我一定会活下去,活在这个有你的世上,活着……我们都,好好地活下去。”
他们互相紧拥着,气息急促地靠在弥漫的花香中,偎依了许久。
许久,阿南才问:“怎么了,你祖父那边发生了什么?”
朱聿恒默然,直起半身靠在床头,将祖父所说的话慢慢对着她复述了一遍。
阿南默然地听着,将其中的话语推敲了一遍,毫不留情道:“阿琰,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果然是你祖父夺取天下的关键。”
朱聿恒沉默许久,低低“嗯”了一声。
“咱们来捋一捋啊,看看如今摆在面前的局势。”阿南拉过枕头与他一起靠着,竖起一根手指:“首先,是二十年前,你全家生死存亡之际,赤龙现世一举扭转战局,你的祖父夺取了天下,而他说,你就是他的赤龙。”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那时我刚满三岁,身上的山河社稷图,约莫也是在当时出现。”
“而山河社稷图相关的第一个死阵,也就是傅灵焰设在草鞋洲的阵法,便是于当时刚好发动,让你祖父得异象天助,以数万人马战胜了对面五十万大军。”阿南思忖道,“不过,你皇爷爷一直对你很好,十三岁便立你为太孙,你父王也是因此上位,我看,在去年之前,他未必知道你身上山河社稷图的存在。”wWW.ΧìǔΜЬ.CǒΜ
“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虽然向来疼惜我,但若早知内情,绝不会将自己辛苦拼来的江山,托付于我这样一个天不假年之人。”
阿南抬手轻抚他的面颊,声音艰涩:“而当时还有一个异常,那便是你的父亲。在那般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下,居然带着年幼的你跋涉千里,亲临前线。虽然说,是因为你的祖父连写三封书信,太过牵挂,但他身为镇守后方的世子,又一向沉稳持重,如此行为,未免不够谨慎。”
朱聿恒沉默收紧了拥着她的臂膀,阿南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说:“我昨天去探了草鞋洲,没辙。别说他们阻止你接近了,我也进不去。”
她将当时情况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郁闷地撅起嘴:“不过,好歹我这趟过去,知道当日阵前的赤龙,究竟是什么了。”
朱聿恒想着她在沙洲中的遭遇,问:“设在沼泽中的阵法,借的是瘴疠之气?”
他和阿南第一次共赴危机,便是在楚元知家中,被逼入地窖之时面对的瘴疠之气。
仅只是楚元知一家积存的瘴疠之气,便能将他家后院炸成废墟,其恐怖程度可见一斑。
“对,那沙洲外围被芦苇包围,中心部分却全是河泥淤积的沼泽,千百年来水草与芦苇腐烂其中,被水浸日晒,最为容易滋生瘴疠之气,甚至因为太充盈而自行冒泡。”阿南娓娓解释道,“因此,李景龙看到的赤龙,应该就是沙洲中的机关启动,引燃了瘴疠之气。从燕子矶正中角度看去,一片通红的火光猛然爆裂,横空腾起,岂不正如一条赤龙夭矫升腾?”
朱聿恒颔首:“那巨量的爆炸气浪,自然可以将沿江的所有旗杆摧折,无人能平稳站立,甚至引发地动,使得五十万大军溃不成军。”
“而……”阿南望着朱聿恒沉静得几乎凝固的面容,轻声道,“阵法能引发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你身上那条年深日久的督脉,应该便是由此而来。”
梁垒说,那阵法早已消失……你们争权夺利,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
而那消失的阵法,正是风云巨变、权柄转移的关键。
傅准说,世间种种力量,必得先存在,而后才能击破。
可,那阵法早已不存在了,是以,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人能力挽既倒,他的家人们也都早已放弃希望。
道衍法师说,只是世人往往早已身处其中,却不可自知而已。
这曾围绕着他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只是当时,他身在迷雾,全然不知。
朱聿恒闭上眼,缓缓道:“原来所谓的天雷无妄,是傅准与竺星河联合搞的鬼,利用五行决的能力,将二十年前的弥天大谎补上。”
“而如此庞大的设局,在背后控制的人,只有两个可能。”阿南竖起两根手指头,冷静得近乎不留情,“第一,韩广霆,他与这两人都有关联,足可谋划安排这个计划。”
而第二个人,她望着朱聿恒不说话,朱聿恒却已缓缓开了口:“还有圣上,我的皇祖父。”
阿南知道他此时终于窥见自己一生命运,心中必定悲哀至极,因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握着他的手掌,让他慢慢平复心中激荡。
“还好,傅准那个混蛋虽受制于人,无法吐露真相,但好歹给我们留下了那颗菩提子,不然咱们还真的很难找对方向。”
朱聿恒缓缓调匀气息,从袖中取出那颗菩提子捻在手中,沉吟道:“道衍法师,菩提子……”
“咱们来捋一捋啊,二十年前,燕子矶这边异象发动之时,应该就是你身上第一次出现山河社稷图、也就是背后督脉破损时。而那个时候,道衍法师一见到你,便提到了赤龙,验证后来阵法发动天助成事,也验证了你背后崩裂的第一条血脉。”阿南掰着手指头点数道,“咱们这一番追寻下来,从他的年岁、神秘失踪的手法、种种蛛丝马迹,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位道衍法师的底细了吧?”
朱聿恒肯定道:“嗯,只是,还差一些可以让我们确定的佐证。”
“没有佐证,那咱们就创造机会去佐证呀。”阿南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刚好,今晚就是你的贺宴,到时候你想做点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天色渐暗,朝廷重臣与诰命夫人等纷纷前往宫中。
自迁都后,应天已少有这番热闹了,皇帝、太子、太孙三代同堂,在宫中设宴欢庆,共贺西南大患解除。
盛宴上,人人都是举杯庆贺,笑逐颜开,一时殿内气氛热络非凡。
阿南是女子,与女眷们一起在后殿入席。
而朱聿恒则是前殿喧闹的最中心,皇帝威严难犯,太子身体不佳,人人都是竞相涌向皇太孙。
盛情难却,朱聿恒也是杯到酒干,殿内一时气氛融洽,十分和睦。
在一殿欢笑中,忽然有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太子太师李景龙举杯向他敬酒致谢之时,一时没注意脚下台阶,竟被绊倒了,扑在了皇太孙身上,酒洒了他一身。
朱聿恒赶紧抬手扶起他,而李景龙则讪笑道:“真是老眼昏花,太久没来,忘记殿内这边有个台阶了。”
李景龙当年也是朝中红人,多在宫内行走,直到当今皇帝登基,他还曾受封曹国公,一时风头无两。
只是后来被褫夺了爵位,太子太师的位号虽依旧还在,但毕竟已不是天子近臣了。
朱聿恒见旁边人瞧着李景龙的目光有异,似在挖掘他话内受冷落的怨气,便笑道:“陛下久在顺天府,此间宫阙常年闭锁,确实连本王都忘记这边台阶了。”
李景龙感怀点头,赶紧抬手去掸朱聿恒身上的酒水。旁边伺候的太监递来帕子,替朱聿恒擦拭,又低声问殿下是否要更衣。
今日朱聿恒穿的是交领朱衣,领口被拉扯之际,露出了脖颈下淡青色的任脉。
殿内灯火辉煌,将那血脉映照清晰。李景龙一见那青色脉络,顿时失声叫了出来:“怎么殿下也有这……”
话音未落,他又面露恍惚迟疑之色,显然自己也不敢确定是真是假。
朱聿恒见他这般神情,心下确定,但脸上神色不变,只对李景龙说了声:“太师是否有空,可以陪本王去换件衣服?”
其实皇太孙更衣,哪有别人陪伴的道理,但李景龙知道他肯定是有什么话要问自己,不方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因此才叫自己陪同前去。
他不敢推辞,跟着朱聿恒来到侧殿。
皇太孙仪仗齐备,出行自然会带备用衣物。殿内地龙温暖,侍从给他们奉上茶水便退下了。而朱聿恒进了屏风后,径自换衣服。
李景龙一边喝茶,一边心下疑惑,为什么皇太孙殿下更衣,却不要任何人伺候,独自一人更换?
正在沉吟间,却见朱聿恒已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身上只着素纱中衣,领口亦未曾掩好,隐约可见胸前的几条淡青血痕,似是青筋微露。
“殿下……”李景龙忙放下手中茶杯,向着他低头行礼,不敢多看。
朱聿恒却十分自然地示意他继续喝茶,并取过桌上茶壶自斟了一杯喝着,问:“太师为何惊讶?”
李景龙知道他明知故问,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虽有地龙,但毕竟天气严寒,老臣还望殿下保重圣体,多添衣物。”
朱聿恒笑了笑,抓过屏风上搭的外衣穿上,道:“多谢太师关心。不过刚刚本王听太师说,‘殿下也有’之句,是不是指另外还有谁的身上,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见他直指询问,李景龙也无法再隐瞒,叹了一口气道:“前次与殿下说过,千日之期已满,道衍法师即将开金身了。也不知在缸中这么久了,法师身上的青龙是否还在。”
朱聿恒面露错愕:“难道说,道衍法师的身上,与我有相似痕迹?”
“是,法师当年与我钓鱼时,有次僧袍打湿,露出了八条青痕,正合奇经八脉之位。当时法师对我说,他是年轻时在奇经八脉上纹了八部天龙护体,五十年来刺青颜色褪去,只剩了青色痕迹。怎么殿下也在身上纹了这样的青龙……”
朱聿恒笑了笑,掩好胸口,取过李景龙的茶杯给他续上了茶水,说道:“关于法师当年事迹,本王亦是心驰神往,只是可惜年少且又常在顺天,与法师碰面机会不多。今日趁此机会,就劳烦太师给我详细说说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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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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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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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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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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