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天旱,田庄上的收成减了两成,今年在做开销预算的时候,管事便命庄上各处,所有开销依旧例削去二成。仆人们的收入少了,每年按例该添置的衣服、置办的用品也减少了,便有人心生怨念。
杜玄是下头管事的,耳朵里听进不少闲言闲语,还有人当着杜玄的面抱怨说在太子的田庄上工作,借不上太子的威势也就罢了,可是跟在太子身边还过得这么穷,不如早做打算去别处等话。嘴上说说也就罢了,更有人因此在工作上就懒怠起来。
杜玄和管事商量,说削减开销是应该,但不要搞“一刀切”,当减的地方可减,有些不当减的地方就不该减少,一旦减了,那些仆人们劳作起来不方便,原本就心有不满的人们更加会消极怠工了。
管事的听了怒道,“不想做就统统滚蛋!咱们这里还怕招不到新的人手来吗?你就是太宽和了,把那些家伙们惯得起来。去年天旱,收成少是大家都看到的,今年便省俭些,又不是过不下去,怎么就闹起来了呢。”
杜玄一见连忙又哄又劝,他向管事说道,“咱们替太子经管着这份营生,若是田庄经营的好,庄上诸人自然也能得个富足。只是,一味靠‘省’这是不行的。所谓‘开源节流’,节流是一方面,不铺张浪费是应该的,但是想要真正富足,开源才是根本。去年吃了老天爷的亏,也是无奈。今年,咱们应当在经营上再多想办法,想办法挣得更多的利,但不是一味从庄子上那些辛苦劳作的仆人们身上去省。”
杜玄的话并没有马上说通管事,却让此时站在窗外的李旬大感兴趣。听到杜玄的这番话,李旬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仆役打扮的人很有意思。
之后,李旬便留了意,又让田庄管事把杜玄的情况报给他。管事就报告了杜玄到田庄以
来工作上的情况,讲了杜家的家世背景,又说了杜玄三次落榜的事。
李旬了解之后,就发话把杜玄从田庄上调进了太子府,说太子府人多事多,正需要有人做事。
这样,在郊区田庄上工作了两年之后,杜玄回到盛京,进了太子府做事。
在太子府,杜玄先被派在总管身边学习。偌大的太子府,总管之下还有四名管事,统领着数百名仆役、侍女和侍卫们。
杜玄觉得,他从慢悠悠的田园风光中,一下子掉进了人事堆,每日里各种繁杂琐碎,白天在府中各处跑来跑去,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耳朵都在响。
因为杜玄是太子指名要来的,总管对他另眼相看,知道杜玄通数理、懂算帐之后,就让他协助管理太子府的帐目。
杜玄是个能耐得住性子,能静得下来的人,他认认真真地经管帐目,还借着工作之便查阅太子府过去数年里的出入帐册。
经由这会计帐目,杜玄发现了府中一些不合理的开销,他去和总管商量,想做出一些改动。总管乃是太子心腹,便把这件事向太子李旬禀报了,又禀道,“那个新来的杜先生说,这一府里的总收益,就好比一个大水池,各种进项、开销就像是入水口、出水口,一边进着,一边出着。那些不合理的开销,既然发现了,就该把口子关起来。他还说,关可以不猛关,缓着来,静悄悄地做好。”
李旬听了笑道,“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
太子赞同杜玄的做法,总管那边得了指示,便暗暗放了权,让杜玄放手去做。
杜玄在太子府的帐房里当了一年多的差,不仅帐目清楚,而且经由他手,把那些原本属于铺张浪费的开销,渐渐地省去,而该有的开销当花则花。府库充盈,到了年底,仆役侍卫们的年赏丰厚,人人都很开心。
杜玄所做,还不仅如此。他在帐房工作,和府中上上下下各色人等都要打交道,暗中观众各人品行,凡有奸滑、好斗、好挑拨事非的,他会暗中和总管商量,人品若是确实不过关,便把这样的人静静请走,时间一长,府里的仆人侍女,就都是懂规矩又性情和顺的人,太子府里的人事也如帐目一般,井井有条起来。
一点一滴的变化渐渐凝聚,连李旬也感受到了,心中欢喜。李旬一直在暗暗观察杜玄,觉得这人可用、可信。
杜玄在太子府做满两年之后,这天,太子李旬暗中派人把杜玄叫到内室,和他长谈。
李旬告诉杜玄,所谓“修身齐家”,他见杜玄把这偌大的一个府邸管理的这般好,觉得杜玄颇是个人才。李旬问杜玄,“现在,你有意入朝为官吗?”
杜玄没想到太子会对他这么说,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激动,愣了好一会。
李旬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抱负的人,在这府中,委屈你了。你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你若有意报效国家,我可以举荐你。”
杜玄先是谢过太子的美意,然后沉吟良久。
入朝为官,杜玄现在已经不怎么去想这件事了,他更多地是在想好好协助打理这座太子府,留在太子身边侍奉。
李旬所想的是,身边的人们终有一日会离开他,那么不如在现在,把身边的一些有才华、有学识的人,举荐到更合适的地方去,也不枉这些门下跟随他一场。
之所以会这么想,是李旬知道虽然现在他是太子,但这个太子之位随时会失去,而且他也当不了皇帝。
生而带疾,一直体弱,小时候被认定成不了年,长大之后一直担心还能活多久。李旬知道自己的身体,也明白崇安帝现在让他当太子,不过是暂时的平衡之道罢了。
然而李旬所不知道的是,他认知里“不值得被追随”的那个他,还是有人愿意追随在他身边。
李旬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心地善良,他身上有许多美好的品质,足以吸引一些人愿意聚拢在他身边,包括朝中支持他的那些大臣们。立长派中有些朝臣并不完全是因为李旬是皇长子才支持,“长”只是个说法罢了,是那些大臣们真心信任、喜爱李旬,觉得这位皇长子身上良好的品德、宽厚的心性,会让他成为一个仁德的好皇帝。xǐυmь.℃òm
杜玄也正是因为几年里的点滴相处,他内心喜爱太子,愿意留在太子府,对现在的杜玄来说,效忠太子、服务太子,和效忠皇朝服务百姓,没有什么不同。
李旬见杜玄迟迟不答,以为是杜玄没有信心,就又笑着说道,“我很欣赏你。你不要因为以前落榜的旧事,就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没有才学。并不是这样。以你之才,若再能多加历练,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户部、吏部,你都去得。你若有意,我就举荐你。”
杜玄思量再三,还是婉拒了,并向李旬表达了他想留在太子身边的想法。
李旬听完,沉默片刻,说道,“你若入朝,是为官;你若还留在府里,只能为一仆。这样也不介意吗?”
“不介意。”杜玄认真地表示。
李旬沉吟了一下,笑了,“好吧。你就继续留在我府里侍奉吧。”
杜玄松了一口气,然后愉快地去做事了。之后又思量,并不觉得后悔,他继续安心地留在太子府里。
李旬那边,却是另有心思。
把门下有才之人举荐上去,固然是李旬的一种做法,而对于身边那些经受过考验,对李旬忠心不二的人士,李旬还有其他想法。
李旬想把一些既忠诚又有才的门下,暗中送到五弟李旭身边去。
对李旬来说,这既是一种自保,又是保护那些忠心的门下,而且还保护了他所信任的五弟,可谓是“一箭三雕”的做法。
当然,这件事要密密地暗中进行,绝对不能被外人察觉。
实际上,李旬已经把他信任的心腹侍女、侍卫,送了几名到李旭那里了。
还有这个杜玄,李旬认为,以此人之才,一定能襄助李旭,早晚有一天,他要让杜玄改为追随在李旭身边。
现在杜玄并没有强烈的入朝为官的野心,李旬觉得这样恰恰是好。李旬现在举荐,出于太子门下,杜玄必定为二、三两位皇子所注意,成了他人眼中的“靶子”,那两位皇子定然容不下他,这于杜玄未来的仕途肯定不是好事。
现在,将杜玄隐于太子府为仆,没有人知道他,反而比较安全妥当。李旬想等待将来有更好的时机,再把他送到李旭身边,而在将来,李旭有更强大的实力,也就能更好的保护住左右门下。
这一次,李旭提出想往漠北一行,李旬觉得时机到了。
李旬把杜玄唤来,告诉杜玄,他打算派杜玄跟随李旭北上的队伍,一是照顾,二是监管,“阿旭此行不打算带许多随从,多个人在他身边照料,我这个当大哥的能安心,再说你是我府里信得过的人;再一则,阿旭这人大手大脚地惯了,身边没个约束不行,之前几次出游,花钱如流水,被圣上斥责,我这个当兄长的也得担着责任。你懂帐目,就跟在他身边,监管一二,你是我府里派去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会听你的。”
杜玄一听被派了这么个差事,满心不愿意,不想去。他知道太子好说话,便软磨软泡,想让李旬改派他人。
李旬说了半晌,见怎么也说不动杜玄,他没想到这个平时好性情的好好先生,竟然这一次这么坚决,就是不答应。
无奈之下,李旬把他真正的想法说了出来,告诉杜玄,派他这次跟随李旭,就是打算以后都让杜玄在李旭身边当差了。
杜玄震惊,呆了一会,他急了,“我,我,我不去!”
“为什么?”李旬笑问道。
“我,我,我不喜欢他!”杜玄小声道。
李旬顿时笑开了,“这算什么理由。”
“这,这,这怎么不是理由。我就是不喜欢他。”杜玄说道,“我只想留在太子身边,侍奉太子,不要让我去别处,不要让我去别处。”
这时,李旬温和地一笑,说道,“我总要为你们的将来打算打算。我还能再活几年呢,我都不知道……”
杜玄闻听,鼻子一酸。
命杜玄坐到身边,李旬轻声把他的真实想法,统统说给杜玄知道,然后又道,“……我最喜欢的,是五弟;我最信任的,是五弟;我希望将来能登上大位,治理天下的,正是五弟。我信任他,也信任你,所以才想把你派到他的身边去。你跟随五弟,就是跟随我,效忠五弟,就是效忠我、效忠天晟。你懂吗。”
第一次听到太子李旬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杜玄又一次震惊了。在太子府里这几年,他已经是太子身边的亲信,他一直以为太子于诸皇子之间不偏不倚,采取的是“坐山观虎斗”的态度,等诸皇子们角力完毕,太子安心地当个王爷度其后半生。
杜玄完全没有料到太子内心真实的想法竟是如此,此时不由也感叹太子的深藏不露。
杜玄心中不舍,又知道太子之命再也推拖不得,想了又想,忍不住哭了,拉着太子的衣袖哭诉道,“我知道,臣知道,但是臣,臣……”
见杜玄哭叽叽的样子,李旬笑了,拉开杜玄的手,又向着旁边的书案示意,“你瞧瞧你,快去擦擦。”
杜玄从书案的抽屉里找出丝帕,边哭边擦脸。
等杜玄哭了一通之后,李旬对他说道,“你现在已经清楚我真正的想法和安排,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杜玄边哭边点头,“……知道了,可是我不想去……”
李旬笑了,“阿旭是个很好的人。相处之后,你去多了解了解他。这一路上,你替我好好看顾阿旭。杜玄,不要让我失望。”
杜玄一边擦眼泪一边道,“……臣明白。”
太子府中的小吏杜玄,跟随着李旭出游的车队,往漠北而去。
杜玄暗中观察李旭,在同行了两个月之后,他暂时得到一个结论——我不喜欢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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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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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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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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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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