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一张拼了大半的拍立得,碎片比对照片,一点点把它们放回原处,动作很谨慎。
大功告成,他靠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一年多了,叶亦心扔掉的他们的合照,他在今天拼完了。
韩麒小时候和叶亦心玩大盒装的拼图,他们会翻到每片的背面,照印着的字母摆好再翻回去,而最初那些纸片杂乱无章,找出同张的碎片如大海捞针,拍立得背面纯黑没logo,少了种参照,想拼回完整的照片几乎难于登天。
他没有认输,他先挑出色彩最鲜明的普罗旺斯薰衣草田,从它的色块拼起,人走到哪,碎片带到哪,日复一日的拼着。
没假手于人,他终于做到了,靠他的坚持来复原。洗了把脸,韩麒拧开胶水,粘好它们。
每粘好一张,他都会故地重游,重拍一次,这张是在伦敦的海德公园拍的,他想等忙完手头工作再去,更想在某天和叶亦心同行,带她走遍照片里的风景。
将照片放进相册,韩麒泡完澡后回床上看叶亦心的手账,盯一幅画盯得眼花。
黑色笔描画出繁复的植物纹样,在闲适自由风格的手账中格格不入,分外突兀,当中定有他未曾参透的玄机,她想暗示他。
回桌前取了放大镜,韩麒在灯光下细细观看,有几道笔触稍粗,图案的形状些许眼熟,与字母相近。
他扫描她的画,鼠标圈出数个字母,按从左到右的顺序排列,奇怪的无序像串密码。
韩麒存密码到手机,能加密的约是极私密的东西,既然照片他能花一年多拼成,那密码他也能亲自破译,绝对不会向人求助。
传给守株小黑的猫片,叶亦心又忘事先检视,右上角露出招财的毛线球。算了,就一毛线球,没出过镜,爱出出吧。
小黑想抢毛线球玩,被招财一爪子拍走,喵喵叫着来找她求哄,谁叫招财护它护得紧呢,本猫的玩具岂容外人觊觎。
【右上角的那团,毛线球吗?】好奇毛线球的来历,韩麒问。
没法糊弄,叶亦心说:【对】
【小黑玩的吗?】韩麒给出陌生人该有的疑问,【它会被缠住的,万一吃进肚子里怎么办?】
【你放心】叶亦心解答道,【我监视过,它不咬毛线球,也不解开】它倒敢咬,当招财是摆设吗?
韩麒忽然执拗劲儿上头,今天就要搞清楚:【毛线球是后缠的吗?】
他看中毛线球,也想买来当玩具?有问有答,叶亦心说:【对,后缠的】
嫌他的问题缺乏营养,韩麒自我唾弃着,问道:【买来尺寸太大了?】
【不,我给“那位朋友”织了帽子,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建设想送他,他说丑,我就拆掉了】在叶亦心想送出去的那天,韩麒说它丑,她说是她瞎织的,才没想送他。
他不知道,在送他帽子前,她先用围巾练手,织了拆拆了织,直织到她满意。
他知道又如何?于事无补。
韩麒想起,叶亦心确实拿给过他一顶灰色的毛线帽子,而他讨厌帽子,它会压趴他帅气的发型,他问她这玩意是哪来的丑东西,她被气走了。那顶帽子拆成毛线,她缠回毛线球,扔在家里地板上,当猫玩具过了那么多年。
他接走招财时带了毛线球,招财在他那养了一年,在他眼皮底下玩了毛线球一年,他竟全然没发觉那团毛线球是他的。
毛线球原是他的帽子,招财玩球的身影顿觉碍眼,他得抢走毛线球,学着把毛线织成帽子,冬天戴。
【他怎么这么蠢啊,连你的心意都忽视】不,他不止蠢,他是蠢坏,他是混蛋。
【嗨呀,别在意,我早不气了,我看猫玩着挺开心的,也算功德一件~】叶亦心晃动逗猫棒,抓拍小黑,【来几张猫片!】
【能被优秀的你爱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韩麒问。
叶亦心客观评价道:【很聪明,很有责任感,少了点情怀(事业上)】
许是因为一个年少成名一个必然接班,在一头能望到整段人生,他们鲜少谈及理想,那时聊到未来,他总在敷衍,敷衍久了,她不问了。
情怀……吗?韩麒对着手机屏幕发愣。
那年他拿到奥赛金牌,原能保送A大数学系,去从事他向往的学术研究,是父母让他报考土木工程专业,他有过抗拒有过不情愿,心里对能把梦想当职业的叶亦心颇有怨言。
那阵子他并无情怀可言,渐渐地,他不再提起“梦想”二字,失意映在她的眼里,她迁就他,也没提过。
我太糟糕,总要你来迁就我。
韩麒问叶亦心:【那我有吗?】
守株送她礼物里的那段话,她手写在图片上做了电脑桌面,和他聊天,虽然他说他是咸鱼,字里行间的乐观真挚骗不了人,叶亦心回道:【你有啊,充分享受生活情趣的你超有的!我希望到你走上工作岗位时,对它的热爱依旧不被磨灭】
【谢谢你的祝福】长夜漫漫,韩麒想喝点酒助兴,他开了瓶青梅酒,翻阅着他们的照片,把他细碎的观感写进小手账本。
她笑得很甜,他们离得近,他能嗅到她的发香,照片若能存储心跳,他的每张定会标记上“超速”。
她用了七年的那款洗发水,他找调香师还原香调,香水偶尔会喷在枕头上,假装她还在他身边。
【下次给你寄瓶青梅酒吧】他说。
白天喝了奶茶,叶亦心睡前没睡意,打算小酌助眠:【青梅酒?我家有,刚想喝】
【酒后要去召唤师峡谷逛逛吗?】韩麒想听叶亦心的声音,他贪心,手机里的他听了,听不够。
【这一趟不带点人头回来助兴,说不过去吧?】叶亦心反问道。
打了两盘,两人跳转到yy频道闲聊,叶亦心把玩着守株送的木头酒杯,说道:“这酒杯蛮风雅的,你在哪学的本事?”
“爱好,爱好。”他刻坏了n块木头,手被刻刀划出深深的伤痕,能得她“风雅”的夸赞,值得。
“不是为哪个女孩学的?”叶亦心参观过圈内好友的木雕展,那独到纹路,那手上疤痕,那锋利刻刀,一想就手疼。
“不。”韩麒心虚地否认,“你是……为他学过技能吗?”
“想和他秉烛夜谈,就学了点知识,皮毛而已。”杯酒下肚,叶亦心开启话匣子,搬出她的丰厚经验,“守株你信我,青梅竹马追不上,就趁早止损,划清界限,不然等她领来对象,想想她对象怎么看你,你可就尴尬了。”
原本她就名不正言不顺,身为友人之女,说是韩家的女儿吧,她喜欢韩家的儿子,说是韩家的儿媳吧,韩家的儿子不喜欢她,她是谁,能做谁,有时由不得她。
她矛盾过,想以后者自居,没资格,收了心想以前者自居,韩麒回过头来向她示好,不上不下的处境。她别无所求,只求不辜负父母的养育之恩,不和他们生了隔阂嫌隙。
“所以你放弃了他。”她有过的彷徨思虑,他抽丝剥茧般识得,越来越明晰。
“对。”他说中其中一条,叶亦心答了“对”。
“没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韩麒装得洒脱豪迈,“你看我,够格做你秉烛夜谈的朋友吗?”
叶亦心有预感,她的回应是个信号,会影响守株后续的做法,她得慎重。
慎重思考过,她回答守株:“上次喝酒是打嗝之夜,我怕夜谈谈出个打呼之夜,很丢脸。”
说完,她制造出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韩麒嘴上笑着,眼睛没笑。他好失败,叶亦心不爱韩麒,也不像爱守株,她不爱他的两个身份,那他呢,要炮制第三个身份吗?
他曾叫她空等过,她回给他空欢喜,够公平也不公平,他欠她的。
我们注定无缘了吗?微酸的青梅酒发酵出苦意,沿食道滑入他空荡的胃里,似有寂寞的声响。
但我和你相谈甚欢。叶亦心想了想,没说,以它的转折,是种类推拉的话术,推拉嘛,谈恋爱用的。
“对了,克莱门特是你画的,他的官配cp简应该也归你画吧。”韩麒一转主题到叶亦心的作品,“lofter上他和尼娜的cp热度高一些,你作为简的亲妈,来说说感想?”
“等简的卡出了,我多产出些双人图,她人气会涨的。青梅和天降的红白玫瑰之争,我倾向简,喜欢青梅竹马风雨同舟的设定。”屁股决定脑子,啊不,立场决定观点,叶亦心打小爱看青梅竹马爱情成真的戏码。m.xiumb.com
“那人的相遇有早晚之分吗?”韩麒又问。
“恋爱和婚约有,我个人很讨厌‘爱情里没有先来后到’的说法,确定关系的一刻,就不可以心猿意马,不可以背叛,不可以不忠。”叶亦心的指尖描摹着杯身精致的刻痕,“友情没有,我不嫌早,不怕晚,能相遇的,命运不会让他们分开。”
韩麒叹道:“命运不会让他们分开,而人会走散。”我不想和你走散,我想追着你,跟在你身后。
“没办法的事,能并肩过一段日子,就很美好了。”叶亦心坚信,当一个人亲眼见过烟花升到空中最美的样子,其他的姿态再入不了他的眼,这就是她宁愿烟花在顶端直接消失的原因。
看它们凋零衰败,不如停在最精彩的时刻,永驻鲜活,令其永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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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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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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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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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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