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镜头对着他。
他勉为其难地扯了扯嘴角。
给他拍好照片的朋友嘻嘻哈哈地走上来,大叫道:“托尼!天啊,你知道你多幸运吗——我按下快门那一瞬间,后面的电子屏刚好播到安德利特的照片!”
美国队长纪念馆里的播报屏每隔二十秒随即切换一张照片,有很多人站在这里一天,只为等安德利特唯一的那一张单人照片出现。
上千张照片。
运气不好,要等整整一天。
托尼转过头去,那张脸却刚好在这一秒消失。
他回头,沉默地从朋友手上接过相机。
“哎,回去照片洗出来了,能不能给我一张?”朋友冲他挤眉弄眼。
托尼傲慢地一挑眉,问道:“我的照片,洗出来给你做什么?你暗恋我?我看告诉你,我可不喜欢男人。”
“哦托尼,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那可是——安德利特!”
刚上高中的青春期男孩兴奋不已。
托尼猛地不说话了。
他低下头去,闷闷地开始摆弄自己的相机。
“嗨!托尼,你们去播映厅了吗?”
迎面走过来一个高挑漂亮的姑娘,皮肤金棕好似淌着蜜。她看着托尼,一双褐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显而易见的情意。
“我听老师说今天会播采访录像。”
“……”
播映厅里挤满了人。
昏暗的环境,刻意压低的谈话声,电子大屏投放出的银色光线像雾一样笼罩住厅内所有的人。
托尼坐在前排的位置。
光落在他脸上。
一切错综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史蒂夫是个好人。”]
金发蓝眼的男人抿唇笑着,模糊不清的画质让他看起来面上像是蒙着层薄纱。透过这层薄纱,那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却如同一抹不散的蓝光,穿透了众人的心,刺透了他们的魂。
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好似午夜梦回,狼藉的战场上,永恒的指向。
[“如今,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战争永远不要再发生。”]
[“我们都很累了。”]
[“……”]
从播映厅走出来的时候,托尼站在走廊上,看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史蒂夫与希德合影的放大过了的照片。
他笑的很开心。
他静静立在这里,数十年如一日,从过去到现在,除了他身旁的男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拥有他。
托尼只觉得他的心在烧。
烧得他难受。
他表情阴沉地跟着同学走出博物馆,然后在上车离开之前,将手里的照相机丢进了垃圾桶。
他离开,头也不回。
大概是过了快十年后。
他才反应过来,那种心被灼烧的痛楚实际上就是嫉妒。
-
“托尼。”
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边用气音叫他。
“是时候起来了。”
“……”
他睁开眼,回过头去,看见希德趴在自己身上笑着看他。等他转过来,希德便微微起身,用手摸了摸他的喉结。
托尼故意动了动喉结,然后抓住希德的手也轻声说道:“我不太想起。”
“那你怎样才肯起?”
托尼撅起嘴。
希德被他这无赖的样子逗得笑起来,俯下身去亲了托尼一下。
“好了,起来吧。”
昨天那令希德惊慌失措的噩梦好像真就如梦一般消散而去了。
托尼想,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抓紧希德,让他永远也想不起来,不管是昨天的噩梦还是一直横贯在他与希德之间的丑恶的过去。
他坚信。
只要离开这里,只要把希德拉进他的时代他的生活他的人生里,希德就会永远停留。
像是豢养一只金贵的鸟,让它忘记故土的天空。
这时的托尼不会觉察到的。
爱不是掌控,不是拥有。
抓住一只鸟儿让它停留和一只鸟儿情愿为你而停留是完全两回事。
“这大块头的颜色有点丑。”
希德拎起一个铁人的部件看了看,这样评价道。
以往整天都像是个花孔雀的托尼一听这话,连忙解释道:“哦,这个只是初级版,在这鬼地方也没办法涂装——到时候等我出去了,我再做一个就可以给它上个色。”
说完,想了想又问道:“你想涂什么颜色?”
希德思考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托尼。
这样的目光让托尼忍不住坐直了。
“你适合红色,托尼。”
希德笑起来。
“张扬不羁的红色,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它。”
托尼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希德和他想的一样——红色,最好就是红色,没有其他更好的颜色了。
“不过单纯弄红色会不会太单调了?”
希德摸着下巴思考道。
托尼歪了歪头,本想说可以加点金色,但是看着希德努力思考的样子,决定还是听他的。
“要不然,可以加点金色。”
希德幻想到,笑着说:“红金色,我相信那一定非常漂亮。”
托尼愣愣地看着希德。
希德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情人。
“怎么了?”
希德看过来了。
托尼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这样做一定会很棒。”
“我也这么认为。”
希德坐下来,靠在椅背上,伸出手牵住托尼。
他虽然不是头一回表现出这样依赖的态度,但却还是让托尼心化成了一汪水,恨不得将所有都给他,求求他,求求他不要离开他。
托尼俯身在希德脸颊上亲了一下。
湿热的呼吸轻轻落在希德脸上,带来一阵温暖安心的感受。
“亲爱的,你真让人忘乎所以。”
希德眨眨眼。
总觉得这句话让人异常熟悉。
他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曾经霍华德·斯塔克也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于是他下意识回答道:“你和你爸爸真像。”
托尼脸色稍变,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哦,只是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你爸爸他……他也对我说过类似的。”
“……”
托尼沉默了片刻。
“那我收回刚刚那句话——”
托尼蹲下身,微微仰着看向希德的眼睛。
“亲爱的,你……”
你是我的良心。
——托尼想说这句话。
希德是托尼的良心。
托尼也是刚刚才忽然意识到的。
他本来是在绞尽脑汁地想点独特的情话,来把他自己和霍华德在希德脑中分开,但是他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以往更加清楚明了地听见他胸腔中的这个小玩意在闹。
跳一下停一下。
而听见希德的声音时,便一直跳个不停。
他想到,是希德让他猛地产生了一个念头——把一切都停掉,那些,不管是什么,总之,是会让希德感到伤心的,一切的东西,全部停掉。
不再生产武器,不再制造混乱。
是希德让他猛地想起死在他面前的三个士兵,那三个年轻的士兵,死在他面前,死在他的公司批量制造的子弹导弹下。
希德让他意识到,他是个罪人。
责任忽然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明白,他必须得为这一切赎罪。
这并不是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责任,相反,托尼感觉到这个责任在呼唤他,在向他招手,他感觉得到。
他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终于知道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他忍不住再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希德。
好像只要有希德在,他就永远不用担心后退一步会掉下悬崖。
永远不用担心。
因为希德永远在他心里。
托尼笑了笑。
他又发现,在这个倒霉的地方,这倒霉的一个月,他真情实意的笑容要比过去的所有都要多。www.xiumb.com
哦,还是因为希德。
“希德。”
他慢慢地念出这个名字,用从未有过的语气,慢慢地念出这个名字。
用躯体渴望着,用灵魂呼唤着。
希德。
希德。
希德。
“你在哪里,我的家在只能哪里。”
托尼低头亲吻希德的手背。
“希德,就单凭这一点,你就能让我失去一切。”
-
“托尼·斯塔克。”
“——钢铁侠。”
梦里红金色的机甲一闪而过。
陌生又熟悉。
“脱掉机甲,你能是什么?”
“——”
“你只会单打独斗,没有团队意识,什么主意从来不和我们商量,你这样,迟早会惹出祸端。”
又是战争。
废墟,死亡,庞大的怪物。
“你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不……
“他爱的是我,你不过是个临时替代品。”
不可能。
“承认吧,托尼——你不过是利用了他的不安与恐慌,他根本就不爱你。”
不是的。
“你害死了他。”
“你该死,托尼。”
熊熊烈火。
爆炸。
满天的星星。
云。
宇宙。
死。
不对,不该是这样。
不。
“……”
“呼……”
他从梦中惊醒。
转过头来看向睡在一旁的希德。
他清出来一个工作台,把它跟窄小的手术台拼在一起,和希德睡在一起。
他享受这种感觉。
托尼最近做梦频繁。
有时好有时坏,扰乱他的心神。
他起身,在工作台上坐了一会,仰着头,看向头顶上的那面小窗户。
今晚的天好黑。
没有星星。
他在黑暗中思考。
有很多问题在等着他。这些问题,乱七八糟没有一个有意义,想着想着,脑子里就被一些无谓的东西塞满了。
后半夜,他失眠了。
他在纸醉金迷的回忆中听见一个人问他:“那你这辈子就没有失眠过?”
是那个女记者。
他怎么回答的来着?
“当然,不过我愿意为你牺牲一点睡眠时间。”
那是一场随性而起的一夜情。
女记者的名字与面容在他脑海里已然模糊。
那这个女记者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呢?
托尼想了想。
[“你对‘死亡商人’这一绰号有什么感想?”]
[“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你们公司设计制造的武器之下吗?”]
[“你知道什么是和平吗?”]
“……”
都是这样的问题。
托尼记得自己回答的那句话:“和平就意味着你的棍子比别人粗。”
这句话还是霍华德告诉他的。
他知道自己很多的观念都来自于他的父亲。
别人说的都没错,他确实和他父亲很像。
和平?和平会让他丢掉饭碗。
战争才是他的命运。
可这都是过去了。
如今,他的希德轻轻翻了个身。
他忍不住伸手,牵住希德放在脸旁的手。
手牵着手。
托尼想到他和希德的未来。
出去以后,他会带着希德去所有美丽的有着温柔的风的地方,让他忘掉那些不必要的过去,忘掉那些不必要的故人,只在乎托尼,只在乎托尼一个人。
希德不用比托尼爱的更深。
因为托尼会让他没有机会离开。
深入骨头里的偏执。
从幼时就埋下的这颗种子。
发芽了。
生长,膨胀。
“唔……托尼……?”
希德摸了摸托尼的手,半梦半醒地唤道。
“在这。”
托尼躺下来,抱住希德。
希德紧紧拉住托尼的手,慢慢睁开眼。他和托尼的呼吸相融,肌肤相触。
“为什么没睡?”
希德的声音懒洋洋的。
“睡不着。”
“乱想什么?”
“没什么。”
“……”
他们声音低低地聊着天。
聊到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嘴唇碰上了嘴唇,两个人相互拥抱着接吻。
监视的人都睡了。
太晚了。
“嗯……”
希德喘了一下,被托尼摸得有点痒,脸颊泛着红——托尼猜到了,可惜就是不能亲眼看见。
“被看见怎么办?”
“不会的,这么晚了。”
“万一呢?”
“我们快点就好。”托尼一心只想着别的,于是对这句话随口应付道。
“……”
希德皱了皱眉。
“你很快吗?有多快?”
“……”
托尼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捍卫尊严的故事。
故事一直到凌晨四点才结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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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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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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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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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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