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王熙凤闹着要在大观园里设宴,各处自都紧锣密鼓的忙碌起来,连梨香院的小戏子们都得了知会,让晚上随时准备去正殿里唱堂会。
旁个都为此在筹备着,独那芳官心不在焉。
八月十五当晚她一曲思凡唱罢,原想趁机与宝玉成其好事,至不济也讨他几句许诺。
谁成想那宝二爷果然是个痴的,明明自己使尽了妖娆身段儿,他倒好,反拉着自己说起什么和尚道士的话来,当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芳官越想越恼,越想越不甘,看什么都不顺眼,拿什么都想摔打,结果乒乓五六的又惹了好些个埋怨。
她一赌气,索性撇下众人到了外面,在角落里寻了株盛放的菊花胡乱撕扯泄愤。
正暗恨宝玉不解风情,忽就听左近传来了人语声。
这倒罢了,听那声音却是个男子。
芳官好奇,遂贴着墙根摸过去窥探,却原来是贾蔷和龄官正搂在一处说话。
就听贾蔷笑道:“那宅子我已经收拾妥当了,就等着你去当家做主呢——我想好了,等九月初二凤婶子过生日时,我便伺机央她出面做主!”
“当真?!”
龄官欢喜的什么似的,踮起脚便揽着贾蔷献吻,半晌唇分,忽又发愁道:“为我欠下这许多亏空,你往后却如何填补?”
“总有法子的。”
贾蔷不以为意的笑道:“焦叔叔也不缺这点儿银子,未必催着咱们还——真就催了,大不了我学后廊下的芸哥儿,也去他手底下讨个差事就是了。”
说着,两人又啃到了一块儿。
芳官在墙后又羡又妒,偏又撇嘴不屑,暗道这蔷公子平日吹的什么似的,却原来也是个空心大老倌儿,连给龄官赎身置房舍的钱,都要去找焦大爷筹措。
足见这爷们儿之间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想到自己若能做宝玉的姨娘,往后倒成了龄官的‘长辈’了,心下的幽怨登时又烧成了心火。
等到了傍晚时分,一众小戏子被带到大观园正殿外等候传召,这芳官便又悄悄脱身,藏在西侧廊下探头探脑的,只盼着能再见宝玉一面。
谁知宝玉未曾露面,袭人倒领着人四面拢上来,说是丢了贴身的物件,不容芳官分辩,就七手八脚将她搜了个底掉,只弄的她钗斜襟乱,连鞋子都被扯脱了扣子,只能暂且当木屐趿着。
芳官原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见她们不曾搜出‘赃物’,就闹着要讨个公道。
结果刚嘴里起了个头,迎面就被麝月啐了一脸,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论理?今儿没搜着,不过是因为你没得手罢了,真当你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没人知道?!”
芳官愈发气炸了肺,跳起来就想要跟麝月撕扯。
不想旁边秋纹轻飘飘道了句:“那唱思凡的色空,可没什么好下场。”
芳官这才知道原来众人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已经捏了自己的短处,一时吓的魂不附体抖若筛糠,再没有平素的烈性。
好在袭人几个也并未再为难芳官,只警告说是再敢手脚不干净定要扒了她的皮,便任由她捂着脸逃了。
麝月兀自不解恨的追了两步,冲她的背影狠啐了一口,又回头埋怨袭人道:“依我看,就该把她赶出去绝了后患才好,偏怎么你就非要做善人……”
“那里是我要做善人?”
袭人正色道:“我是怕事情闹开了,这不知羞的小娼妇胡乱攀扯宝玉,没的惹老爷太太生气。”
心中却暗忖,宝姑娘既暗地里布置这件事情,可见并没有和二爷闹翻的意思,更不曾当面对质挑出自己的不是。
于是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又安抚了麝月几句,便自去寻宝钗回禀。
这且不提。
却说那芳官又羞又臊又恨又恼,捂着脸跌跌撞撞跑出去,冷不丁却与一人撞了正着。
那人身子铁塔似的,倒并不觉得如何,芳官却是蹬蹬蹬倒退了几步,四脚朝天的摔倒在地,坏掉的绣鞋更是飞起老高。
来人下意识伸手捉住,看看地上钗斜襟乱的芳官,再看看那绣鞋上崩坏的扣子,一时不觉愕然,心道自己不过是与她撞了一下,怎至于就成了如此模样?
那芳官哎呦哎呦的叫了两声,幽怨的抬头看向来人,忽然惊呼道:“焦大爷?”
来人正是焦顺。
他方才是到外面私会平儿去了,因得知鸳鸯和王熙凤都有邀约,于是便将时间错开,一个定在了前夜,一个定在了子夜。
这正边往回走,边盘算着晚上赶场的事儿呢,冷不防就与芳官撞了个对头。
他倒并不认得芳官儿,见对方认出自己,便把绣鞋随手抛了回去,顺势摸出颗金豆子塞给对方道:“拿去买双新的吧。”
然后便绕开芳官径自去了。
这在他不过是转脸就忘的小事儿,那芳官得了金豆子却宝贝成什么似的,又想贾蔷的银子,正是从焦顺这里借来的,便又忍不住幻想,自己倘若做了焦大爷的姨娘,岂不又能当贾蔷和龄官的长辈,又能做他们的债主?
遂将一腔心思改了目标,又把那金豆子贴身放了,喜滋滋的回梨香院里更换衣服。
是夜。
焦顺借故抽身早早回了家中准备。
他这一走,王熙凤越发心痒难耐,遂拿大海碗似的杯子,狠灌了刘姥姥两盏,又趁机引逗着老太太吃酒。
也亏这刘姥姥人醉心不乱,酒后虽闹了不少笑话,却仍能把持分寸,满嘴的讨喜吉利话。
贾母因被逗的欢喜,果然也贪了几杯。
王熙凤便又以老人家吃了酒,不便在外面吹风为由,力劝贾母留在园子里过夜。
老太太原还有些犹豫,不想鸳鸯也跟着劝说,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王熙凤暗喜鸳鸯识趣,却哪知道鸳鸯反还约在她头里,正巴不得老太太赶紧安歇了,好去寻焦顺一慰相思之苦。
大观园因接待过贾元春,自不便让人留宿,好在园子里房舍多的是,莫说是添了贾母主仆,便荣宁二府的主子都来,怕也未必能住的满。
等安顿好了老太太和刘姥姥等人。
王熙凤便也跟着李纨去了稻香村留宿,等屏退了丫鬟婆子,她自在李纨床上一歪,佯作苦恼道:“这一天忙的,原想着回去歇一歇的,谁知那猴儿又……”
说着,冲李纨一扬下巴:“我且先睡一会儿,你记得三更天叫我起来。”
她虽没点明,但李纨又怎会听不明白?
当下掩嘴笑骂:“好啊,白日里在妹妹们面前班门弄斧还不够,这会儿又特地跑来我这里显摆了?”
“这有什么好显摆的?”
王熙凤将嘴一噘,胡乱踢掉了绣鞋,将两只长腿舒展在床上,懒洋洋的道:“我想推还推不掉呢,你若觉得是好事儿,晚上干脆你替我赴约得了。”
不想李纨立刻笑道:“那感情好,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的,正不曾温存过几回,你既然乏了,我今儿便代你做个枪手替身。”
说着,又问她约在何处何时。
王熙凤登时有些傻眼,她原以为自己挤兑几句,李纨必定羞怯,哪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下忙岔开话题问:“对了,你平日里与他都是怎么铺派的,可有人专司接应?”
李纨闻言掩嘴直笑,戏谑道:“你这泼皮好不知礼,论老黄历,你得叫我一声嫂子;论眼巴前儿,你更得叫我一声姐姐,要问也该是我先问你才对——你且如实交代,几时入的局,又因何成的事?”
王熙凤那里肯说,起身欲要和李纨‘撕扯’,却反被李纨压在床上好一番呵痒,直笑的涕泪横流连连讨饶。
好在李纨也不为己甚,知道她晚上还要一场恶战,早早熄了灯让她安寝,自己则领着平儿、素云,在外面扯些有的没的。
但王熙凤那里睡得着?
翻来复去的,临近三更不等李纨来叫,便早涂脂抹粉收拾齐整,然后容光焕发的领着平儿出了稻香村后门,直奔蓼汀花溆。
…………
王夫人与王熙凤一起安置好老太太,也便自顾自的回到了清堂茅舍。
一进门,却见薛姨妈正坐立难安的等在客厅。
她便挥退了彩霞、彩云几个,上前道:“你方才也陪着老太太吃了几杯,怎么不早早睡下?莫非是找我有事不成?”
薛姨妈略一犹豫,便对着姐姐屈身一拜,怯声道:“姐姐,我、我……”
话到了嘴边,却终究难以启齿。
王夫人见状,便拉着她坐到了一旁,正色道:“你我姐妹本是一体,何况两个小的又已经结亲,咱们彼此之间还有什么可瞒着的?不管是什么难处,你只管张口就是!”
薛姨妈听了这话,又想到自己的事情本也没瞒过姐姐,于是这才吞吞吐吐的道:“我、我和畅卿的事儿,姐姐若是不喜,我往后、往后……不再见他就是了,只求姐姐千万不要怪罪他,他、他也不过是……”
说到不再见焦顺时,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到最后替焦顺找理由时,想起焦顺让玉钏穿着那些东西‘映射’自己,又不由得羞的满面通红。
王夫人一开始有些发懵,心道不是妹妹知道了自己的阴私么,却怎么成了……xiumb.com
但听薛姨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想想从前二人的对答,再想想那些东西本就是薛姨妈的,忽就恍然大悟。
旋即脸上热辣辣的,仿似挨了一巴掌。
心道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那焦顺自始至终所贪图妄想的就是妹妹。
也是,似自己这人老珠黄的,如何能引得那少年得意的仰慕?
非得是妹妹这样娇生娇养风韵犹存的,才能……
也亏得是彼此闹了误会,若不然倒叫自己把脸往哪放?
想通了所有的关节,王夫人本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然而意外的是心下竟有些空落落酸溜溜的。
她也不敢深究这些感觉因何而起,只板起脸来斥责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袒护他不成?”
“不、不!”
薛姨妈小手乱摇,支吾道:“这事儿说来也不能全怪他,当初若不是我让他闹了误会,也万不会引得他、引得他……”
“误会?”
王夫人听说这里面还有误会,不由连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索性你都招认了,要有什么不妥的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
薛姨妈原就不是个有心计的,对自家姐姐更是无心欺瞒,于是便一五一十,将最初两人如何两次三番闹了误会,后来焦顺又如何误打误撞表白心迹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也不禁暗暗纳罕,谁成想那焦顺生的五大三粗,暗里倒有这样的小意殷勤。
又想这些事情倒比戏里面还因缘巧合,难不成真就是妹妹命里的劫数?
因心下好奇,又命薛姨妈取来了木雕、诗画等物观瞧。
那木雕已经被把玩的包了浆,诗画也明显看得出是经常翻看的,王夫人由是便知妹妹早已深陷其中。
等细瞧了那图画诗文,一时却又不敢相信这是焦顺所作。
薛姨妈忙将焦顺如何买诗,如何斟酌删改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
王夫人听了不禁默然,暗道怪不得妹妹深陷其中,倘若自己面对这等攻势,只怕也……
这么一想,心下的空虚和酸涩竟就又浓烈了几分。
当下强忍着不适问:“你如今又是个什么章程?”
“这……”
薛姨妈又期期艾艾道:“我、我也不知道,但这事儿须怪不得他,姐姐若…若是不许,我往后再不见他就是了。”
“唉~”
见妹妹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焦顺,王夫人忍不住暗叹一声,原本打定了主意要棒打鸳鸯的,可听了这前因后果,却竟萌生出三分不忍来。
于是拉着她的手道:“我这把年纪,久在园子里尚觉孤苦难耐,何况你尚在壮年就守了寡,遇到这等事乱了方寸也倒正常——只是,你到底须得为儿女考量。”
说到这里,她心里忽就冒出个念头来:亏得当初宝钗没许给他,若不然彼此成了一家,这丈母娘和女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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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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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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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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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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