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横斜交织,数枚弧形弯月嵌入管身的镂空处,将它牢牢扣住,让他那必中的一击,竟被遏住了去势,无法再进一寸。
是朱聿恒回马,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他刺向皇帝的必杀一击。
背后伤口在猛烈动作下被牵动,痛彻骨髓。但明知自己的伤势严重,朱聿恒依旧死死困住了春风,不肯放开。
竺星河见他如此情况下居然还能阻挡自己的杀伐,脸上寒意更盛。春风斜挥绞缠,日月是玉石薄脆之物,只听得金石相击之声尖厉,珠玉薄片顿时被振飞,气流紊乱间散乱而不可收拾。
“中路防守,左翼迎击,防御西南方来袭!”
背后的疼痛让朱聿恒呼吸凌乱,但寒风暴雪与紧急局势却让他心海更为清明,指挥下令的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十指收束混乱的日月,散乱纠缠的光点被他操控,于半空中松解紊乱路线,六十四个光点穿插回旋,日月再度飞回精铜底座,等待下一场杀戮。
听到殿下的命令,侍卫们立即结阵,护住皇帝身侧。
而正如他所料,竺星河的身形自西南方而来,正向着缚辇上的皇帝杀去,几乎是撞向了防卫最为坚实之处。
饶是他身法飘忽如神,但面对密集的刀丛,也只能勉强跃出,以避锋芒。
“西北半丈开外,围剿!”
未等他的身形落下,朱聿恒的声音已再度响起。
五行决最擅借助山形地势而施展,竺星河借此身形变幻,神出鬼没,往往在众人最难预料的地方纵横来去,不可捉摸。
但,朱聿恒的棋九步,却最擅长审时度势、预断后手。
凭着对竺星河动作的捕捉与拆解,朱聿恒当即便喝破了他的下一步应变。
话音未落,侍卫们的刀锋已齐齐围击向西北半丈处,竺星河在下落的途中早知不妙,但他的身形已老,又如何能再度转折,竟直接冲进了包围圈之中。
他身形疾闪,但终究避免不了刀尖在身上划过,擦擦声中,白衣上血痕陡现,已受了数道刀伤。
春风迅疾,在森冷刀尖上急拨,剧烈的颤动与尖利的声音让众人虎口发麻,手中武器差点撤手。
众人不约而同握紧刀柄,下意识后仰以免脱手,竺星河的身旁瞬间空出一圈缝隙来。
朱聿恒却似早已料到这场景,日月凌空,疾风骤雨般补上了侍卫们退开的空档。
竺星河随意拨开进袭到自己身旁的几片薄刃,不管日月的凌厉攻势,猛扑向了皇帝所在的缚辇,显然是拼却自己遍体鳞伤,也要先夺了皇帝的性命。
见他这副豁出一切的模样,朱聿恒正在错愕,耳听得山脊上的呼吼声,抬头一看,是廖素亭已经引领大军穿越了陷阱机关,向下边扑来。
难怪竺星河不顾自身,也要对皇帝下手,因为时间稍纵即逝,这已是他必须要抓住的仅剩机会了。
“护驾,结阵!”他立即发令,身随语动,率先向着竺星河扑了过去,手中日月随之笼罩对方的身影。
竺星河的身法早已尽在他的计算中,而人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日月的飞速弹射,在他的春风刺向皇帝之际,日月已经封锁了他的周身,在清空的相击声中,光点收紧,眼看便要将他捆缚住。
竺星河周身杀意弥漫,回身春风斜劈,乐声诡谲,直抵日月。
六十四片薄刃本就因为朱聿恒的伤势而无法达到最劲急的力度,此时在这阵凌厉的风声之中,顿时飘摇歪斜,再度陷入散乱。
但也因为这一瞬间的阻滞,竺星河的攻势被打断,缚辇周边的人早已重新组好了阵容,拥上前来,将皇帝紧紧包围。
山脊之上,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是陷阱已暴然发作,廖素亭率领解围的队伍身后,出现了围拢的刺客乱军,前有陷阱后有追杀,眼看即将聚拢于皇帝身边的防卫再度崩溃,局势瞬间颠倒。
唯一欣慰的是,谷口的诸葛嘉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八阵图死死护住了入口。
而竺星河见事不可为,已经弃了皇帝,向着朱聿恒袭来。
冰凉的雪花飘飞于朱聿恒的脸颊之上,而比冰雪更为寒冷的,是一点春风的寒光,直刺向了他的心口。xiumb.com
日月飞速回旋,却已经来不及救护他。
六瓣血花与星星点点的日月光华在昏暗雨雪之中同时绽放。
竺星河来不及理会袭击自己的日月,只一意要将春风刺入他的心脏,不死不休。
朱聿恒也没有顾及刺入心口的春风,只执着地要以日月摧毁他的力量,保住祖父最后的生机。
日月飞旋过竺星河的手足关节,锐痛中他再也握不紧春风,那刺在朱聿恒心口的力道,也骤然间脱了力,只一划而过。
但,气劲已经冲破了朱聿恒的衣服与肌肤,飞溅的鲜血开出一朵歪斜的六瓣花,随即,他的身体向后坠落,从马上重重摔下。
身后便是坍塌的陷阱,里面的御驾早已扭曲破碎。
他坠落于下方的剧烈震荡中,砸在车驾之上,在轰然倒塌声中,向着下方黑暗重重跌落。
在铺天盖地的轰然声响中,黑暗淹没了下方一切。
剧烈震动中,车驾撞到了底部,跳撞了两下后便再无动静。
朱聿恒已无法控制自己负伤的身躯,他奄奄一息地蜷在黑暗中,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上方隐约的厮杀声还在继续,但局势太过紧急,一时未能迅速探入陷阱营救。
黑暗中,朱聿恒握紧手中日月,夜明珠的幽光淡淡,蒙在周身。
全身的血脉都在突突跳动,那血脉深处的痛楚让他身体猛然抽搐,恍惚间想起傅准所说的一切。
天雷无妄……
无声无息间陷入的迷阵,无从寻觅的第八个阵法,真的这般诡秘莫测,竟会随着他的行动而随时发作,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突如其来地降临?
可,如果这也是傅灵焰所设的阵法,她又如何设置、如何发动?
阿南说过,纵然才智绝顶,可这世上,毕竟没人拥有这般鬼怪神魔之力,就算是九玄门不世出的天女傅灵焰,也绝不可能。
黑暗中,想到阿南,他将手中的日月又握紧了一分,仿佛抓紧了它,阿南的气息便永远不会离开。
他听到士卒们跃下搜寻他的声音,但他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发出声响呼唤他们到来。
但他可以听出,下来寻他的人并不多,看来,上面的局势堪忧。
再拖下去,祖父怕是没有生还希望,数万大军亦将陷入动乱。
既然如此……若傅准猜测是真,那么这世上,他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彻底扭转战局——
他的肩背之上,那条关系着天雷无妄之阵的督脉。
那里,隐藏着一枚毒刺,足以引动阵芯中的母刺,继而启动阵法。
届时,面前这迷失方向的鬼打墙阵法会被突破,大军终能走出这片雨雪绝境,大军与皇爷爷终能安全凯旋。
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他再损毁一条血脉,又有何不可。
他颤抖着抬起左手,摸向自己后背跳动的血脉,右手执起了日月。
黑暗恍惚中,仅存的意识也开始散逸。
若人生确实已走到最后时刻,在这个绝境里,他真想再抱一抱阿南,亲一亲她的双唇。
可惜,或许今生今世,他们的缘分,只到此为止了。
黑暗中,他反手弹出日月,便要控制它划开自己的后背,付出损毁督脉的代价,剜出毒刺。
就在刃尖扎入他的后脊之际,身处的马车忽然剧震。
车壁豁然被人破开一个大洞,黑暗中垮塌声不断,断木碎石不断下坠。
耳后风声响起,从后方扑来的人将他的手腕一把握住,利落地一拧,让他手中的日月脱手。
随即,对方一把拉起他,带着他向外扑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朱聿恒剜经脉破阵的举动。他下意识甩开对方的手,哑声喝问:“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再度拉住他的胳膊,将虚弱的他架起,向外走去。
他察觉到对方的手上戴着一双薄薄的皮手套,入手柔软微凉。黑暗中不可视物,但狭窄的陷阱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这诡异的感觉令他下意识缩手防护。
然而刚一动作,背后的伤口便剧烈作痛,肌肉痉挛抽搐。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倒向了面前的人。
那人默不作声地将他揽住,艰难地拖他出了已经被挤扁的马车,绕过木桩,钻进了旁边木头的夹缝中。
他这才发现,这山脊下是很大的空洞,下方架着木梁防止坍塌。这么大的一个阵法工程,显然要动用不少人工。
一种怪异的感觉便涌上朱聿恒的心头——
不对。
这阵法不可能是傅灵焰当年所设。
他可以闻到地下还有新鲜松木的味道,这说明,这阵法绝没有六十年,而是不久之前,刚刚设置的。
只是,既然他们已经准确计算好了御驾坠落的力道,本该在陷阱之处多动手脚,又何须多费人力,设置如此大的地下架构?
尚未等他理出头绪,对方已停下了脚步。
那人放开了他的手,随即在黑暗中捡起石块,迅速敲击下方横七竖八的木桩,似在寻找出路。
朱聿恒靠在木桩上,背后的血将衣服糊在了肌肤上,疼痛渐转麻木,从尖锐的抽痛变成了大片的钝痛。
听着对方有节奏的敲击声,他模糊的意识忽然跳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荡。
那敲击的力道与节奏感,仿佛深烙于他的魂魄中。即使看不见、触不到对方,他也依然可以用知觉来感知到,那熟悉的意味。
朱聿恒的呼吸不自觉颤抖粗重起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底,他一时不知是真是幻——
是她真的来带他出绝境了,还是……这只是他昏迷抑或是临死前的幻觉?
敲击声还在耳边响起,那人倾听着木头相搭交联处的声音,谨慎地寻找着机窍汇聚处。
朱聿恒靠在木架上听着,艰难开口提醒道:“右斜上一尺三寸处……有薄弱点。”
那人对他的话毫不怀疑,话音刚落,洞内便传来哗啦声响,她已抬脚直踹向朱聿恒所言之处。
泥土簌簌落下,那人钻探了两下后,应当是寻到了关窍,随即在周围打了三个点,形成一个标准的正三角。
风声响动,对方抓住了上方的横柱,高高跃起,向着三角中心狠狠蹬去。
朱聿恒的眼前,恍惚出现了刚认识不久时,阿南与他同在困楼中的情形。
那时她的身影,也是这般矫健利落,带着一种不讲理的莽撞坚决,狠狠破开了能挤死蛮牛的困楼。
哗啦声响中,上方横架的木头滚落,连同大堆的土石一起向下轰然坍塌。
天光伴随着雨雪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下方那条身影。
虽然对方穿着青蓝布甲,头盔布罩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面容;虽然天色朦胧,旋转下落的雪花让那条身影显得无比虚妄,可他依然脱口而出:“阿南!”
不顾背后的伤势,他奋力起身,向着那条身影冲去。
动作太过剧烈,背后的伤口猛然崩裂,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痛楚。
可他不管不顾,彷如冲向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向着她猛冲过去。
然而他的伤势终究阻碍了他奋不顾身的动作。
在震动的陷阱之中,那条如雨燕般轻捷的身躯已拔身而起,足尖踏上坍塌的原木,点着无序翻滚落下的木石,抬手抓住上方洞沿,迅速跃了上去。
朱聿恒追到下方,却只来得及看见她跃上洞口,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但也只是一瞬间、一眼而已。
阴暗的天色显得眼前的一切虚妄无比,他尚不知道她的出现是真是假,她便已奔向了苍茫雨雪之中,而他在下方,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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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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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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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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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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