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放出一股凉水,孟留捧起拍向自己的脸。
他将脸埋在手掌中缓了许久,方才慢慢移开,看向镜中的自己。
帝国老贵族出身的他饶是教养良好,眼下也想骂句娘。他缓缓吁出一口气,抿了抿唇,把眼里和脸上所有的情绪收敛回心底。
光脑通讯这时响了起来。
孟留扫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地用还**的手点了一下。
“……”孟留默了默,说,“叔父。”
堂堂雄虫保护协会会长孟深知,百忙之中抽空给自己亲侄子打来一个通讯,在外人面前儒雅至极的孟会长,在亲侄子面前语气便不怎么好了。
“兰德尔怎么回事?”孟深知一开口语气就很冲,“之前你在竞技场被雄虫国度那群恐怖/分子劫持,我给他打通讯他就不接,现在你平安出来了,我又给他打,他还是不接——怎么,现在做元帅了,脾气就这么冲了?难道我一个亲叔叔,关心一下侄子安危都不行?”
孟留无力地揉揉额角:“他身体不舒服……”
“他身体能不舒服?”孟深知说,“甭来帮着你雌君骗我,他哄得了外面那堆虫可哄不了我!他以前没日没夜不回家,待在军部日夜办公的事也不是没有,怎么,你一出事他就也病了?”
孟留一默:“他是担心我才……”
孟深知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每次都是这个德性,只知道护着你雌君。”
孟大会长又语重心长地叹一口气:“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兰德尔你管不了,管不了就随他去,你该回头看看你家里那三个雌侍了。他们哪一个比起兰德尔差了?温和乖巧,对你也是不说二话。唉,我可什么时候抱得了一只小雄虫或者小雌虫啊……”
孟留重新抬头,静默地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平时不说话惯了,孟深知便没察觉异样,接着往下说:“你这孩子从小和家里雄父雌父不亲,就跟我最为亲近,叔父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只希望你有一天也有自己的孩子,活得幸福就够了——听叔父一句劝,别执着在那些不珍惜你的虫身上……”
孟留忽然勾起唇角,发出了以他的性格断不会发出的一声冷笑。
孟深知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要往下的话顿了顿。
孟留冷笑一声说:“可叔父,我的幸福不早就在五年前,断送在您手里了吗?”
孟深知第一次听到孟留这么跟自己说话,一呆尚未反应过来,孟留却接着往下说:“我也曾将您视作父亲,可惜……您到底未能置身处地拿我当作一个有思想有喜怒的独立的虫。您爱的有很多——您自己、孟家的威信,雄虫的地位,都远胜于我的幸福之上,不是吗?”
孟深知脸色倏的青白,喉中一噎:“你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孟留静静看着自己的面目,懦弱的可鄙的无用的面目。
他缓缓闭上眼,却又无比清晰地说:“我脑子非常清晰,我这一辈子从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刻了。我思来想去,发觉你逼我放弃兰德尔的原因,无非是你还不想放弃我,由衷希望我继承您做一个所谓‘有用’的雄虫罢了。”
他冷冷的话语含着极尽讽刺的意味:“但,叔父,不要逼我,你能叫我放弃兰德尔,我便也能叫你放弃我。”
“不得不——放弃我。”
*
军部官方在星网上发布了一则掀起惊涛骇浪的通知。
经军团长五方会议决定,授予第五军团长顾遇中将军衔。正式授封礼定于三天后。
即使网民们有所预料,这几天争论个不休,这样一条再简单不过的消息还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当初有多少虫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见证帝国第一只雄虫入伍,现在就有多少虫饱含复杂、惊羡和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心情看这则消息。
顾遇似乎亲身实践了一条千百年无虫设想过的设想。
雄虫也可以战胜发情期,像雌虫一样开机甲,上战场,保家卫国,守护一方。而不再是橱窗里一个精致的洋娃娃,黄金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
但军部还有一条未发出的消息。
他们重新向通过医院检查、双腿已经康复大半的前第五军团长陆沉抛去橄榄枝,希望他回到军部,在巴德退役后代任第三军团长。
陆沉在收到消息的当夜,怔了一怔,表情有些空白。
兰德尔亲自打来通讯,温和劝说:“我了解你,知道你的性格,但回军部代任第三军团长这事你可千万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巴德他……是知道的,而且由你代任还是他提出来的建议。”
陆沉当夜没有睡着,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
顾遇不得不将他搂进怀里,轻轻贴着他耳畔说:“要不……我申请退任第五军团长,你回来,我再调到第三军团去?”
陆沉微微侧过身,偏头在他唇角一吻,轻贴着无声沉默许久,而后低沉的嗓音在他们唇齿间亲密无间地流过。
“不。还是你留在第五军团。我不能再回去了,好不容易换你来了。”
顾遇雪白的眼睫在月光下轻轻闪着微光,他低垂下眼,心里无端替他家陆老师生出许多委屈。
陆沉再也回不去第五军团了。许许多多原因。
他亲手送这支军团登上军部的荣耀之颠,又孤独地从这座山巅跌落。他亲手塑造的军团也因他的离去而逐渐脱离掌控,犹如剑刃过于锋利,稍不留神便伤及剑鞘本身。陆沉如果再回去,未来一旦又离开,只能使这种情况变得更为严重。
没有谁能永远在役。
伤势,意外,衰老,都有可能彻底告别这个舞台。
犹如巴德的退役,又犹如陆沉曾经的退役,草率,简单,出其不意而又无可挽回。
就好像顾遇也预料不到,他三天后授封中将,又是否会在三天后也因一场突发的意外匆匆离场。这份职业充满了不确定性,说句私心话,顾遇并不太想他家少将回去。
他有些落寞地搂紧怀里的陆沉,白毛脑袋蹭进他的脖颈里依偎着。
陆沉察觉他情绪低落,也多半能猜出为什么,轻轻捏起他的下颌,认真地问:“遇遇,你不想我回军部对吗?”
他素来平淡的眼眸在夜里便幽沉得只倒映顾遇一虫,面色平静,眸中却写满了专注的认真。
仿佛只要顾遇一点头,他二话不说就能拒绝军部的邀请。
顾遇在那一刻是真的动心了,陆老师给出的诱惑太大,身为一只雄虫,他不可避免拥有掌控和占有爱人的私心。
他差点在陆沉能溺毙他的眼神下点头,但又很快回过神来,艰难地摇头道:“不,亲爱的你想回去,我就也想你回去。”
陆沉紧盯着,须臾莞尔:“这真的是实话?”
顾遇一手搂着他腰,一手煞有介事地起誓:“我发誓是真的!亲爱的你来军部多好啊,这样我以后有事开会也能遇见你,没事串门也能去见你,以后还能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一起开机甲,一起胜利,一起……”
一起受伤。
顾遇说不下去了。m.xiumb.com
他埋下头,遮盖自己难掩忧色的脸,唇轻轻贴到陆沉的脖颈后。
这种话题不可避免会谈到,就像陆沉自己也拿不准,以后真到了战场上,亲眼目睹他家遇遇受伤的话,他自己也会不会发疯。
为了转换这种让虫窒息的话题,陆沉一点点开始解他睡衣的扣,却终究好心做错事,本意是避开受伤的话题,但他一解完,后背的伤痕便悉数在月下落到顾遇眼睛里。
顾遇心疼极了。
他小心翼翼的吻,从颈后一点点顺着往下至裸/露的后背。
感受到雄虫轻柔的吻,陆沉无奈阖上双眼,由衷觉得自己蠢透了。
其实他还有私心在。自从竞技场那次发情期以后,他家遇遇心有余悸,每到晚上必什么也不做,安安稳稳抱着他入睡。但陆沉只想说,雌虫的自愈能力真的比你想的要好。
然而眼下这种情况,他似乎再表示自己想和雄虫亲热,他家遇遇必定又会痛心疾首捂着胸口说:“我就知道,你只是馋我身子!”
陆沉自闭了,阖上眼任他亲任他摸。
反正也睡不到,不如他早点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被顾遇这么一折腾,陆沉开始还辗转反侧,眼下也渐渐起了睡意,一边想着他家遇遇估计还得忧伤上一阵,一边任由迷迷糊糊的睡意将他淹没。
结婚久了,可喜可贺他终于习得了一点顾遇的优点。
——就是没心没肺。
半睡半醒间,陆沉忽然感受到他家遇遇的爪子往前面伸了过来。陆沉凭借多年军旅生涯的反应力,迅速清醒过来,一把将那不安分的爪子摁住,微一挑眉:“遇遇,干什么呢?”
顾遇本来心疼地亲着亲着,发觉居然这都能来了感觉。他一面觉得自己前半生的修养和下限都喂了狗,太不是虫了,一面也是素太久了,遵从自己内心地往前面摸了过去。
听陆沉忽然醒过来这么一问,顾遇耳垂渐渐红了。
他红着耳垂,小小声说:“干你,陆老师。”
陆沉这回真的讶异了。这种没羞没臊直白粗俗的话,以前陆沉在军部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本不该惊奇。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从他家遇遇嘴里听到。
顾遇是属黑心芝麻馅的汤圆,即使心里没谁黑得过他,但外表总是白白甜甜的,贵族那一派礼仪修养端得比谁都好,搞些夫夫间的坏事都还要说和他“打个商量”。
这么罕见的机会,陆沉自然抓住了。
他悠悠舒展开全身,闲闲地看着他家遇遇道:“想干我,遇遇?你知道怎么干吗?是干上面下面——还是里面外面?”
他淡淡枕住一只手臂,挑眉问:“或者,都来一遍?”
顾遇好歹内心再流氓,前半生也算雄虫堆里难得一见洁身自好的乖娃娃,从来没见过这种军部老流氓,一时间都看愣了。
陆沉浅淡的眉弯起,轻轻一笑,这回换了种风格,温柔缱绻地执起顾遇一只手说:“我很想你,遇遇。”
但正经没到一秒。
“外面,里面,都很想……”
顾遇喉结咽了咽。
随后终于扑了上去。
他发现他馋陆老师身子,疯狂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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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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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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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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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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