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朝忍着疼,板着脸悄悄用口型比划:“别动!”,眼睛里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适才他知道她想嫁给他的那一刻,满天的星子都落了下来。明明是个成年人,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坐立难安。
他想起娘亲曾唱过的那些回鹘山歌,歌里儿郎恨不得踏遍世间的高山,为心爱的女子摘下花束;恨不得跋涉五湖四海,为她寻来贝珠,当时只觉肉麻,如今到自己才理解:天下所有的美好他都想献予娇娇,只为她笑魇绽开。
赵崇朝回味着适才的手感,果然如他两世想的一样,柔柔软软的小娘子满怀馨香。如此想来,胳膊上那刺骨的疼痛忽然变得可以忍受了呢。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官家轻描淡写那一句“若是元儿信儿我哪里舍得让他们去军营?”
娇娇停止了掐捏,僵在原地,赵崇朝则眼神一定,旋即又不以为意,自嘲一笑。
外头官家的声音犹自传来:“你莫要多心,治国岂能是武夫能为的?元儿信儿与夫子学的都是经略之才,一个为君王,一个为羽扇纶巾的相才,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他声音压低,似乎在劝慰小郑后:“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兄弟间的情谊总比旁人深厚些,有老六在边关替他们看着西夏,他们才好平稳享这盛世。”
外头的低语声夹杂着小郑后渐渐远去,赵崇朝还坐在当地垂着头,娇娇毫不犹豫伸出手。
“我自小爹便不疼我。”赵崇朝忽得没头没脑冒出这一句。
娇娇点点头,轻轻在他后背拍了拍。
赵崇朝还是低着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元兴八年,我娘生了重病,宫人们连口热水都不送来,我便想求官家给娘请个太医。”
元兴八年,他才五岁。
冬月里的大雪覆盖厚厚的宫墙,娘躺在床榻上,额头滚烫,他将外头的雪掬上一捧,贴在娘的额头降温。
他唤“京樱”,娘的贴身丫鬟,无人应答,多半又是去外头躲懒去了。ωωω.χΙυΜЬ.Cǒm
也是,娘宫中又偏远又冷,便是宫里的野猫都懒怠过来。
他气不过,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冲出了宫门。
棉絮一样的大雪扑面而来,还好路边不时有宫人洒扫路面,叫他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和宁殿。
里头管乐丝竹幽幽作响,太监内侍含着笑接待他,却不让他进去:“六皇子莫要让奴难做,官家正忙着哩。”
能有做忙?忙到连娘的性命都不顾了么?
他假意答应,却趁着太监不备,一闪身溜了进去。
太监们大呼小叫跟在他身后一溜跑,他低着头蒙不做声跑。
“哎呀!”撞到了一位宫装美人。
大殿内正歌舞升平,许多宫娥将这位美人围在中央,扮做,她们雅态轻盈,妍姿绰约,让人丝毫想不到外头已然是滴水成冰。
“岂有此理!”官家认清楚了是自己儿子,拧起眉头训斥他。
中间那位被撞到的宫装美人正是小郑后,不过此时她不过是大郑后的娘家妹子,笑着打圆场:“原来是六皇子,赶紧给你父皇认个错!”
赵崇朝倔强跪在地上,并不认错:“儿臣没错!”
“你!”这话火上浇油,叫官家更加生气。
凭什么他在这里歌舞升平,娘却在宫闱里受尽冷遇,连口热水都没有?
赵崇朝心里越想越酸涩,那情绪便带到了脸上。看在官家眼里更是忤逆,他将案几上的杯碟尽数扫落:“逆子!无人教养不成!”
大殿内黑压压跪了一片,赵崇朝却仍旧将头昂得高高:“是!”
他肩背挺直,眼泪却不受控制从眼眶里流出来。他身边的太监常会讲起儿时家中趣事:下雪后爹给孩子们堆雪人,娘端着一碗热汤笑着骂他们。赵崇朝听了又听,完全想不出世上怎么会有人家只有一个娘,又怎么还有爹亲自带着儿子玩。
爹爹不知道娘在宫里冷冷清清么?爹爹生得,却只将自己丢给宫里的太监教养,这算是有人教养么?就在这一刻,赵崇朝心中对父亲的濡慕之情荡然无存。
最后官家罚他跪在兀廊下直到认错为止,他冻得全身发紫都咬紧牙关概不认错。
筵席散去,小郑后大惊小怪:“呀!这孩子,怎的还在这里。”大郑后则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他披上。
官家从他身边走过,冷冷道:“流着回鹘的血,自然与我们不同!”
他哭了吗?
似乎没有,他只记得自己牙关打颤,嘴唇被咬出了血还一声不吭。
后来还是大郑后派了太医去医治娘亲,太医说娘亲已然烧糊涂了,若再迟些便要烧到肺部无药可救。
他什么都没有跟娘说。
只是自那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就再也没有去寻那个人求助过。
一阵清风吹过,头顶的杏花花瓣簌簌从枝头吹落。
娇娇心绪复杂,适才还活蹦乱跳的赵崇朝变得无精打采,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活了两世娇娇自然只多小郎君们哭起来也当真要命,她迟疑的劝慰他:“莫哭莫哭。”
又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颗杏子蜜饯塞进他嘴里:“来,甜甜。”
赵崇朝被人没头没脑塞了一嘴蜜饯:“作甚?”
娇娇拍拍她的荷包:“我自小便这样,每每心情低落时便要吃些蜜饯,嘴巴甜起来,便觉得苦也不那么苦了。所以我心情越是不好,身边便越要存些蜜饯。”
哦,原来是这样。
赵崇朝想起前世福寿宫里摆着的一罐罐蜜饯糖果,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前世,她,过得很苦吧。
他将自己的伤痛放在一边,反手扣住娇娇的肩膀,眼神里尽数是坚定:“今后一定不会再让你抱着蜜饯。”
嗯?
娇娇吓了一跳。
转了一转才反应过来赵崇朝的意思是她既然心情不好便要吃蜜饯,那么让她心情日日保持愉悦,自然也就不会抱着蜜饯不撒手了。
这么想来,还真是感动……
不过这个人真有些天马行空,适才不是他心情不好么?也应当是她劝慰他,保证以后不让他吃苦。怎的反过来了?
娇娇晃晃脑袋,算了算了,跟赵崇朝在一起总是这么纠缠不清,上辈子奏对时就老被他的思路带着跑,看来这人从少年时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赵崇朝则正色说起正事:“今夜会起西风,太子定然会有所动作,想必会是纵火之类,你半夜莫要睡,看时机不对便往院子里跑,只不过莫要大声声张,别将贼人吸引过来便是。”
娇娇可不听他的:“我也要去!”
赵崇朝摸摸她的额头:“我那边人手不够,想借你的人一用,你若是要出动,他们定然要护着你,可叫我怎么张口借?”
这理由合情合理,叫娇娇好生疑惑,前世,可没见赵崇朝人不够啊!
不过如今涉及翁翁,娇娇自然要妥善为上,她便小心翼翼点头:“我也不是非要去。人也可以借给你,只不过……”
她迟疑了一下,才坚定说道:“我不管你做什么,要保全我翁翁。”
赵崇朝点点头:“那是自然。”前生他也捉了陈太尉,可为着娇娇没有闹大,只是逼着陈太尉当场写了盖着私印和画押的辞任奏章便放了他。
他原想让陈太尉私下告老还乡,得个体面,谁料太子当日过后如惊弓之鸟,第二天便找了个由头给陈家降罪。
事出仓促,等他调查时,才发现太子早就在陈家军中安插了眼线,做好了人证、物证。
太子比想象中还要毒辣,或许从跟陈家联手那一刻起太子便在策划着给陈家掘坟。
若是事成,太子上位后反咬一口,拿着陈家弑君的证据将陈家一网打尽;若是事败,太子早就罗织好了现成的罪名等着舍弃陈家。
前世被他得逞。
今世可不能让他再策划成功。
**
夜里的时候,果然起了西风。
娇娇换上轻便的衣装,严阵以待。
守雨惊讶相问:“大娘子,不是答应了六皇子不出去么?”
娇娇摇头:“事关重大,我自然不能全交由别人左右。”
守雨虽不懂缘故,可在她看来,自己家小娘子所什么都是对的。她机灵地出外吩咐:“大娘子又想听我讲鬼怪故事,今夜我值夜。诸位姐姐们先歇罢。”
每每大娘子有事,她便这般布置。
几位丫鬟嘀咕起来:“就她巴着主子!”、“挑三唆四算什么东西!”,可到底不敢大声抱怨,只嘀咕着远去。
娇娇在屋里守到快要困倦时,才终于看到东边的宫殿那边亮起了火光。
原来已经开始动手了!
外头渐渐有人走动的声音,娇娇心里着急,也悄悄出了门。
她早先便探清了行宫,此时很快便摸到了官家所住的金宸殿。
此刻金宸殿平安无事,反而是宫人们急匆匆拿着水桶奔走:“快!绿漪阁着火了,可莫要蔓延起来。”
片刻功夫金宸殿前的内侍宫娥们便走得七七八八。
原来太子打得是这个主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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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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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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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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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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