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早上登门道贺的人就络绎不绝,焦家那小院子根本招待不开,于是又从左近临时借了两个小院安置宾客。
但热闹归热闹,却还称不上是‘高堂满座’,毕竟只是庶出女儿过满月,又正赶上贾母过寿,焦家本也没想着大操大办、喧宾夺主。
来客除了荣宁二府的管家管事之外,就是工部司务厅、杂工所的旧部,以及冯紫英、卫若兰等一干世家子弟。
另外刚被释放的陈万三、李庆,工盟的董恂、牛思源,以及杨洪庆,也都一早赶来祝贺。
让焦顺比较欣慰的是,陈李二人是单独前来的,并未与工盟的人搅在一处,看来昨儿自己的旁敲侧击,他们还是有所领悟的。
焦顺抽空见了分别见了陈李、董牛四人,却让杨洪庆吃了闭门羹,而陈李董牛也都不约而同的,将这位原本的工读生领袖当成了空气。
杨洪庆如坐针毡的等了一阵子,见焦顺进进出出都不肯正眼瞧自己一眼,最后也只能失魂落魄的去了。
过了辰正【上午七点】。
邢氏和王熙凤婆媳两个联袂而来,霎时又把喜庆的气氛推高了三分。
来旺夫妻亲自将这二人迎进了堂屋里——焦大因嫌麻烦,一早就躲出去了——陪着说了一阵子话,邢氏就突然提议道:“大老爷有几句话,让我私下里交代给顺哥儿,你们看……”
来旺和徐氏交换了下眼神,只当这大太太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暗地里不知藏着什么算计,一时都有些忐忑不安。
焦顺却心知这婆媳两个必是为那‘活宝贝’的事情来的。
当下笑道:“本该让岫烟过来拜见的,可毕竟是最后一天,总不好这时候坏了规矩,只能请大太太和二奶奶移步了。”
跟着又补了句:“那边儿也清静些。”
邢氏和王熙凤闻言,异口同声道:“正该去探视探视。”
于是一行人转奔东厢。
到了门前又说是怕人多腌臜了孩子,撇下随行的仆妇丫鬟,又暗命平儿把守关隘,这才跟着焦顺进了门。
等到了东厢客厅里,因见左右并无旁人,婆媳两个就不约而同的站住了脚,然后侧头看向对方。
邢氏端着当婆婆的架子,抢先开口道:“我这里还有话要交代顺哥儿,你先进去瞧瞧你妹妹和小侄女吧。”
王熙凤却半点不肯示弱,掩嘴笑道:“虽说太太是长辈,可我在顺哥儿这里下了重注,事关几万两银子的大事,却怕不好耽搁。”
听她着重点出一个‘大’字,邢氏气的暗暗咬牙,心道这凤辣子原本虽对自己阳奉阴违,可表面上总还要恭敬些,如今倒好,竟跟自己论起大小来了!
她忍不住横了焦顺一眼,心道都是这冤家作怪。
这时又听王熙凤又笑道:“若不然,就让顺哥儿来选?”
说着,也凤目含煞的瞪向焦顺,大有这狗奴才若不选自己,便要当场给他剜几个肉窟窿的架势。
“罢罢罢!”
只是没等焦顺做出选择,邢氏就主动服了软,她就算再没自知之明,被焦顺直接卖给王熙凤之后,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比不得这凤辣子。
于是也没等焦顺把话挑明,就抢先给自己搭了台阶:“我本就是来探望岫烟和孩子的,替老爷传话不过是捎带着,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也没什么打紧。”
说着,问清楚邢岫烟的所在,便径自推门进了南屋。
王熙凤在婆媳斗法当中占了上风,自然是得意非凡,又横了焦顺一眼,便婷婷袅袅来到上首主位上坐了,似笑非笑的道:“你这狗奴才真是胆大包天,竟连她也敢招惹。”
焦顺嘿笑着上前给她倒了杯茶,压着嗓子道:“连二奶奶我都敢招惹,她又算的什么?”
“哼~”
听他抬高自己贬低邢氏,王熙凤心下受用的同时,又忍不住冒了酸气儿,抬头盯着焦顺冷哼一声,道:“你这狗奴才到底祸害了多少良家?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奶奶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焦顺腆着脸说完,见王熙凤抓起茶杯作势欲泼,忙伸手攥住她的腕子,解释道:“当初也不是我主动撩拨的,是她自己投怀送抱,我一时没能把持住而已。”
说着,便顺那粉臂往上攀爬。
“呸~”
王熙凤挣了挣没能挣开,也便由着他轻薄,只不屑啐道:“你当你是什么宋玉潘安不成?贼杀才似的一个粗坯,她凭什么上赶着要投怀送抱?!”
“你听我说啊,当初……”
焦顺一面绘声绘色的,道出当初邢氏迫不得已委身自己的事情,一面不着痕迹的得寸进尺。
等到王熙凤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却早被他抱在怀里肆意轻薄。
王熙凤倒也不恼,只抬手压住发髻金钗,免得被焦顺给弄乱了,嘴里恍然道:“原来‘活宝贝’是这么来的,哼~亏她也有脸说的出口!”
说着,侧转身子将手撑在焦顺胸前,貌似不经意的问:“那二太太你又是怎么上的手?”
焦顺闻言翻了白眼,无奈道:“早说过我和二太太清清白白的,你怎么总是不信呢?”
“哼~”
王熙凤哂道:“快别恶心人了,这‘清白’二字让你一说,倒就显得腌臜了!若真没什么,二老爷能平白无故的怀疑你?”
“我对二太太是真没那意思!”
焦顺叫起了撞天屈。
“你哄谁呢?”
王熙凤冷笑连连:“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的心思?故意把大太太推给我,不就是打着婆媳……主意!”
她含糊略过了‘细节’,转身骑坐在焦顺腿上,葱白的小手的顺势往上攀爬,掐着焦顺的脖子作势发狠质问:“你敢对天发誓,说你从没肖想过我们姑侄?!”
这……
焦顺还真就打过这主意,但却不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的组合,而是薛姨妈和王熙凤。
王熙凤抓住他这一丝犹豫,当下立刻翻脸把两只手都狠狠的掐了上去,咬牙道:“当真想瞎了你的心!你这狗奴才要是敢……哎呦!”
还不等放完狠话,她就被焦顺发力给掀翻了。
焦顺也懒得掩饰,压在她耳边嘿笑道:“二太太就算了,大太太……”
“呸~白日做梦!”
“难道二奶奶就不想让她在你面前伏低做小?”
焦顺不依不饶的循循善诱:“届时倒过来让她喊你婆婆都……”
“滚!没的倒把姑奶奶叫老了!”
“那就叫你姐姐——你过门时给她敬的茶,咱们也让她敬回来……”
王熙凤仍是坚辞拒绝,但幻想着焦顺描述的景象,心跳却是不受控的加快了许多,面上也显出异样的红潮来。
焦顺见状正要乘热打铁再接再厉,冷不防却被这婆娘在要害处狠狠掐了一把,直疼的脸上变色,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王熙凤趁机挣脱,没事儿人似的捯饬了几下,又回头风情万种回头横了焦顺一眼,便嫚摆纤腰去了南屋里。
焦顺正龇牙咧嘴,就见邢氏迫不及待的从里面出来,一脸幽怨的直奔自己而来,连忙翘起二郎腿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邢氏比王熙凤可就主动多了,直接扑进焦顺怀里连声诉苦埋怨,话里话外无非是三个字儿:得加钱!
焦顺则是大撒空头支票,表示自己如今已经升任工学祭酒,在工部越发的位高权重,往后什么好处捞不着?
只是眼下初登高位,暂时还不便操作,让邢氏安心等待一段时日,待到明年做海贸赚的银子到了,便可充作本钱大展宏图日进斗金。
邢氏被他哄得两眼放光,早把先前的牢骚埋怨抛到了九霄云外,错非是地点时间都不对劲儿,怕是立刻就要舍身痴缠一番。
便在这当口,就听王熙凤在里间爽朗笑道:“不劳妹妹送我,左右出了月子,咱们往后再见面也容易,妹妹得闲就过去坐坐。”
邢氏忙跳将起来,拉着焦顺帮忙整理衣襟,心中暗恨这小蹄子不讲道义,自己在里面拖延了许久,她倒好,竟只给自己留了这么点儿时间!m.χIùmЬ.CǒM
好在王熙凤又客套了几句,这才挑门帘自里面出来。
婆媳两个心照不宣的辞别了焦顺,推门走出东厢房之后,就见平儿正和个妖娆妇人在门前拉东扯西,那妇人生的与邢氏有六七分着相,却不是赵姨娘还能是哪个?
“呦~”
赵姨娘见了这婆媳二人,忙上前行礼道:“若早知道大太太和二奶奶要来,我就提前过来伺候着了。”
“呦!”
王熙凤闻言也夸张的叫了一声,上下端详着赵姨娘调侃道:“姨娘先前在太太屋里住了几日,不想倒真长进了不少,这话说的愈发中听了。”
赵姨娘听出她是嘲讽自己,刚在堂屋正房里住了一阵子,就又被赶了出来,心下自然恼恨的不行,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起来。
但她又不敢正面顶撞王熙凤,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强笑道:“都是托太太的福、托太太的福罢了。”
王熙凤却还不肯饶她:“那要照这么说,明儿我跟太太提一嘴,干脆你也住进清堂茅舍算了,就近也好再让太太传些福分给你。”
“这……”
赵姨娘直恨的心肝疼,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后面房门左右一分,却是焦顺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待看到门前这三人时,焦顺也不由得一愣。
这个组合……
当真有点儿意思!
王熙凤知道邢氏不知道赵姨娘;邢氏知道王熙凤,也曾和赵姨娘一起陪着自己蓼汀花溆胡天胡地,却并不知当时就是赵姨娘;赵姨娘两个不知道,却曾和邢氏一起陪着自己蓼汀花溆胡天胡地。
心下想些有的没的,焦顺冲赵姨娘微一颔首道:“赵姨娘也来了,怎么没带着环兄弟一起?”
“嗐~”
赵姨娘把手中的帕子一甩,拿腔拿调的道:“那猴崽子也不知去什么地方野了,我就算想带他一起也找不着人——我瞧他未必是个读书的材料,往后说不得还要去大爷那工学里走一遭呢。”
她倒是把心思摆在了明面上。
焦顺哈哈一笑,摆手道:“往后环兄弟高中了,去工学里做个学官儿倒也使得。”
两人一说一笑,就把方才的气氛冲散了。
王熙凤和邢氏又都已经办完了正事儿,惦念着老太太的寿诞,便都告辞而去,而赵姨娘刻意迟了半步,瞅着个机会就把一张纸条塞给了焦顺。
焦顺不动声色的掩在手心,等送走了三人之后,寻僻静处打开一瞧,却见赵姨娘在纸条上写道:探春因钦佩焦顺纵横官场的手段,态度已是大有转变,自己正试图劝诱她乖乖伏法,只等火候一到就让贾环过来传递信号。
啧~
这可真是位会疼人的亲娘!
怪道三姑娘前日的态度大异从前,却原来是被自己英雄气概给折服了。
不过焦顺心下仍是半信半疑,担心这和最初在赵家一样,是探春故意给自己设的局。
可这重温旧梦的机会,他又是绝不肯放弃的。
看来还得好生谋算谋算,想个两全之法……
…………
差不多前后脚的功夫。
薛蟠也领着薛蝌到了焦家门外,因见这堂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皱眉道:“我是见你对焦大哥推崇备至,今儿才特意喊了你来,你却怎么跟死了老……呸!”
他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略过了犯忌的言语,又道:“昨儿我瞧你就有些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再不说我可恼了!”
说着,露胳膊挽袖子就要动粗。
薛蝌知道这堂哥是个混人,说得出做得来,只得将梅家差人催促自己尽快搬出荣国府的事情说了。
又强替梅家分辨道:“我看多半是梅家老太太真要不行了,梅世叔又是侍母至孝之人,故此……”
“故此个狗屁!”
薛蟠咬牙切齿的打断了他的话:“那老虔婆死便死了,偏逼着宝琴嫁过去冲喜作什么?这是把咱们薛家当成什么了?那梅翰林我知道,在翰林院熬了六七年连个从六品都没混上,永定河里的忘八只怕都比他贵重些,也亏他有脸拿乔!”
说着,又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这事儿你甭管了,交个哥哥我就是。”
“哥哥要做什么?”
薛蝌怎么可能放心把事情交给他来处置,连忙拉着薛蟠追问究竟。
“哼哼~”
就只见薛蟠跃跃欲试的扼腕道:“等打听清楚那老虔婆的住处,我找人半夜往她屋顶上放冲天炮——能吓死那老虔婆自然最好,若不成,哥哥我还有的是招儿!”
薛蝌一听吓的够呛,拉着薛蟠又求又劝的,薛大脑袋却哪里肯听,反恼他婆婆妈妈没个担当。
薛蝌无奈之下,只得将此事禀给了伯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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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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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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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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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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