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笑了一夜,兰德尔已有些倦态,他与黑发雄虫道:“我先回房间冲个澡。”
孟留打量了他略带倦怠的面容上下,隐在淡灰眸子后的目光动了动,方点点头,又道:“我陪你上去吧。”
兰德尔目光散了一瞬,又重新聚拢淡淡一笑:“我的房间难道没备好吗?”
孟留正要迈腿上楼,闻言旋即扭头看过来,眼神冷了冷:“这是我们的家,我们当然是在一间房。”
兰德尔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笑着低下头看向光洁反照的地板,说:“不要争执这个问题,雄主,太幼稚了。”
孟留平复了一下情绪,冷静道:“我带你回去吧。”
他着重了“回去”这个词,兰德尔不置可否跟上。
刚到二楼阳台外,楼上三虫正碰巧从阳台出来,走在前面开门的顾奚眼尖,一眼注意到兰德尔与孟留过来,瞬时反应迅速阖上阳台门。
可怜他身后一无所知的菲墨斯脸直接撞上他背,扶着鼻梁叫屈道:“顾奚,你干什么,好好走着干嘛突然停下……”
不止菲墨斯在看见外面情形时哑了,他身后好奇看来的柳清风亦是如此。
兰德尔元帅他……竟然今晚不走,要留宿了?
八百年难得一遇啊!
顾奚关得很及时,可惜阳台门是玻璃的,兰德尔一上楼,一眼便瞧见了里面的情况。
顾奚尴尬得想找地缝钻进去,兰德尔却态度自然,路过时还隔着玻璃冲顾奚点点头,带着微弯弧度的礼貌笑意。
顾奚只好隔着玻璃也冲他尴尬地点点头,他身后两个同伴已经当逃兵躲起来装怂了。孟留也看向顾奚,顾奚忙背着元帅冲他挤眉弄眼,张嘴使口型:你小子今天可得加把劲啊,别白瞎这么好的机会啦!
进了房间,兰德尔随手解开领带与袖扣,似笑非笑道:“一段时间没回来,都有些陌生了,走廊上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多箱子?”
孟留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倒杯水,手紧张地一时不知放哪里,闻言怔了怔,解释道:“是菲墨斯买的快递。”
害怕兰德尔不喜,他又忙道:“我已经讲过好几遍不要堵塞楼道了,让他早点收拾,他一直不长记性,我明天就……”
兰德尔神情淡淡地将风衣也解下,扔在床尾,抬头看了一眼床头墙上的结婚照,回复一贯亲和的语气:“我真欣慰,家里有了新的变化,而你也适应得更好,和他们也处得像朋友……还是室友更贴近呢,或者再久一些年月,便算得上家人了呢?”
孟留终于觉察了不对,忙道:“不,绝对没有,我与他们平时也没有太多往来。”
兰德尔的神情像只是随口一提,很快不放在心上,走过床尾,在沙发坐下交叠双腿,以平和聊天的姿势道:“能帮我倒一杯水吗。”
孟留反应过来,背对兰德尔呼吸了口气,缓解方才陡然紧绷的心神,才倒了杯水送到他面前,一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回来?”
兰德尔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有空会回来的。今晚我睡沙发?”
孟留在他面前静静低着头站着,沉默地站了许久,在兰德尔起身去柜子里抱被子时,他陡然抬头问:“为什么要这么生疏,兰德尔?你在惩罚我吗,还是在惩罚你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兰德尔,为什么?”
他的指甲捏紧嵌入掌心,腮紧咬着,质问背对着他的金发雌虫。
兰德尔只是动作顿了一顿,手上仍打开柜子,却没接着取出被子,而是撑着柜门背对着雄虫说:“今夜太晚了,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问题,睡吧,晚安。一夜好梦,雄主。”
孟留不知道下次是哪一次,还有多久,他竭力平复情绪冷静地说:“你不觉得,你不像我的雌君,倒像我家的宾客吗?像那些虫一样,来了一会就又走了,住一晚也如同在某个酒店寄宿?”
兰德尔不想与他争吵的,平静地取出被子,走近雄虫,又平静地把它铺开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雄虫却接着问:“兰德尔,这个有我在的地方,已经不是你眼里的家了,对吗?”
兰德尔终于抬头,细碎的淡金发滑落,露出他光洁的额头,衬出凌厉的神色:“你要我把这地方当作家,我们的家?呵,孟留你抬头看看,那些陌生虫的痕迹已经爬满了你所谓的家里,你还要我回来,把它当作以前那样一个简单却温暖的港湾吗?”
孟留深吸一口气,却滞在胸腔里,半晌呼吸不出。
“我们可以重新建一个家……”他近乎渴求地看着雌虫,“你不喜欢,我们重新来过,把以前的一切都抛去好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求你……求你不要放弃我。”
兰德尔看着他。
虫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只雄虫姿态低到这种地步,就好像他们的身份置反了一般。兰德尔觉得可笑,又觉出些荒唐与悲哀。m.xiumb.com
他仍打算以一贯温和的面具伪装自己,口里却说着使双方无望的话:“雄主,我曾以为,我们只会一辈子两个虫生活下去,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简单纯粹,即便一开始在家族压力下它看上去不是那么干净。”
孟留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兰德尔淡笑着,却独断地打断他说下去:“但事实证明,你的生活,在没有我的这段时间依然过得很好。”
孟留低着头因方才的急切喘息着:“我改好吗,我不会再和他们任何一只虫再讲一句话,我的生活从来只有你才能让它变得有意义,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兰德尔摇头,笑容无端苦涩:“你还是没有懂,雄主,从来不是机会的问题。一直以来,我们之间都是我的问题。即便重建一个所谓的家又如何呢,粉饰太平而已,不过换了个地点让一切重来。”
“雌侍,”兰德尔弯着眼低眉,“谁又能推拒他们的好处呢?”
孟留眼尾通红一片,他颤着声问他:“所以,你便让推拒不掉的他们发挥最大用处吗?一个国会议长之子,一个军勤部部长之子,选得多好呀,对吧,元帅阁下?”
兰德尔微微眯起眼,一直淡笑着的神色陡然如浇上盆凉水彻底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他压抑着的气势陡然增强。
而孟留直面S级雌虫的精神压力,仍坚/挺问道:“那你在回避什么,你在躲着什么,你有什么问题,你问答我!兰德尔!”
“否则,我只会误解你是放弃我后,同时利用我!”
“咔嚓”一声脆响,落地窗玻璃陡然炸裂。
惊得楼下顾奚三虫皆发觉了不对,纷纷仰头惊慌失措,既担忧雄虫的安危,又震惊于素来镇静亲和的兰德尔元帅失控了。
在炸裂的那一刻,孟留也颤了颤,心脏剧烈跳动,吓得不轻。
兰德尔神色冷着,竭力压制怒气,冷静下来后取走了沙发上的风衣,开门,最后留下淡淡的一句话:
“我们都不冷静。暂时不要见面了。”
很久以后,万籁俱寂,孟留才回神看向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玻璃的缝隙,再由能工巧匠修补,也无法完美如初。他怎么,能不相信这个道理?而兰德尔,是否是深深知晓这个道理?
*
周一阳光明媚,漫长的雨季后首都星通常是这种晴朗天气,抚慰了这个星球上因雨季不得外出的居民们的心情。
而中心区的首都机甲展览馆,则是无数星球居民外出参观游览的必定打卡地点。
此刻占地面积巨大,堪比国家博物馆的首都机甲展览馆会堂中心,正立了“第五十八届帝国机甲设计大赛会场”的牌子,一切闲虫游客免入。
决赛答辩现场内,评委坐了底下一排,决赛设计师们分别按号码上台,向评委及全场介绍他们的设计作品,并接受评委就作品提问。
顾遇坐在底下观众席上,紧合着手掌,比他自己上场还紧张。
顾奚在旁边拍他一爪:“至于吗至于吗?刚刚谁还在外面大言不惭,说自家少将一定能赢,完全不需担心的?”
顾遇没心情,懒得白他一眼。
不是他家少将他当然不慌。顾奚这雌虫真绝,机甲设计大赛现场都还在抱着爆米花看比赛,搁这吃得起劲跟看电影似的,顾遇真的服了。
顾奚陪孟留来,孟留也在现场,只不过是在评委席,作为大赛赞助方被邀请坐了过去。
决赛答辩秉持着公正公平的原则,全程现场直播。
直播间里陆中将的粉丝们,已经提前备好小板凳坐等正主出场了。
全场观众大多数也是选手的亲友们,有些对机甲也抱有兴趣,不过大多数听得昏昏欲睡,但当唤到18号陆沉的名字时,全场打着瞌睡的虫纷纷惊醒,视线全部集中往台上。
陆沉则在全场观众与评委瞩目中,坐着轮椅神态自然地上场。
但当然,他的自然,便是面无表情,全程跟念稿子一样,没有任何磕巴的地方流畅介绍完,让底下提心吊胆的顾遇可算把心放了下来。
他一讲完,底下观众管听没听懂,鼓掌就完事。
好,牛逼!陆中将讲的肯定牛逼!
评委提问时,陆沉依旧面上无任何表情——或许这就是他惯有的表情,但当一评委提问时,他浅淡的黑眸便会静静注视着那虫,以显示自己认真倾听的姿态。
然而,评委并不想与陆中将的这种眼神对上,反而问到一半会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紧张地翻稿子和笔记。
陆沉则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平静耐心等待。
评委好不容易翻到稿子:“咳咳,不好意思,中将,稍微见到您有些紧张……咳咳,您给我个机会,我重来一遍啊……”
弹幕一片“哈哈哈”滑过。
[别的选手都是求评委重新给他一个机会,到了陆中将这儿,是评委求他给个机会,哈哈哈哈。]
[我已经说腻了,陆中将牛X!]
[雄虫呢雄虫呢,陆中将比赛,顾雄子一定会来的吧,求导播给个镜头吧,孩子枯了呜呜呜……]
顾奚用手肘撞撞他弟:“看,我说啥来着,这还用紧张?应该是评委紧张才是吧?”
顾遇无语地睨向他哥:“能不能有点公德心,吃爆米花声音太大了,打扰我听我家少将讲话了。”
顾奚很服他这种翻脸不认虫的态度,正捞捞袖子,打算好好讲讲理,突然会场右侧靠街的墙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墙面瞬时被炸得稀碎,泥块玻璃渣溅了一地。
顾遇只来得及在巨响那一刻下意识避身,耳畔还因爆炸声余波嗡嗡作响,疼得难受。周围观众全慌乱伏倒座椅下,如水滴入油锅炸开来。
顾遇管不上惊恐地攥住他手臂的他哥,伏在座椅后探身去看他家少将。他急得想要冲过去,根本连爆/炸原委都顾不上看,结果又是一阵激光枪扫射,把天花板射得成了大筛子。
“全部抱头趴地不许动!动一个老子枪/毙一个!”
向天举着枪的面罩虫,一脚踩在某个吓得屁滚尿流的观众背上,嚣张地喊话道。
“大爷们是雄虫国度的!再声明一遍你们的处境,现在会堂中心已经被我们组织劫持了!”
“动一个,老子们杀一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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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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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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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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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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