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外厅,照明的烛火闪动着,值夜的宦官和侍女们各在其位,各司其职。
此时,五皇子李旭还没有睡,一身素色穿戴的他,正在寝殿里的一间小小的内室,悄悄祭拜。被当做香案的条案上,并没有摆放什么牌位,只有供着的花束、果品和点燃的香,府里的掌事尚宫秋月,默默地跪在一旁烧纸。
李旭所祭拜的,是不能公开祭拜的人——他的生母,和林家的伯父伯母。
李旭的生母,如今天晟崇安帝的妃子刘才人,明面上对外宣称是因病亡故,实际上,她是被赐死的,她没有被葬入妃陵,不被允许祭祀供奉,所以李旭只有悄悄地祭拜亡母。
还有林家夫妇,林轩和李琳琅,他们被卷进皇子投毒案里,虽然没有被正式定罪,却也没有洗脱罪名,没有人敢公开祭拜他们,就算是李旭,也只能悄悄地为他们焚香烧纸。
除了在清明、寒衣等节,暗中祭拜之外,李旭不拘什么日子,只要心里想着,便会供上鲜花、鲜果,生母和林伯父、林伯母,都是李旭心中最敬最爱的人。
祭拜完,李旭站在香案前沉思,灯架上闪烁的烛光映着他的脸,不笑的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瞳里流露出不常见的深沉,秋月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想:这孩子,跟圣上还真有几分像。
李旭的五官,有五分像他的母亲,有五分则酷似父亲崇安帝,刘才人的美貌融合在他的脸上,化为英挺俊秀,像父亲的部分,却没有崇安帝的薄凉冷酷,反而给人憨厚可亲之感。
秋月一点儿也不希望自家娘娘的孩子像父亲,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崇安帝。当然,这份心思,这个已经在皇城里当值了整三十年的女子,是绝对不会流露出一丝半点的。
将祭拜所用的仪具收藏妥当,秋月轻声向还在那里沉思着的李旭说道,“不早了,殿下该休息了。”
李旭此时心事重重,微微摇了摇头。
秋月想了想,斟了一碗热茶,端给李旭,李旭喝过,放下杯子。
望着李旭眉头紧锁,脸带愁容的模样,秋月瞬间想到了他的生母,这母子俩皱眉的样子,还真是像。
时光仿佛在刹那间回到三十年前,回到那个秋月刚进太子府的时候。
天晟历代的皇帝皇子们,皆爱美色。民间都说,皇城之内,尽皆绝色佳人。不仅仅是后宫的妃子们个个美貌绝伦,就是在后宫和皇城内各王爷、皇子府里打杂的下女们,也都是挑得个顶个的漂亮。
宫中按例,三年一选秀,除此之外,皇家每年还会派官媒前往民间各地,挑选当地的美貌女子,送进皇城,或入宫,或入府,一般是当侍女,若有那福气大的,被皇族看中,就成了宫中的妃子,或是府里的侍妾。
那年春天,桃花才开,距离盛京城百里之遥,中州道内一户农家的女儿,因容貌姣好,被官媒挑中,进了太子府当侍女。
进了太子府,女孩被改名为秋月,先去到教养所学习府中的规矩礼仪。原本,学习是要满一个月,经考核后,才会由尚官分配去府里的不同地方当职,结果,在教养所才呆到第十天,秋月就懵懂地被指名,和另外两个小宫女一起被分配去侍候府里刚纳的侍妾。
那侍妾被安排的居所,是一处叫秋梧苑的所在,秋月跟着掌事的宦官走了好一会,这才走到太子府的东北角,一处小小的宫苑所在。
才入府没多久的秋月,一路忐忑不已,内心惧怕。这个初入府的农家女儿,以为太子的侍妾,一定是穿着华丽的宫装,满身珍宝翠玉,浓妆艳抹,妩媚绮丽,高高在上,眼角看人。
没想到进了秋梧苑,秋月就见一个穿着浅红色宫装的年轻小娘子,正指挥几个小宦官,在院子里除草。
秋月望着那个穿着简朴宫装,容貌秀丽,略微比她年长一点点的女子,见她头上只戴着两支银钗,手腕上是一对银镯子,脚上的绣鞋还是旧的。
这时,掌事的宦官让侍女们过来见礼,秋月这才知道,这个小娘子,就是太子府新纳的侍妾。
这就是太子的侍妾啊!对刘氏的初印象彻底打碎了秋月对宫中贵妇的原本认知。
新分配的侍女们被带来,掌事宦官交待过,就走了。留下来的几个人互相看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秋月偷眼打量周围,见此地是一处僻静的院落,恐怕是之前无人居住的缘故,猛一看院中是满目青翠,仔细一看遍地都是杂草。
这时,那年轻小娘子走过来,安排大家一起干活儿,秋月她们几个,就开始动手除草、扫地了。
然而在之后,每每秋月回忆起那个春日里的初见,只觉得自家娘娘温柔可亲,一点儿也不高高在上,一点儿也不眼角看人。
那一年,刘三娘十六岁,秋月只有十三岁。
后来,秋月从别的侍女那里听说,这位新纳的侍妾刘氏,原本是太子府花园里负责打扫的侍女,家世低微,后来,被太子给看中,临幸了。太子妃知道后,便给了名分,安排刘氏住到了秋梧苑。
其他侍女们悄悄告诉秋月,将来,太子是要当皇帝的,那时,侍妾刘氏就会正式成为宫妃,在她身边服侍,将来还是有好处的。xiumb.com
然而秋月并不是为着“好处”,才愿意留在刘氏身边。
太子好美色,满府中尽皆佳人,纳了刘氏之后没多久,新鲜劲儿一过,心便淡了,不怎么往秋梧苑里来,也不召幸刘氏了。实际上,秋月觉得,圣上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宠爱过刘氏。
出身低微的刘氏,常被府里一些嘴巴或尖酸或刻薄的侍妾们打趣,私下里拿她们主仆戏耍,这些,刘氏一一忍了。别的侍妾们相约摆酒饮宴玩乐,往往不叫刘氏参加,府里摆宴,欣赏歌舞杂技,这样的场合,也往往轮不到刘氏到场,能有份参与的,都是被太子和太子妃喜爱的侍妾。
很多时候,秋月觉得,自家娘娘就像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一枝花,太子府里美丽的花儿太多太多了,能让太子记住的,没有几枝。
好在秋梧苑里从主至仆,大家都不是有野心的人,只求安稳度日。
此后,刘氏和她的三个小宫女、四个小宦官,与其说是主仆,更像是一个大姐姐带着几个小弟小妹一般,大家相依为命,从太子府到后宫,一起经过繁华恩荣,也熬过清冷孤寂。
刘氏天生是内向悲观的个性,很多心事会存在心里,不与人说,时常一个人坐着,悄悄垂泪。秋月知道主子不快乐,常劝她心要宽。
所幸的是太子妃关氏,贤良宽和,对府中妾氏们多有庇护,按例应给侍妾刘氏的待遇,一点儿不缺不错,这让秋月觉得,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
刘氏入太子府的时候,太子已有两子一女,她当上侍妾后,其他侍妾又为太子添了两子两女,刘氏恩宠很少,一无所出。
秋月记得,那是太子的第四子出生后,刘氏去道贺回来,她和她的侍女、宦官们一起坐着闲谈,刘氏告诉仆人们,她恩宠不多,也不被太子所喜,恐怕将来无有所出。他日,新帝登基,刘氏便得去京郊的观音庵出家为尼。
刘氏脸上带着一抹含着苦味的微笑,告诉仆人们道,“……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原本就是个不该到这里来的人。你我大家主仆一场,彼此有恩有义,我走之前,会尽力安排好你们的去处,必不至委屈你们。”
这么说着的刘氏,有如大姐姐一般,挨个抚摸侍女、宦官们的头,反复承诺,说她会尽她所能,照顾好他们,保护他们。
在太子府里的日子过得平淡凄清,秋梧苑里的主仆情义却温暖窝心,侍女和宦官们都表示愿意一直跟随刘氏,直到最后。
秋月深知,其实自家娘娘,心里是极敬圣上的,圣上一直是这个来自营县小城的少女心目中的大英雄,她仰视着他,敬爱着他。所以,对于圣上的淡漠寡情,秋月一直心中存怨。
就在秋月入府两年之后的某一天,正在在院子里扫地的秋月,看到一个侍女在门外的石板路上跑过去。秋月那时年纪不大,却已经是秋梧苑的掌事,对这种失仪的事很在意,皱起眉头。
就在那个侍女飞跑过去之后没多久,又有个侍女飞跑而过,秋月气得瞪起眼睛。没料想过不多时,又有一个小侍女跑了过去。
秋月这时忍不住了,她放下手里的扫帚,走到院门口,冲着那个小侍女的背影斥道,“在府中这般跑动,成何体统!”
那个小侍女被训了,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秋月,她冲秋月扮了个鬼脸,转身又要跑走,秋月喝道,“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一个的都这样,后头是有狼在撵你们吗?”
那小侍女回过头冲秋月道,“赶着去报信儿呢。”
秋月一听,上了心,忙追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小侍女道,“你们还不知道啊,林轩大夫,要成亲了!”说完,她拔脚继续跑掉了。
原来竟然是这事,秋月心里很气,怒道,“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人家成亲又不是你们成亲,又不是你们嫁林大夫,一个一个的,不成体统!”
关于这个林大夫,秋月略有耳闻,知道是太医林家,成亲的,该是林家的独子。
秋月把这件事当成是新鲜趣闻,讲给刘氏和其他侍女们听,侍女们顿时都表达了艳羡之意。
在天晟的后宫,林太医家,那是传奇一般的存在,那对医生父子,是后宫诸女子们深深仰慕的对象。
那个时候,秋月还不知道,太医林轩的成亲,对自家娘娘来说,意味着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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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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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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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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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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