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李木已经没了家人,现在是孤身一人之后,众人立刻都联想到了陆星的身世。
有人说道,“唉,这人可怜,千里迢迢来投亲,没寻找。不然好歹还能有个亲戚,也有个依傍。”
“可不是嘛。他那户亲戚,早三年前就搬走了,迁到江南道去讨生活去了。走的时候也没留下什么话儿。江南道那么大,这可让人再往哪里找去。”
有人压低了声音告诉其他伙伴道,“听住在杨柳巷子里的人说,这个李木,平时不怎么出门,总是呆在家里。人嘛,长相是那个样子,不过性子挺好的,接人待物温文有礼,是个斯文人哩。”
这话说出来,接着就有人大声道,“不错啊爷,咱们六爷这样的,该找个斯文人。”
“对,斯文人好。六爷,找个性情好的,贤惠顾家的,知冷知热贴心的。”
陆星发现场面已经不受他控制了,这帮子兄弟们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是齐了心要好好地起一起哄闹一闹他了。
于是陆星也不分辩了,也不说“没有这回事”了,端坐在椅子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脸上带着笑,听着他们起哄开玩笑,一副“任你们风浪起,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哄闹调笑了好一阵,这帮人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有人问道,“那六爷到底是去听曲儿啊还是不去啊?”
陆星摆摆手,“不去不去。”
“哎哟!这还没怎么着呢,六爷就开始怕了……”
哄笑声又起。
陆星翻个白眼,哼道,“怎么,不行,我就不能怕什么。”
“这话可说的,咱们六爷连老虎、狼、大狗熊都不怕,还能怕什么,啊哈哈哈。”
有个军士笑着跳起来舞着手说道,“这怕啊,也是咱们祈县的传统了,你们瞧瞧,这县令、主簿、统领、百户长,有哪个不怕家里的!”
上司们一一被点了名,衙役和军士们都嘿嘿哈哈地大声笑起来。
陆星从桌上抄起一根啃过的骨头,照着说话的军士砸了过去,笑道,“你还敢说,这话让你们王统领知道了,先打你十棍子。”
众人顿时又哄笑起来。
笑闹够了,众人准备离开。有愿意去听小曲儿的就结伴同行,有见天色不早想回家的,就往家里去了。陆星站在酒楼门口,一一向众人道别。
待送走众人,站在夜晚的街道上被风一吹,刚才的喧哗笑闹瞬间都被吹散了。月光照下来,陆星脚下是他自己孤单的影子。
往县衙的方向走出去两步,陆星又停下了。
要不要去他家看看呢?
这时,远远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二更天了。
他睡了没有?
这么想着,陆星已经掉转方向,往杨柳巷走去。走到半路,怕他这一身酒气被嫌弃,陆星在路边的一口井旁打了水,擦脸、漱口。洗过脸之后人清爽了,那点儿酒劲也全都散了。m.χIùmЬ.CǒM
没了酒劲,陆星犹豫了。
去了,说什么啊。糟,那借他的灯笼还是没有带。
心里纠结,脚步可没停,当陆星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杨柳巷林子心家的门外了。院里透出灯光,陆星伸手推门,发现大门是虚掩着的,说明主人还没有睡。
陆星想了想,伸手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当林子心听到身后有动静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惊慌地回头,看到陆星正站在里屋的门口。
这个人!他怎么这个时候来!而且是不请自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进了别人家的内室!
陆星一路进来,穿过仍然空荡荡的堂屋,进了内室,他踏进屋里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林子心的眼睛,灯光下,那双眼睛泪水盈然。
小的时候,陆星听说书,那说书先生说到人的眼睛,用“目若寒星”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怎么会像星星一样呢,陆星不能理解。
现在,看到林子心的这双眼睛,陆星一下子就明白了。那确实是一双寒星般的眼眸,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眸光滟滟。
一瞬间,陆星心里很疑惑,眼前这人,相貌平平,眼角有疤,他明明破了相的,怎么会有看起来这么漂亮的眼睛。
好漂亮啊。
这个时候的陆星还不懂,不知道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站在那里愣怔了好一会,陆星这才回过神来,他才又注意到林子心前面的柜子顶上,放着一个小茶盅。
然而林子心并不是在那里喝茶,茶盅里盛着的是土,土里插着三根细香,此时已经烧到剩下三分之一了。
他是在焚香祭拜。
是祭拜他去世的双亲吧。
陆星这下子明白了。之前他见过林子心的随身行李里有个单个儿的小茶盅,没有茶壶。那个小茶盅一直被放在柜顶上,陆星还纳闷怎么放在那儿,它又不是个摆设,也从来没见林子心用它喝过茶。陆星还曾经猜测过这是不是铭州那边的什么风俗。
却原来行李里带着的这个小茶盅,是代替铜香炉的作用。
陆星暗想,也对,铜香炉再小也不如茶杯轻便,李木之前行走在外,万一遇上劫道儿的,铜值钱,香炉可能会被抢走,一个小茶盅可没人会抢它。木子这么做,倒是又聪明又合情理。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看了一会,陆星先开口道,“对不住啊,我……我打扰你了。”
林子心眨了眨眼睛,控制了一下情绪,低声道,“官爷,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陆星顿时支唔起来,“我……我……”想了想,陆星说道,“你……你也别太难过了。”
林子心没有开口,沉默以对。
这个时候,陆星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他一直都不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忽然,陆星的心里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委屈。
又相对无言地站了片刻,林子心去倒了水,以水代茶招呼陆星。陆星没礼貌不打招呼就往别人家的内室里闯,他无礼是他,林子心不想无礼地对待他。
陆星讪讪地,手摸着水碗,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坐了片刻,林子心说道,“不早了,官爷请回吧。”
陆星在林子心的面前第一次感受到了紧张,他嗑嗑巴巴地说道,“我……那个,我……那个,灯笼还在我那儿呢。”
林子心淡淡地回道,“你拿着吧,我买了新的了。”
陆星忙道,“别别,那原本是你的。”
林子心平静地说道,“一个灯笼罢了,官爷不必在意。”
陆星听了道,“那,那我先留着了。”
接下来,二人又没了话。再沉默了片刻,陆星的心,就仿佛是在胸口揣了个小动物似的,拱来拱去,可他开不了口。
憋了一会,陆星说道,“那个,今儿早上,抓了几个强盗。”
那一幕,林子心都看到了,但是他没有说,只是低声道,“官爷英明。”
接着,两个人又没了话。
陆星不安地在坐席上挪了挪。其实就这么两个人伴着一盏灯,静静地相对而坐,陆星心里就很愿意,他不是非要找话跟林子心聊天不可。但是,陆星感觉得到,在不对话的时候,林子心那面仿佛竖着一道看不见的高墙,生生把他和他隔开。
就那么嫌弃我吗?陆星的心沉了下去。
想了想,陆星说道,“你知道我的事吗?”
林子心听了一愣,抬起眼帘看向陆星。之前,陆星总是变着法儿地打听林子心的过往,从来没有谈及他自己的私事。现在,他为什么这么说?
想了想,林子心说道,“略有耳闻。”这是事实,他在祈县这些天,多多少少从街坊四邻那里,听到一点关于陆星身世的事情,比如那个“天煞孤星”的命格。
陆星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是个孤儿,街面儿上混大的。”
果然。林子心暗道。
这时陆星又道,“衙门后院里有三间小屋,是衙役们的值守处。三年前,我当上这祈县的捕头,之后我就住在那儿,那儿现在就是我的家。以前,”陆星顿了顿,然后说道,“以前我就是个要饭的,睡大街上。”
林子心愣了。这个人,他竟然就能这么大辣辣地把“要饭的“和“睡大街上”毫不犹豫毫不掩饰地讲出来。
“没当捕快之前,一直吗?”林子心问道。
陆星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刚出生,就被扔在了城南五里外的一个小庙里头,庙里的老和尚捡了我,把我养大,我叫他师父。后来,又来了个老头,在庙里落了脚,老头自称姓白,教我功夫,我叫他白师父。我有师父,两个,”说着陆星竖起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摇晃了一下。
“再后来,两个师父都故去了,只剩下我一个,只剩下我一个人,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我就睡在大街上,有时,有人收留我一晚两晚,有时,没有。”
陆星很平静地讲述着,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林子心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猛地捏住了似的,“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这不就是林子心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陆星说是以前,林子心记得陆星之前说过,他今年冬天才满十八岁,而他当上捕快是这三年来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人在十五岁之前,一直就在这县城里乞讨、流浪,睡在大街上。
他……他都经历过些什么?
这样的童年经历,跟从小生长在一个温馨富足的家庭里,倍受所有亲人们疼爱的林子心的童年,完全不一样。
说话到这里,陆星没有再继续下去。他想到了刚才林子心正在伤心,不该再给他讲这些。
关于身事,以后再找机会慢慢告诉他吧,总有一天,会把一切向他坦白,什么都不隐瞒。
又坐了片刻,陆星站起来道,“我回去了。”
林子心把陆星送出大门,他站在大门外,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是给他披上一层清辉。陆星看着,觉得这人虽然个性清冷,却又仿佛总是带着一缕脉脉的温柔,让陆星情不自禁想亲近他。
一边小碎步倒退着走,陆星一边用力向林子心挥手,他想说“回去吧”,又舍不得说出口。
林子心目送陆星走出一段路,回到门内,返身关紧了大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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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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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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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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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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