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样是不变的,那就是想和这个人好好在一起相守的心情。
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枕边人的鬓角,陆星悄悄起来了。
林子心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已经没了人。
这时,眼前大红色的幔帐被人从外面掀开了一道缝,接着林子心就看到了陆星的半张脸,和他笑得弯弯的猫儿眼,“哟,醒啦。”
“嗯……”林子心应道。
“早饭就快做得了,你慢慢起啊。”陆星笑着丢下这一句,就出去了。
林子心有种怪不自在的感觉,而在同时,稍微地卸下了一点心理上的负担,有种轻松感。虽然仍然隐藏身份,但是在这个同一屋檐下的人的面前,已经不必再伪装什么,可以在他面前真实地做回自己。
而且,可以信任他。
吃罢早饭,陆星就在不大的院子里忙活起来,扫院子、除杂草、平整地面,借来□□检查了屋顶上的瓦片之后,他又拎着扁担和水桶出去,不仅给自家挑水,捎带手儿地还给几户邻居挑了水。
林子心眼见陆星这平常过日子的生活状态,感觉陆星一点儿都没有受到突然知道的事实真相的影响,他表现的是那么自然、随意和轻松。林子心被陆星的这份从容打动了。
他比我冷静多了。
做罢家里的活,陆星站在大门外的巷子里,跟遇着的街坊聊着他出门的见闻趣事,说到好笑处,陆星叉着腰放声大笑。聊了半天,陆星回来向林子心打了个招呼,上街买东西去了。下午时,陆星又去了浴场,泡过澡之的,拎着两坛酒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晚饭吃罢,点起了灯,待到夜色渐深,关门闭户之后,林子心见陆星从柜子里取出木盘和装着河砂的瓦罐,他以为陆星又要习字,结果陆星只是把东西摆出来,然后就笑嘻嘻地凑到林子心跟前。
陆星:“咱们来聊聊天吧。”
又来!
林子心,“你还想聊什么?”
陆星的眼里闪动着好奇的光,“哎呀,能聊得可多了,你这盛京人士,把那京城里的繁华盛景讲给我这乡下土豹子听听呗。讲嘛,讲嘛。”陆星说着伸手,拉扯着林子心的衣袖摇来摇去。
林子心暗想:也罢,他想知道,说给他吧。
林子心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就说。”
陆星靠到林子心身前,扬起脸道,“我听说……”
所谓聊天,就是陆星把他在祈县的这些年头里,从往来商队、江湖中人、杂耍艺人,甚至是来此地做生意的歌姬那里听到的各种民间传闻,一一向林子心询问和印证。有些,林子心知道,便和他说,有些突奇的事,林子心都没听说过。
这一聊,便直聊到了三更天。
听到传来的打更声,林子心推着陆星,“不早了,该歇了。就算你明日不当差,也不该那么晚睡。”
陆星被推着,坐在那儿笑得软乎乎的,说道,“你知道吗?从小啊,我就看见别的小孩子,会被家长叫回家去,说什么‘到时间了,该回家了’,那时我就不明白了,什么算是‘到时间了’呢,而且我……”
没有家。
林子心明白,他看向陆星的目光,瞬间温柔起来。
陆星眨眨眼睛,笑道,“我有我尘隐师父和白师父,那座庙,其实也是家,但是,但是……”
但是陆星在还太小的时候,就失去了。
陆星握住林子心的手说道,“嗯,到时间了,该歇了。”
等躺到床上,没有睡意的陆星还是想说话,他趴在林子心的耳旁念叨个不停,要林子心给他讲京城里的传说趣闻,气得林子心捏着陆星的耳朵,把他的脸扭过去。
见陆星笑着揉耳朵,觉得他这动作像某个熟悉的人,林子心不禁道,“你这样,还真是……”
“还真什么?”陆星心里一动,连忙追问。
“没什么。”林子心说道。
“不对,一定有什么,别瞒我,说嘛,说嘛,告诉我。”陆星说道。
林子心笑了笑,“你这人……真是……。”
陆星一听马上道,“你刚才要说的‘真是’,并不是说我。我知道,我听得出来,你话里要说的是旁的人,是谁?说嘛,你说嘛,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
陆星投注过来的急切目光让林子心感觉到,这人还真是挺敏感的,他能迅速捕捉到别人话语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微小的信息。
不等陆星把“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相好”这样让人生气的话说出来,林子心就用目光制止了他,然后道,“你少混说。”
陆星低嚷,“那你告诉我,是要说谁?”
林子心只好道,“还能有谁,是李旭。”
陆星发出一声“嗯……”的感叹,然后说道,“哎,你说的,跟他不要好。”
林子心道,“是啊,是跟他不要好。”
陆星有点急,语气酸酸的,“那你老提他,老提他。”
林子心道,“可是他跟我兄长要好啊,而且他老在我们家出入。”
陆星一听,觉得也是,这才把心里那点泛起来的酸味按下去,然后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林子心笑了,说道,“我其实是想说,就你这性子,这脾气,跟李旭倒是相合。如果你们认识,没准儿能成为朋友。”
陆星一听乐了,“那甚好啊,论起来也算是我舅子,能跟大舅子对脾气是好事啊。”
林子心耳朵一热,把脸转过去了,小声道,“什么舅子。”
陆星道,“本来嘛,可不就是么,我跟他不是舅子又能是什么关系。”
想到家人,林子心的心里猛地一痛,闭上眼睛低声道,“我兄长,已经不在了……”
陆星隔着被子,安慰地伸手拍了拍林子心,说道,“人虽不在,情义还在。你说过你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们的娘亲又那般要好,想来这李旭,不会把那份情义抛下。”
林子心道,“他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陆星不由问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陆星对这位他只闻其名的五皇子很有了解的兴趣,毕竟,那是和林子心一起长大的人。
林子心想了想说道,“他跟你很不一样,但好像你们二人又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我想,或许你们认识了,能相处的很好。还有一点,李旭虽身为皇子,却有颗平常心,在他眼里,人人平等。李旭他从不看低任何人。”
陆星这时想到了他的尘隐师父对他说过的“众生平等”,不由得笑了,“他若为人如此,倒是难得。嗯,将来有机会了,认识认识他。”
林子心这时叹道,“当年那桩案子,对李旭造成的伤害不比我小。原本圣上就不喜欢他,他一直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投毒案之后,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他,但因为与林家的关系,圣上一定对他心存更多的误会和怀疑,会更加厌弃他。我想,这些年他一定也很难。”
陆星听了说道,“哎,他再难,也是亲儿子,再怎么着这些年的日子也比你好过。”想了想陆星又道,“这几年,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暗中悄悄地去联络他,想想洗脱你们嫌疑的办法。”
“我不想,也不敢……”林子心满面踌躇,“你是不知,这里面的情况复杂着呢。”
林子心对陆星道,“你总说民间、坊间的,那这民间知不知,李家的爷们儿个个都是好色的?”
陆星笑了,“嗨,这谁不知道呢,别说天晟百姓了,恐怕就边周边他国,什么北莽啊,北燕啊,东平国啊,都知道。不然,怎么年年往咱们天晟进献美女。”
林子心道,“天晟的后宫,美人众多,别说宫妃才人,就连打扫做杂事的小宫女,个个都是相貌出挑。也因为美人多,整个皇城就像是座大花园,那么多的花儿,岂能个个都被圣上记得,更多的,是连看也不被多看一眼,寂寞生长的花草。”
“就像李旭的娘亲?”陆星说道。
“嗯。”林子心说道,“也就受宠了那么一时,就被抛之脑后,弃如秋扇,即便后来生下李旭,她也仍然是个不受宠的侍妾、才人,郁郁寡欢,寂寂一生。”
林子心告诉陆星,生母不被圣上所喜,即便李旭名义上是崇安帝的关皇后的孩子,也仍然是个不受重视,甚至不被圣上注意到的孩子,加上母家毫无势力可言,李旭这位皇子,就更加被缘化了。
陆星听了感叹道,“这倒还不如生在个寻常富贵人家了,还能安稳度过一生。他这样,早晚要面对储位之争,想当个闲散王爷,恐怕难。”
林子心道,“李旭自己也知道,所以一开始他便清楚表露出于大位无意,只想闲散度日。然而……”
陆星很肯定地说道,“这样可不行。他可以不要权力,只当个闲散富贵人,可是,一个闲散人,就便富贵,手中空空,没有力量,怎么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呢。一味地回避、退让,那不行,也不对。”
说着,陆星翻身而起,伏到了林子心的眼前,看着林子心说道,“我跟他可不一样。他是能有权而不去争,我,我是手里无权也要争的。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虽然现在我手里所有的不多,但是我会尽力去保护你。我不会像李旭那么笨的。”
与陆星目光相对,林子心看了他片刻,然后低声道,“我信你。”
倒回枕上,陆星仰望着帐顶,心里盘算着。今天一整天,陆星看似都是在做家务、过日子,其实他的脑子里一刻都没有停,一直在思索、在计划。
得走,为着护好他,也得离开祈县。怎么走,陆星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他没有告诉林子心,是想再好好斟酌规划一番,考虑得越周详,行动起来才会越有把握、越稳妥。m.xiumb.com
次日,陆星仍然在休假中,仿佛约好了让出差回来的六爷在家休息,今天没什么人登门。陆星落得清净,只在家中做些活计。
到了晚上,林子心问陆星,是不是他不日又得往外面去查探。
陆星笑道,“眼下每日里该做什么,咱俩就做什么。至于我这面么,我心里有数。你不要着急着慌,等我考虑妥了,会跟你说。你放心,我不会不跟你商量就行事,且容我再计划计划。”
听陆星这么说,林子心便不多问了。
陆星的最后一天假期,他一大早就起来,里里外外又做了许多活,像是要把之前外出二十多天欠下的家务活都补上似的。
林子心见了,有心说不必那么急,有些活可以慢些再做,陆星凑到林子心跟前,笑着小声道,“喏,我也是很贤惠的,哈。”
林子心瞪着陆星,上下打量几眼,刚想说什么,陆星已经笑哈哈地跑开了。
午饭过后,二人坐着歇午,林子心坐在窗下的条案旁想看看书,陆星猫一样地凑了过来,挨着林子心坐下。
“嗯,有点儿睏了。”坐了一会之后,陆星说道。
林子心以目光示意,说道,“睏了你去榻上躺一躺,我拿毯子给你。”
陆星往木榻那边瞄了一眼,嘴一撇,“不要。”
“那你去床上睡吧。”以为陆星是嫌弃木榻不如大床宽绰舒服,林子心便道。
陆星一摇头,然后他往林子心的胳臂上一趴,仰起脸笑得跟只猫似地说道,“哎,哥哥,借你膝盖枕一枕。”
林子心一愣,接着耳朵就红了,一把甩开陆星,“你走开。”
陆星不依,又凑过来,拉扯着林子心的衣袖,“哎呀,你这人,这么小气。你在看书,又不走动,膝盖借我枕一枕怎么了。”说着,陆星自说自话地就要躺过来。
林子心连忙推开陆星。就在他二人你推我拉的功夫,突然,大门外传来一阵嘻笑喧闹的声音,二人闻听,不由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陆星握着林子心的手臂,侧耳细听一下,然后笑道,“没事,是群小孩子。”
然而,杨柳巷是条背街的僻静小巷,平时住在巷里的孩子们都是出去,往正街上热闹处玩耍去,怎么这时会有一群孩子跑到杨柳巷里来闹呢。
陆星心思一动,站了起来,他冲林子心眨眨眼,示意林子心安心,“我去瞧一眼。”说着便向院子里走去。隔着窗,林子心望着陆星走向大门的身影。
打开院门,陆星出去了,接着没多久,林子心就听到了陆星和孩子们嘻笑打闹的声音。
林子心暗笑:这人,能随时随地和周围的各色人等打成一片,这还真是陆捕头的本事。
过了一会,陆星回来了,接着,巷子里的喧闹声也渐渐远去。
陆星重新在林子心的身边坐下,然后自然而然地往林子心的膝上枕去,这一回,手握书本的林子心没有闪避,任由得他枕了过来。
“怎么了?”林子心低声问道。
陆星冲林子心笑笑,语气轻松地说道,“有点事。”
林子心心想:果然,恐怕那群过来玩耍的孩子,其实是到门上来传信的。
陆星拍了拍林子心的膝头,又道,“放心,不与你相干。县城里进来了个怪客,明儿我去瞧瞧。”
怪客,会是什么人?虽然陆星说了“不与你相干”,林子心的心头仍然难以控制地掠过一阵不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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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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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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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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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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