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徐凤年将母亲的佩剑送给自己意味着什么,就如同徐凤年知道她接过这把剑意味着什么一样。
这不是无限套娃的废话,而是对各自心意,含蓄、克制的表达。
架在船与船之间的横板取下,长帆扬起,两艘船交错而过,渐行渐远。
徐凤年站在船头遥遥望向逐渐远去的姜泥,四目相对,隔断歙江。
魏叔阳从小看着徐凤年和姜泥长大,可以说是仅次李淳罡的二号粉头,瞧见徐凤年眼眶红润,魂不守舍的模样,上前两步道:“船没走远,世子若不舍,可以拦下。”
“没什么不舍得的。”
徐凤年神色怅然的摇了摇头,轻声道:“魏爷爷,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周寂幽幽长叹,似安慰徐凤年,更似安慰自己道:“有舍才有得,有离别才会有重逢。”m.χIùmЬ.CǒM
徐凤年收回视线,抹了抹眼角,故作轻松道,“啧~姜泥走了,要酸也应该是我酸才对,你这话说的,好像比我还感同身受。”
“......”
周寂将记忆里浮现的那抹淡黄衫裙压下,恍惚间,淡淡的草木清香萦绕鼻尖,身旁多出一位穿着初次相遇时那件素雅白色旗袍的女子。
长发披散,随江面的微风轻轻飘舞,细眉如远山含黛,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服输的倔强,高傲的看向周寂,仿佛从他眼底看到了那个在她之前在周寂心里留下过痕迹的女子。
感情从来没有所谓先来后到。
倘若真有一天,周寂重回庆余年的世界,面对那个名叫若若的女子,她也绝不会相让。
周寂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向她解释。
却见司藤双手抱臂,哼了一声,化作星光涣散。
无意拱火的徐凤年看到眼前一幕,不禁有些傻眼,压低声音,好奇道:“什么情况?不会真被我言中了吧?”
“去去去~言中什么言中,我对我家夫人可是一片真心。”周寂嫌弃的摆了摆手,不想和徐凤年说起有关范若若的事情,所以看向旁边,转移话题道,“李剑神发髻插的应该是神符吧?姜泥给你的?”
李淳罡晃了晃脑袋,又点了点头,从刚刚见鬼一般的表情恍过神来:“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你俩还真有意思,你把你娘遗留下来的佩剑送给姜泥,姜泥临行前又要我将神符转赠给你。”李淳罡将神符取下交给徐凤年,故作叹息道:“一个送大梁龙雀,一个送西楚传国神符,唉~你们一个个全是败家子。”
徐凤年接过神符,回头看向姜泥离去的方向,楼船远去,只能依稀看到黑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世子,我们也该启程了。”
行船的下属走到跟前向魏叔阳耳语几句,魏叔阳拱手:“下一站,要前往何处?”
徐凤年将神符细心收好,平复心情道:“上阴学宫...”
上阴学宫邻江而建,走水路最是便利。
众人乘船由歙江转入青龙溪,打算穿过青龙溪,进入陵江直抵学宫。
青龙溪蜿蜒狭窄,魏叔阳命令船只减速慢行,还没等走出剑州边境,就看到一个身着素色孝服的孩童跪在一处水路转角的山石上,举起一块横幅,朝这边不停示意。
倘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魏叔阳自然不会理会,但看到横幅上面写的内容,立马请来世子亲自定夺。
徐骁是我生父...大哥你好.....
徐凤年扶着围栏瞪出大小眼,看到横幅上写的内容,嘴角略微抽搐,命人把那孩童带回船上询问。
那孩童一路‘战战兢兢’的上了船,二话不说,噗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抱着徐凤年的大腿嚎啕大哭,直到把徐凤年把他扒拉下来,他才委委屈屈的抽泣道:“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大哥~”
周寂听到甲板传来的动静,从船舱出来,低头扫了眼地上摊着的横幅,忍不住笑道:“富家豪门私生子?哪冒出来的?”
“我哪儿知道?”徐凤年耸了耸肩,朝横幅努嘴道,“刚在青龙溪的岸上,举着故意堵我的。”
视线余光瞟到周寂身影,赵宣素心里一跳。
赵宣素玄功大成,三四百岁的年龄,看起来宛如七八岁的孩童,不管是真气还是根骨,就连李淳罡都无法看出端倪。
可惜不入天门,一切皆是虚妄。
即便肉身如孩童,但他的神魂已经枯朽衰败,李淳罡和徐凤年察觉不到什么,这位可以轻易破除赵黄巢幻梦大法的周寂,他却是感觉到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危险。
道出自己的化名‘龙宇轩’,赵宣素放声干嚎,一边嚎一边断断续续的为自己身世圆谎。
当年徐骁马踏江湖,横扫世家门阀的时候认识了他的母亲,两人有一场露水情缘,最后徐骁返回北椋,而她母亲留在了剑州。
如今,母亲告诉他身世,他听说北椋世子途径剑州,特意来寻。
这一番话说的漏洞无数,徐凤年自是满脸不信,眯起眼睛看向这个七八岁的孩童,板着脸道:“之前你怎么不问啊?”
龙宇轩揉着眼睛道,“之前我娘一直不愿把我爹的身份告诉我。”
徐凤年追问道:“那现在怎么肯说了?”
龙宇轩终于挤出几滴眼泪,抽泣道:“重病不治...临终前说的.....”
“人没了?”徐凤年皱眉道。
龙宇轩提起衣袖,示意一下身上的孝服,抽泣时,语气竟还有些不耐烦:“这还穿着呢。”
“就刚过世?”徐凤年仍旧不信。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嚎啕大哭,“才埋的啊~!!”
好家伙,真就死无对证?
以徐凤年性格,还做不出刨棺验尸的行径,就算真做了,想必对方也有准备。
徐凤年转头看向舒羞,舒羞抱拳道:“带上船的时候验过了,不会武功。”
虽然还是怀疑这个小孩的身份,但既然不会武功,留在船上倒也无妨,正好可以看看对方究竟是何目的,下一步棋又将落在哪里。
毕竟,把人留在身边,总好过躲在暗处。
...................
一番波折之后,赵宣素终于成功混入队伍,由于李淳罡和周寂都在船上,他所化名的龙宇轩最开始还是如履薄冰,安分守己。
但没坚持多久,就暴露出色批本性,溜到舒羞面前,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碰了碰她的胳膊,讨好道:“舒姐姐不仅武功好,人也好,还长得漂亮,如果我能拜姐姐为师,哪怕做梦都要笑醒。”
舒羞礼貌的回了个微笑,没想到这小孩蹬鼻子上脸,主动抱住她的胳膊,往她肩膀上靠。
孩童天真烂漫一点本没什么,但感觉龙宇轩有意无意在她肩膀上轻轻蹭脸,逐渐咧起的嘴角也变得有些‘放肆’...
舒羞本能的感觉不对,立马把他脑袋推开,抽出了胳膊。
龙宇轩注意到舒羞升起了戒备心理,重新露出讨好的表情,坐在旁边陪了她一会儿,始终讨不到什么便宜,便又提起衣摆朝二楼值守的青鸟靠了过去。
青鸟看到龙宇轩走来,起初还没怎么在意,却见他上来就抓住自己的手掌,一脸殷勤的晃动道:“青鸟姐姐~风大,要不我替你拿枪吧。”
青鸟神色清冷的挣脱手掌,伸到另一边双手扶枪。
“你把枪给我吧~”龙宇轩还不死心,蹬蹬蹬绕了过去,说是接枪,两只手还是朝青鸟握枪的部分抓去。
青鸟挡开他的胳膊,换了只手持枪道:“不用了。”
“那...那我陪你站会儿?”
龙宇轩往青鸟身边站了站,青鸟移开几步,不予理会。
自讨没趣的他左右看了眼,瞅见徐凤年站在船舱一侧的甲板上,蹬蹬蹬~又跑了下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苹果,满脸堆笑的正要递过去,脚步微微一顿,笑容也在脸上僵硬了一个瞬间。
不过他也知道,陆地神仙境的感知尤为敏锐,脚步只是微微一顿,就再次走上跟前,朝徐凤年谄媚道:“大哥累吗?我给大哥揉揉肩?”
徐凤年皱眉道:“不用。”
“我还会敲腿。”龙宇轩厚着脸皮道。
周寂在旁忍不住笑道:“你还会什么?”
龙宇轩谄媚道:“我娘说,年轻小伙子屁股上能烙饼,晚上我可以先帮大哥把被窝焐热了,再让大哥进去睡。”
“然后被窝里留俩饼。”徐凤年挤兑道。
龙宇轩一本正经的解释道:“那就是句俗话。”
“去去去~”徐凤年一脸不耐的把他赶走,龙宇轩走之前把苹果留在了围栏上,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徐凤年视线跟随龙宇轩的身影移动到楼梯拐角。
转过头来,却发现周寂‘大惊失色’的退后半步,一脸恶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还真打算让他给你暖被窝啊?”
徐凤年嘴角抽搐,抽刀将围栏上的苹果拨掉,横了他一眼道:“我是在想他究竟什么目的。”
“想到了吗?”周寂笑道。
徐凤年摇了摇头,沉声道:“这才几天功夫,这小子就已经把船上的人都混熟了,好色可能是为了污名自秽,但他假借徐骁之子名义上船的目的,我实在无法想通。”
“呃...这货可能是真的好色。”
周寂表情古怪的瞥了眼船头方向,神识扫过,龙宇轩再次找到舒羞,挤到她旁边坐下,露出逐渐放肆的痴汉笑容。
所幸这家伙也就嘴上花花,并不会真的做出什么过分举动,要不然,怕是早就被舒羞吊起来涮进陵江了。
说起陵江,乘船顺流而下,不日便可到达上阴学宫。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二姐,徐凤年既高兴又害怕,苦着脸叹了口气。
上阴学宫毕竟是天下文人圣地,他这趟打算让其他人留守船上,只请周寂和李淳罡跟他去见徐渭熊。
李淳罡提着鱼竿走来,听到徐凤年的邀请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拒绝道:“有周寂在不就行了,学宫啊书院啊和我八字不搭。”
“只靠我一个怕是分量不够。”周寂忍住笑意,在旁调侃道。
“嗯?”李淳罡听出周寂语气里的调侃意味,露出疑惑表情。
“其实是我二姐。”徐凤年苦笑着解释道:“在我二姐眼里,我这江湖行怕是胡闹。”
李淳罡好奇道:“你怕你二姐?”
“不是我怕,是我全家都怕。”徐凤年连忙辩解道,“您在边上应该能好点,毕竟是个剑神,能给点面子。”
李淳罡听到这里有些慌了,压低声音,试探道:“她在家打人啊?”
“不是打人...是那种...那种气场.....”徐凤年提了提衣袖,踮脚比划一下两米高的高度,苦着脸道,“光是看到就让人害怕。”
李淳罡看到徐凤年提起二姐就发憷的模样,已经有点打起退堂鼓,转头看向周寂,试探道:“你也怕他二姐?”
“不怕啊,我家夫人气场两米八,早习惯了。”周寂注意到徐凤年一直在朝自己挤眉弄眼,轻咳一声,笑道:“她是徐凤年二姐又不是我二姐,顶多也就对他凶点罢了,上次在北椋王府见到的时候,还是很客气的。”
李淳罡隐隐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徐凤年挺胸抬头,表情瞬间收敛,板着脸看向他,挤出一丝假笑。
“有古怪...”李淳罡感觉到这里面的麻烦,犹豫一下,仍打算回绝。
周寂在徐凤年哭丧着脸,双手合十的无声祈求下,轻叹一声,露出惋惜之色,“只是可惜了姜泥.....平日经常被她各种刁难欺负......”
“她欺负过姜泥?”李淳罡表情立马阴沉下来,转身看向徐凤年,徐凤年抿紧嘴巴,用力的点了点头,自然垂落手掌伸出袖摆,朝周寂竖起一个大拇指。
得到徐凤年的肯定,作为粉头的李淳罡顿时怒了,还以为徐渭熊瞧不上姜泥,当即表示要帮姜泥出头,说什么也要跟他们一起下船。
有李淳罡顶在前面,周寂倒也舒了口气,朝徐凤年回应一个得意的笑容。
生闷气的李淳罡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就算发现也没什么,反正已经被坑很多次了,顶多也就多坑一次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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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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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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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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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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