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淅淅沥沥下了半日小雨,到傍晚时就转成了雪花纷飞,等一夜过去,大观园内已是银装素裹,一派冬日景象。
早上贾宝玉从里出来,一路兴致勃勃的赏着雪景,只觉连日来的愤满都消弭了大半。
自从那日考核过后,宝姐姐的态度愈发冷漠,母亲和三妹妹也埋怨自己不求上进,甚至连袭人麝月也都不肯站在自己这一边。
这一切都让他心生郁结,也越发怀念起了林妹妹的好。
尤其天气渐冷,宝姐姐用大衣裳裹住那一身身段,无形中又让他少了三分动力。
唉~
一想到这些烦心事,便连眼前的雪景都似乎污浊了。
路过那片熟悉桃林时,他随手折了段儿桃枝,在雪地上写下半阙: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写完之后,他正歪着头感慨良多,忽听远处有人呼喊‘二爷’,分辨出是袭人的嗓音,宝玉下意识就将地上的字划掉,旋即又忍不住摇头失笑。
袭人又不识字,就算看到了又能怎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应激过度了。
这时袭人已经循着雪地上的脚印找了过来,远远的看到他站在路旁,便没口子的埋怨道:“二爷,天这么冷,你出门时怎么也不添件毛料大衣裳?这要是冻着了,老太太可……”
她是顺嘴拿老太太说事儿,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妥,于是忙硬生生改口道:“老太太那边儿来个了女大夫,听说是焦大爷专门请来的,以前都是给宫里人看病呢。”
“女大夫?”
贾宝玉先是一愣,旋即高兴道:“这就对了,男大夫诸多禁忌,自然不如女大夫治得好!”
说着,兴冲冲就要往老太太院里跑。
“二爷别急!”
袭人忙扯住了他,提醒道:“焦大爷也跟着一起来了,如今正与老爷在前院说话,过会儿没准儿还要考校二爷呢。”
“考就考,左右我都已经看完了!”
宝玉撇了撇嘴,他这几天确实赶鸭子上架,把那些公文都翻看了一遍,故此听说焦顺来了,非但不惧,反而摩拳擦掌想要一雪前耻。
“二爷还好意思说!”
袭人气恼道:“亏得焦大爷又发了一份给三爷,不然那些碎纸片儿还不知要拼到猴年马月呢!”
贾宝玉只能讪讪以对,先前剪的有多畅快,事后领着众人重新拼凑的时候就有多痛苦——别的事儿还能完全推给丫鬟婆子们,但里真正认识字的就他一个,即便不亲自动手也必须当监工,想推都推不掉。
也亏得焦顺又拉了贾环入坑,为此又送了一套同样的学习材料来,宝玉这才得以半路截胡,请枪手——就是贾政养的那些清客——连夜抄录了一份。
与此同时,贾母院内。
目送那莫名有些熟悉感的女大夫,进到老太太的卧室之后,贾政这才收回目光,对焦顺道:“这几日詹事府的事情肯定很忙吧?”
“那是自然。”
焦顺见直到现在,林妹妹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稍稍放下心来,摇头道:“王阁老在大朝会上突然请辞,朝廷又一直没有拟定新的詹事人选,这詹事府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人操持——不瞒叔叔,等把这位苏大夫送回去,我下午还有的忙呢。”
“难为你百忙之中,还能惦记着老太太的病。”
贾政说着,示意焦顺在罗汉床上落座,又顺嘴感叹:“陛下当真是宅心仁厚,竟只是恩准了王阁老致仕,全然没有追究他的罪责。”
焦顺闻言笑笑不答。
其实以隆源帝的脾气,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王哲?
原本是一心要将其缉拿下狱大刑伺候,方能消解心头之恨的。
但这事儿却被太上皇给拦了下来,太上皇认为王哲这么做的目的,和明朝那些求庭杖的言官一样,图的就是一个清名,甚或是身后名。
越是酷烈的惩罚他,就越是等同于成全了他,还会给皇帝留下更多的恶名。
与其如此,还不如先轻拿轻放,等到这阵子的风声过去了,收拾一个致仕还乡的官员还不是手到擒来?
父子两个是怎么交流意见的,焦顺也没能打听到,但从下达的旨意看来,最后无疑是太上皇占了上风——所以说那封诏书,其实也等同于宣告了太上皇二次监国。
不过这些不为人知的细节,就没必要跟贾政这种闲散人士多说了。
又扯了几句闲话,焦顺觉得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刚低头呡了一口,忽听里面传来一声尖叫。
他手里的茶杯一哆嗦,险些把茶水倒在身上。
该不会是林妹妹暴露了吧?
怎么可能?!
自己都下了那么些功夫,甚至还让林妹妹学着马龙白兰度往嘴里塞了两团棉花,连湘云都说像是活脱变了一个人似的,老眼昏花的贾母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这时贾政也霍然起身,和焦顺对视了一眼,率先往里间走去。
焦顺也忙放下茶杯紧随其后。
等进到里间,就见司棋护着头戴面纱的林妹妹缩在墙角,老太太则是一边激动的想要冲破鸳鸯等人的阻挠,一边连声呼喊道:“敏儿、敏儿,你不认识娘了?!敏儿,我可怜的敏儿!”
敏儿?
贾政听了恍然大悟:“怪道我总觉得这大夫有些熟悉,却原来眉眼身段儿都颇似我那妹妹。”
啧~
焦顺一时无语,他就算再怎么足智多谋,又哪里想的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但细想却也在情理之中,探春的眉毛说不定就随了姑姑,再搭配上林黛玉的眼睛,会酷肖贾敏再正常不过了。
眼见林黛玉缩在墙角,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焦顺唯恐她真情流露,忙道:“还不快把苏大夫请出去避一避!”
又对贾政歉意道:“叔叔莫怪,到底是女大夫,见不得世面。”
司棋立刻护着林黛玉往外走,刚一出门,泪水就从林妹妹脸上滂沱而下。
司棋只是被临时喊来帮忙的,并不知道眼前之人的真正身份,还以为她真就是被老太太给吓到了,一面心存鄙夷,一面宽慰道:“苏大夫不必害怕,老太太也只是认错了人,绝没有什么恶意。”林黛玉只顾着哽咽啜泣,哪里还回得了话。
她自然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见老太太病入膏肓,还念着母亲的名字,一时触动了肺腑。
等好容易缓和了一些,又忍不住悲伤的想到,原来自己竟连母亲的模样都忘了,这些天对着镜子装扮了不知多少次,竟是从未发现其中的异样。
于是刚停掉的眼泪,又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淌。
正在悲恸之际,一只素帕忽然递到她面前,紧接着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话语:“妹妹快莫哭了,你这一哭,我也要……”
却不是宝玉还能是哪个?
林黛玉愣怔当场,几乎下意识就要去接那帕子。
这时袭人急忙扯了扯宝玉的袖子,恼道:“二爷又在发什么疯?小心吓着人家大夫!”
一时两人都从旧日幻境中挣脱出来,贾宝玉讪讪的收回了帕子,再看眼前的女大夫,身段、相貌几乎没有和林妹妹重合的地方,自己方才怎么就魔怔了,看到她哭,就下意识当成林妹妹哄?
是了!
定是自己最近太过思念林妹妹的缘故。
他清了清嗓子,意图化解尴尬:“大夫不在里面诊治,却怎么在外面……”
问到半截,忽然面显惊容:“难道是老太太她?!”
“宝二爷莫要多想。”
司棋见状忙解释道:“苏大夫是被老太太给吓到了,老太太如今在里面好着呢。”
“喔~”
宝玉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老太太自从湖涂后,每常做出古怪之举,连自己这亲孙子都一惊一乍的,何况是头回见到的外人?
当下又冲那大夫微微一礼,就快步进到里间查看情况去了。
他离开后,林黛玉心中是五味杂陈。
原本时至今日,她早已经澹漠了曾经的感情,但方才那一声‘妹妹莫哭’,再加上先前老太太将自己错认成母亲的事儿,却是让她芳心大乱。
一旁的司棋却是满心的嫌弃,心道这苏大夫也不是那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却怎么吃了老太太一吓,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这还能不能给老太太诊治了?
就在她有些不耐烦,想要催促‘苏大夫’赶紧收拾好心情,等着里面传唤的时候,又见贾宝玉从里间退了出来,一脸幽怨道:“上回焦大哥一来就考我,怎么这回反倒不考了?”
顿了顿,又忙吩咐袭人道:“你快把麝月喊回来,让她先别惊动宝姐姐了——唉,原想着在她面前一雪前耻的,谁知焦大哥又不考了。”
“这会儿怕赶不及了。”
袭人道:“其实就算不考,二爷和奶奶多亲近亲近也好。”
“我难道就不想与她亲近?”
贾宝玉苦笑:“自从晴雯走后,我去了三次,就吃了三次闭门羹,就在外面撞见,她也只肯说些片汤话——就是当年林妹妹,也没有这么……”
他不过随口吐槽,却哪里知道当事人就在眼前?
而听他拿自己与宝钗对比,更把应付自己的那套用在了宝钗身上,林黛玉心底刚被撕开的柔软,立刻变得冷硬无比,默默偏过头,再不愿看这多情公子一眼。
这时焦顺也从里间退了出来,冲宝玉点点头,然后凑到林妹妹面前,问:“苏大夫可还能坚持?老太太已经睡下了,你看是再进去瞧瞧,还是……”
林黛玉轻咬朱唇,半晌摇头道:“既然已经睡下了,却还如何问诊?”
“那要不就等下回再说?”
焦顺回头冲跟出来的贾政征询。
贾政叹一口气,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说着,又命人取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大夫压惊。
林黛玉却不肯接,用低沉的嗓音道:“无功不受禄,若是下次能帮到老太太,小妇人再收诊金不迟。”
见她如此,贾政反倒对其多了三分信心,遂认真约定好下次问诊的时间,又提醒这苏大夫最好做些遮掩,免得老太太又认错人。
他却那里想得到,眼前的‘苏大夫’本就已经是极力遮掩后的模样了。
至于贾宝玉,听到‘苏大夫’的声音,确实暗暗摇头,心道自己方才真是魔怔了,怎么会将她认作是林妹妹呢?
便不说身形相貌声音上的区别,单只是这‘小妇人’的自称——林妹妹怎可能会是什么妇人嘛?!
于是直到伙同贾政一起将焦顺送出门外,他都没再看那‘苏大夫’一眼,当然了,‘苏大夫’也再没瞧他一眼。
等到了外面。
焦顺让司棋自己乘上家中的马车,自称是有事情要去宁国府走一遭,让她自己先回去。
然后独自走到街口,悄默声的上了老徐的马车。
其实本来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两人事先约好了各回各家的,但林妹妹明显情绪不对,焦顺自然不好丢下她一人回家。
等上了马车,就见林妹妹正对着个小镜子,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庞眉眼。
焦顺自然明白,她是在借此追忆母亲,于是先往前凑了凑,然后又夸张的退到了角落里。
这番举动自然惊醒了林黛玉,她疑惑的抬眼望来,却见焦顺装出尴尬的模样,揉着鼻子道:“我这时候是不是该自称小婿才对?”
林黛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镜子幽幽道:“我竟全然忘了母亲的模样,这么多天也没瞧出不对来。”ωωω.χΙυΜЬ.Cǒm
“这说不定就是天意!”
焦顺这才凑上前,环住她的腰肢道:“若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咱么也没个参照,偏偏就装扮成了岳母大人的样子——我前阵子说的那照相机你可还记得?不如就这么照上一张,以后再想起岳母大人来也好有个寄托。”
林黛玉微微颔首,顺势靠进他怀里。
原本有意提一嘴,方才贾宝玉‘认错人’的事儿,但又一想自己已经与焦顺做过约定,又何必再去提那花心的厌物?
这时焦顺也低头看向镜中倒影,心说原来便宜岳母兼小姑子兼姑母是长这样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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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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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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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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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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