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足以将普通咒术师扭曲碾碎的咒力风暴中央,少年五条悟岿然不动,如同丝毫感受不到层层叠叠套在自己身上的恐怖杀意一般,故作疑惑地歪着头。
如果忽略掉此刻他脸上奇异的笑容,这个动作倒显得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可爱。
“是我主动要求的,有问题?”
身材高挑的青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仿佛一樽没有生机的石像,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每个字好像都用牙齿嚼碎了一样,咬字极为用力:
“……你做的,不,归根结底,都是‘我’犯下的错误。”
“少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年轻气盛的少年十分反感这个说话,在他看来,就算是未来的自己又怎么样,他照样看不顺眼,要不是因为技不如人,他也同样会选择把这家伙捶进地心,往死里揍的。
白色发丝扫过少年侧脸,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毛发,但因为与同类狠狠打了一架,本来耀眼夺目的色泽混杂了鲜血,让这只白猫看起来浑身脏兮兮的,偏偏眼神却还不服输,凶狠得要命,又可怜又暴戾。
“怎么,你现在是来质问我吗?”少年五条悟的双眼亮得出奇,他看着年长的自己,哼笑了一声,“太迟了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青年五条悟并没有松了口气,相反,他的游刃有余、冷静自持,在这时一寸寸化为灰烬。
……原来如此,都是“他自己”干的好事啊。
“啊呀,这可真是……太好笑了。”青年弓着腰,如同呼吸不上来似的,急促得喘了几口粗气,紧接着低低的笑声从唇边倾斜而出,仔细倾听,能听得出声音在微微发抖,他意味不明地补充,“是我在梦里也会笑醒的程度。”琇書蛧
少年五条悟皱着眉,不太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突然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但这不妨碍他出言嘲讽道:“喂喂,不过是退个婚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明明年纪比我大,心理却还脆弱成这样,大叔,你是倒退生长的吗?”
年长者沉默了半晌,接着,缓缓微笑起来。
“退个婚,而已?”
“而已”两个字,被他在唇齿间反复钻研了好一会,然后重重地强调了一遍,语气里携带着令人心惊的狠意。
青年猝不及防出手,一拳砸向少年五条悟的腹部。
“你完全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功夫,才将琉衣是我未婚妻这个消息传得人尽皆知,也把家里面那些顽固的老头子给揍服……啊,是说服了,明明等我把她接出去,就可以顺理成章将婚约的事情坐实,婚姻届填好之后,想跑也跑不掉了,结果彻底、被你给搅乱了。”
又是一拳。
“还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小鬼,不懂得要尊重别人的努力吗?你随随便便胡闹一下,负责收拾烂摊子的可是老师我啊,多少怀有愧疚之心会比较好哦?不然的话……”
接下来是毫不留情的一腿,从上方径直踹上少年的背部。
“——我怕我会忍不住,杀掉你哦~”
年轻的那一个战斗经验显然比不上他,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只来得及张开无下限防护。
但这明显不够,青年的攻击凌厉而刁钻,依旧将少年五条悟重重掀飞开来,身体一路摧枯拉朽撞碎无数建筑,最终被嵌进一堵墙壁上,这才停了下来。
“咳,咳咳……”少年伤上加伤,鲜血流得更欢,浸湿了衣裳,滴滴答答在脚下汇成一片洼地。
“真是完全不懂得照顾别人心情的小鬼,我年轻的时候有这么讨人嫌吗?”青年五条悟优哉游哉地顺着少年飞出去的轨迹踏空而来,他嘴角带笑,眼中却是化不开的万年冰川,“果然,需要由善解人意的五条老师,给你好好上一课吧?”
“老师?高专要完蛋了吗,你这样的货色都肯收用?”
少年五条悟冷笑,他似乎压根感觉不到疼痛,浑身的血液反倒因为受伤而彻底沸腾了起来。
“苍。”手指摆出发动术式的姿势,苍蓝色的光芒从指间迸发,朝飘在空中的青年当头砸去。
然后就被轻描淡写地弹开,其动作宛如在掸烟灰似的——侮辱性极强。
“都说了,以你现在的能力,是没办法伤到我的啦,好歹应该把长辈的话听进去吧?”青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恶劣到了极点。
少年一边咳着血,一边却笑出声:“这不是已经伤到了吗?”
仅仅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彻底动怒,失却了理智,只能用暴力来发泄——隔绝了所有伤害的无下限,却防不住来自自己的背刺。
青年五条悟的脸色陡然冷凝。
“……为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突兀地问。
少年五条悟胡乱地擦了把嘴角溢出的鲜血,闻言挑了挑眉:“什么为什么?”
“退婚。”青年俯视着整个人被砸进墙体中、伤痕累累的少年,目光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件死物,“我有多希望婚约成真,你对此的渴望就不会比我少,为什么你可以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在一开始,他抱着找到乐子的轻浮心态对待这份虚假的婚约,明明早就看出深见琉衣与他不同,这个女孩将婚约视为真实有效的事物,以认真的心态来与他相处,可自己却出于想多看看琉衣这副可爱的姿态,不断地在心里自我说服,推延即将到嘴边的坦白。
没关系的吧,琉衣对他这么纵容,只是稍微善意地欺骗一下,最后还是会取得原谅的吧?
一边是怕戳破这层窗户纸后,琉衣会生他的气,一边是想要尽可能多地享受拥有未婚妻的乐趣,狡猾的大人在良心与私欲之间挣扎了一下,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个交代,接着便愉快地选择了后者。
但果然,做人还是不能泯灭良心的,报应姗姗来迟。
他想将这场原本不存在的婚约一直维持下去,最好以后能直接化虚为实、以假乱真,这样就能完美地掩盖掉这段瑕疵,结果,就被那个侦探告知,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错误的婚约,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单方面解除了——而且这还不是因为深见琉衣察觉不对,愤而退婚,而是过去的自己,亲自、主动、乐颠颠地捅了他一刀。
——简直就是一个充满讽刺的轮回。
仿佛从青年此刻沉郁的眸色中窥见了什么,少年五条悟顿时嘲弄地弯了弯唇,用力将自己从墙上抠下来,硬生生忍着痛挺直了脊背,想了想,漫不经心地给出回答。
“原因不是必须的吧,很重要么?”——因为深见琉衣恳求自己的时候,那双噙着希冀的眼睛染上些微泪光,过分漂亮了,让他觉得如果不答应,会是一种罪恶。
“我想那样做,就做了,没什么向你交代的需要吧。”——倒不如说,那个时候,不答应喜欢的女孩子的请求,才是不正常的吧。
“再说了,会觉得一定要用婚约才能把琉衣绑住,缺少了这层束缚,就怕她从身边逃开……不自信到了这种地步,我说你,也太丢‘五条悟’的脸了吧?”——哪怕是为了狠狠打夏油杰的脸,也绝对、必须要赢得那个赌约啊。
不然的话,岂不是要被嘲笑一辈子?
随着他的话语,青年五条悟的脸色越发阴沉,眸中澄澈的天空被乌云遮蔽。
太碍眼了啊,这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根本没有受到过一丁点挫折,无论是琉衣,还是杰,然后就理所当然地把难题丢给未来的自己,令人、厌恶至极。
过了一会,青年忽然一勾唇,含着某种微妙的、恶质的笑意,轻声说:“话是这么说……但是,当时琉衣酱求你了吧?她求你帮她解除婚约,对不对?”
声音越发放轻:“还是那种听着就想把她欺负哭的语气,没说错吧?如果她不提出来的话……你真的还能想起来,有退婚这么一种可能吗?”
世上最了解五条悟的,一定是五条悟,只有他自己才能完全明白自己心里那些阴暗的、不适合拿到阳光下去审视的心思。
像是被人当场撕下了伪装,少年五条悟猛地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甚至因为下颌过于紧绷,额头上的鲜血流淌得更为迅速,转瞬爬满了整张脸,使得他看起来格外狰狞。
“——是又怎样?”少年五条悟极为艰难地动了动脸部肌肉,挤出一个异常怪异的微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她好歹愿意求我,这证明她信任我,但看你这副不甘心的样子,她肯定连请求都没有向你说过吧?”
一、击、即、中。
青年五条悟的神色僵了僵。深见琉衣倒是说过很多类似劝和的话语,但要说请求……好像还真的没有。
看见青年的脸色,少年五条悟顿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棋高一着的感觉,于是他愉悦地昂起头,碎发下的蓝眸兴奋地紧缩:“啊哈,果然你也只是仗着年龄比我大,嘴上占占便宜而已,实际上完全没有一丁点优势嘛。”
“那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琉衣她不止一次说过喜欢我,我猜这句话你也没有听到过吧?”少年五条悟道,“跟你这种自卑的大叔不一样,我可是十分确信,她对于我的喜欢。”
“因为,她可是愿意请求我,用我喜欢的方式杀了她——是这种程度的喜欢哦?”少年五条悟随手一抓,隔空拧断了一个NPC的脖子,这人是被他们俩厮打的动静引过来的,还没看清形势,就扑通倒下了。
“我同样也答应她了。”少年五条悟侧着头,以一种天真的神情说道,像是在回忆什么甜美的经历一样,语气比加了致死量糖分的甜品还要更为腻人,“不答应不行的吧,毕竟都这样告白了。”
轰——
眼前一花,少年五条悟回过神来,就发现高大的青年已经近在咫尺,单手伸向他的脖颈处,五指收拢,手背青筋绷紧,看那动作像是要将他掐死——然后在方寸之间,被无下限术式阻挡。
极度危险的气息充斥着四周的每一寸空隙,少年恍然不觉,反而一锤掌心,眉眼舒展:“啊,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方式……”
无法突破无下限的阻隔,青年五条悟干脆放弃,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食指与中指交叉,摆出一个奇怪的手势,天空之瞳卷起了飓风。
“无量……”
即将展开领域的前一刻,他突然微微睁大双眼,紧盯着面前年轻的自己——少年同样显得很诧异,因为他身上被代表着术式的微光笼罩。
这份光芒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将两人完全罩了进去。
时间在倒流,鲜血沿着流下的轨迹慢慢消失,倒塌的房屋、破碎的地面被一点点填满,在术式延展的地方,整个空间被修复至十五分钟之前的样子。
两个五条悟被强行分开,青年五条悟率先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六眼顺着术式施放的痕迹,迅速锁定住身穿和服的女孩。
“琉衣?”
深见琉衣的模样并不算好,她浑身都被汗打湿了,脸色苍白,瞳孔有点涣散,身形一会透明,一会又凝为实体,整个人宛如信号接触不良一样,反复在两种状态中切换。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尝试释放出属于自己的术式。乱步曾经对她说过,她的术式是维持游戏空间运转的支柱,所以她的潜意识里一定储存有使用术式的记忆,只不过被藏起来了而已。
刚才一大一小两个五条悟打得昏天暗地,甚至连这个空间都在术式对轰中动摇起来,证据就是深见琉衣忽然发现,加诸于她身上的强制束缚,似乎松动了一点。
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她透过烟尘,远远看见年长的五条悟似乎要对少年的自己下死手,脑海里顿时被惊得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身体就自发动起来,埋藏在深处的术式觉醒,主动从她体内涌出。
“五条先生……你在,做什么?”深见琉衣细细地喘着气,极为艰难才能凑齐一个完整的句子,“你想要,杀掉,自己吗?”
这时,青年五条悟已经瞬移至她身前,急切地想要拉住她的手,可伸到一半,骤然听见她不解的问话,愣了愣,抬头一看,正对上琉衣隐隐有些失望的目光。
“不要,胡闹了。”说实话,深见琉衣的确有点生气,这两个人自顾自就打起来了,一上头拆房子犁地就算了,将她的劝解视作无物也就算了,可是,起码也得注意一下场合啊!
果然太宰先生说得对,自说自话的男人,一点都不可靠。
无意识地,青年五条悟欣喜的笑容淡了下来,他专注地凝视着深见琉衣,嗓音低哑:“我胡闹?明明是琉衣酱太偏心了吧。”
无端被指责的深见琉衣:“……咦?”
青年垂着眼,看上去十分委屈:“我在替你出气啊——那个小鬼,可是杀过你一次吧,造成你不喜欢被人触碰的心理阴影的人渣,也是他没错吧?”
“等等……”深见琉衣有点迷茫,“我们,是在谈论五条先生的问题,跟五条君没有,关系……”
信号又开始接触不良,深见琉衣撤掉术式,感觉全身都在发软,双腿像是要站不稳一样,但因为还生着气,依旧下意识避开了青年五条悟伸过来搀扶的手,往旁边侧了侧身。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
“你还在维护他啊,琉衣……难道不觉得,这样太不公平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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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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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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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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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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