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朝咳嗽一声。
娇娇拧着腰间垂落的荷包穗,眼睛都不敢抬,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她上次被赵崇朝所做而触动,写了封热烈列的情诗,字里行间热烈真挚,如今见着了,却觉得不自在,手脚都不知何处放。
看在赵崇朝眼里格外新奇,娇娇平日里风风火火一个人居然还有这般羞怯一面,他少不得要逗娇娇两句:“我本要过半旬才来,可看了你的信,便心急火燎赶了来,正赶上有人作祟。”
娇娇半天不出声,只低着头。
谷底溪流旁一只啄木鸟孜孜不倦在一株丝棉木乌桕上敲个不停,赵崇朝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忙低头细看,却见娇娇一脸的泪痕。
他吓得手足无措:“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话打趣,是我唐突。”忙寻手帕,却摸不到,只得撩起衣袖与她拭泪。
娇娇摇摇头,抬起脸庞,眼皮红肿,她抽噎着问赵崇朝:“你怎得才来?”
本来她不想哭,可赵崇朝一问,倒勾起了她的委屈,积攒了许多日的想念,还有处心积虑避开赵崇元的惊吓,更有得知真相后一直以来的委屈,几种感情齐齐涌上心头,叫她眼眶有些微酸。
怎得才来?
直扎赵崇朝心房,他好像又置身于雪花纷飞的福寿殿,娇娇尸首渐渐冰凉,他束手无策,两世的茫然叫他不管不顾,直往前一步,猛地一把抱住了娇娇。
男子滚烫的体温忽得扑面而来,娇娇倒被吓了一跳,可想起这些年赵崇朝默默在角落里为她付出却从不声张,她心里的委屈也涌上了心头,“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她是什么时候心悦于赵崇朝呢?
大约是娇娇摄政后不得已与赵崇朝联手之时吧。
她原本只是想寻个盟友,太子的兄弟里面,皇七子被罢黜,皇四子太阴险,皇三子又太纨绔,她无人可用,便相中了蒸蒸日上的赵崇朝。
一开始两人相得益彰,联手将政事堂那些老顽固们堵得死死,赵崇朝也开始显露自己的政治才干。
就在那时候娇娇忽得发现自己倾慕于他。
是爱他耀眼?还是爱他做事周详?抑或是爱他身姿风流?
娇娇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某一天的午后,她从睡梦中醒来,麦姑蹑手蹑脚禀告摄政王在外头已然候了许久。
她心急火燎从庭院间拂花穿柳而过,见赵崇朝孤身一人独立春风里。
庭前牡丹灼灼光华绿艳闲静,花香浅深明艳动人,他却眼神落魄,似有万千落寞。
四月的风从娇娇身边吹过,她的心里“咯噔”一下。
从此就入了魔。
娇娇知道自己是一国太后,行为举止必得端方,而赵崇朝是已故太子的兄弟,与国与私,她都不能有任何僭越。
可心里的野草疯长,怎么按捺得住?
于是,今日里政事堂议事后,赵崇朝临告退前,比别人晚走了几步;
明日里他带着官家驾临招箭班学射弓;
后日里赵崇朝去京郊整顿军务,但无妨啊,他命人给官家进献京郊的青鱼数尾供乐,娇娇要过目。
她高坐殿堂,看过青鱼,才不紧不慢问:“王爷身子可安康?”
对方答:“安康哩,与儿郎们击鞠为戏。”
她微微颔首:“王爷对官家忠心耿耿,是我大宋之福。官家刚读完书,叫人带你进去呈与殿下。”
不过是官腔的一问一答,可她从那字里行间间感到隐秘的快乐。原来他在击鞠么?也不知道在京郊的军营里他会不会满头灰尘?想象他灰头灰脑满面烟土的样子,娇娇忍不住嘴角上翘。
就是这般隐秘又静悄的小心思,驾幸五岳观时人群里飞快瞥他一眼、满城宴饮御座临轩时听他上前禀告防务之事、政事堂议事后故意在侧殿借口整理发饰留下来看他离去的背影。
她就那样躲在许多地方,悄悄看了他许多年。
有时候也会失落,恨不相逢未嫁时。
可转眼娇娇便安慰自己,能如此遥遥相对,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京里有段时间流行起了打络子,女儿家便打给自己心上人,让他招招摇摇挂在腰间,娇娇见宫女们都在打络子,她也跟着凑趣,叫人寻来了藏蓝色与月白两色线,守雨以为她是为着守孝刻意要深色丝线,还劝她:“娘娘正青春年少,何苦用那死气沉沉的配色?”
娇娇不言不语,其实她不是自己用,她想打给那个人。
虽然知道送不出去,也不能送出去。
可是还是想为他亲手做些什么。
到底又犹豫,那一方络子便在针线篮里,打了又拆,拆了又结,守雨当时闹着要读书,那日看见络子,笑着打比方:“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可不正好就如这样?”倒叫她平白无故红了脸。
她心里有鬼,提心吊胆,生怕被任何人看出来,藏着掖着,却还是被人无意道破。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却难网君心。
赵崇朝到底怎么想的?
如一切情窦初开的女儿家,娇娇满心满脑都是这个问题。
她便留意观察。
赵崇朝会在朝堂上不动声色帮她说话。
有个御史当众弹劾她“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结果第二天出门就踩了牛粪。
她夜晚爱咳嗽,赵崇朝去江南东道回来上献的物品里便有止咳的莲心茶。
这么看来,至少是与她友好吧?
娇娇一点一滴收集着这些属于自己的小乐趣,深宫寂寞,居然也没那么难熬,反而每日里都欢呼雀跃着下一次见面。
到底还是打成了络子,她那天跟赵崇朝议事时便心不在焉,赵崇朝纳闷:“娘娘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嗯?啊?”她半天才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到最后事毕,赵崇朝要转身时。
“摄政王留步。”她鼓起勇气叫住了赵崇朝。
可再也没有多余的勇气拿出那攥在衣袖里的络子。娇娇只能胡乱找个话题:“杜老太妃生辰快到哩,能不能寻个由头叫杜光进京来?”
赵崇朝没应声,目光变得幽暗,半天才说:“杜大人是朝廷命官,自然不能以儿女情长羁绊。”
他说话间渐渐踱步向前,逼近了她,那对双眼闪着光泽,像狼一样凶猛,叫娇娇心里发虚。
慌乱间衣袖里的络子落了出来,赵崇朝目光微动,捡了起来递给她,神色中满是欣慰:“娘娘能寻些消遣再好不过。”
娇娇琢磨了好几天。
他是什么意思呢?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络子是为他打的?
是不明白呢,还是明白过来装不明白?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性娇娇就羞得恨不得埋首在地里再也不要出来。
日子慢慢地过,她也怀揣着这份心思这份甜蜜一个人乐。
可惜老天爷连这份隐秘的欢喜都不给她。
议事争吵后娇娇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赵崇朝已经不动声色掌握了户部,并且敢与她分庭抗争。
那时候她才忽得想到一种可能:赵崇朝在利用她。
他利用皮相博得她的好感,而后在羽翼渐丰后毫不留情与她为敌。
一想到赵崇朝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一想到赵崇朝怀着高高在上的心理看自己,一想到他逗弄自己全是为了私利,娇娇就忍不住作呕。
她大哭了一场,绞碎了络子。
爱变成了戒备和防备。
她时常怀着戒备,看他在宴饮上与那些老臣们言笑晏晏,看他身姿风流帮弹错调的乐女主动解围,听人说摄政王如何在出门时被贵女们扔满手帕。
这些都让娇娇心里噬咬一般难受。
生得俊俏、又权倾当朝,善于耍手段,机智聪明,这样的人,利用自己的皮相和机智在人群里如鱼得水。
而娇娇,只不过是被他利用的其中一汪水罢了。
弱水三千,哪个与他有利他便攫取哪个,至于合不合人伦,合不合道德,他哪里在乎?
只要能助他上青云,又何必在乎是哪一股清风呢?
每每赵崇朝冲她笑,娇娇就想他是不是暗地里在嘲笑她骨头软?
赵崇朝赠她礼物,娇娇便联想到赵崇朝心里在窃笑她蝇头小利便可收买。
她也知道自己是自卑。从前的娇娇固然是天之骄女,可后来的娇娇跌落云端,即使有太子营救,也不过是寡妇失业,带着个庶子苦苦支撑,这样的人,又怎么高攀的起英俊有为的摄政王呢?
可这自卑也带了几份清醒,她知道最后能使自己腰杆挺直的,也只有那仅存的自尊了。
于是她越发疏远赵崇朝,平日里从不与他单独相处,便有几次他举止唐突起来,她不是勃然大怒就是痛哭流涕,反正势必要叫赵崇朝觉得她不可亵渎。
有时候娇娇想,在满汴京城里做头一个拒绝他的小娘子,也能在他心底留下痕迹吧。
不拘是什么痕迹,能记住便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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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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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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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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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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