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肃正堂中匆忙相见,他记得这女孩子十分的安静讨喜,怎么今日忽然转了性子,倒似不认识了。
尹夫人觉察出其中微妙,收回落在裳荷身上的目光道:“家主毋需客气。老妇若能做些什么,自然是当为谢家尽忠。”
“尹夫人言重了。要说为谢家尽忠,我这个做家主才应当是第一人。”
谢从安不爽这尹家逆子,说话自然带了几分阴阳怪气,只没想到竟勾起尹夫人的伤心来。
尹夫人抽出帕子,一时间哭得抽噎不住。尹徽显赤眉怒目道:“这话说在我爹爹遭逢厄运之后,你身为家主难道不觉可笑!”
座上人神色各异,傅师爷特意朝谢从安看了几眼。
“我不觉得啊。”谢从安一脸天真,却忽然伸手护住一旁的裳荷。“他因意外死在我逢卿垸的高阁中。我既觉可惜,又觉可气。人也命也,这笔帐要如何算才是?”说着藏于袖中的手指对着赏荷轻拍了拍,不无安抚之意。
尹徽显早被气的跳了起来,只是还未动作就被谢又晴一脸凶狠的又逼着坐下。
他气恼不过便伸手指着裳荷道:“你不配做我们尹家人!我爹怎会养大你这个废物。你由着她对爹爹不敬,真是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畜牲不如。”
谢从安回头,见裳荷任凭自己护着却偏脸低头瞧着地上,虽瞧不见表情,僵直的身子明显是强忍着。
“你闭嘴。”
她长鞭一挥,鞭子便如灵蛇探至尹徽显身侧,眨眼间只听一声清脆,他身侧的茶盏已碎裂开来,茶水淌了满桌满地。厅中候着的婢女忙的上前收拾。
尹夫人一时间连哭都忘了,手中拭泪的帕子还在面前端着。
谢从安持鞭指着被吓到愣怔的尹徽显,骂道:“她为你爹做的,是你这个不孝子一辈子都做不出来的事。你提都不配提。往后再敢欺负她,我必杀了你这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畜牲不如的东西!”
尹徽显面色惨白,不知是被吓得还是不堪折辱,慌忙去看座上的方县丞和傅师爷。二人却全然不动,只管喝茶,似对此间风雨无知无觉。
尹夫人见了这场面早已急了,哆嗦着起身要与谢从安理论,“家主怎能这样骂我显儿。我夫君不嫌弃她一个孤女,将她收养长大,还许给显儿做妻。究竟是有哪里对不住,如今竟带着你上门来侮辱恩人。我显儿骂她难道错了?”
“错不错的,你们终是不配提。今夜来的目的正是为了结这门糊涂亲事。”
此言一出,在座三人皆震惊瞠目。
谢又晴上前递了本折子给尹夫人。“若有看中哪个,小姐自会安排由定国侯府的身份出面牵线。”
尹夫人忧疑片刻,目光在谢从安与裳荷二人之间探寻无果,便未顾及尹徽显的暗示,颤微微接过折子打开。
她方略几眼,眸中即刻亮了,对尹徽显招手道:“显儿快来,瞧瞧这可是……”
尹徽显见母亲不顾暗示打开了谢又晴送上的东西,正一肚子的委屈气愤,忽又听她呼唤,更是莫名其妙,怒冲冲上前接过那折子一瞧,跟着变了脸色。
他快速翻了几页,又看一眼谢从安与裳荷,忙凑紧去尹夫人耳侧低语几句。
尹夫人惊讶之余也忘了哭,帕子在手心捏的甚紧。问谢从安道:“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谢从安把着手中的软鞭,理也不理。谢又晴知是小姐懒得与这老妇说话,便道:“夫人当真看不明白吗?上头有公侯之家的贵女,有商贾府上的千金,无论哪个出身配你儿子都绰绰有余。小姐如今是要定了裳荷,你们尹家若配合将之前的口头婚约抹过,自然还有更好的过来。”
眼见尹夫人已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眉眼发亮,早已不复见方才的颓丧柔弱。虽说此时不易外露,唇角仍忍是不住的翘起,费力沉了气势才正色开口。
“当年亡夫收留裳荷未存有半点私心,至于童养媳也只是平日里大家的玩笑罢了。不想竟让家主听进了耳里。”
尹夫人说着又看了眼裳荷,索性走上前去拉她。裳荷没忍住退却半步,强忍着没再动弹。
“你这姑娘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难得家主看重,想要栽培于你,你便好好去做,也算得为我尹家光耀门楣。来日我于九泉之下见了四郎,也算没有愧对他的托付。”
谢从安眉尾一挑,将软鞭递给一旁的婢女。“既然这样,夫人不如将裳荷的籍契交出来吧。”
尹夫人脸色微变,“这……”
“怎么?”谢从安斜过一眼,眼风凌厉,按在软鞭的手便停了。
尹夫人听过家主的为事为人,方才又见她当着县衙来人的面前动手,自然怕她再在府上发疯,忙收了折子入袖,吩咐一旁的婢女道:“去将裳荷姑娘的籍契取来交予家主。”
那婢女十分利索的将东西取了送上,却被一淄色长衫的蓄须老人上前拦下。婢女瞧见夫人点头,便交了过去。
老人查看完毕,又将它交予一旁皂色长衫的少年人。
婢女瞧见那少年玉面细眼,生的别有风情,竟忽然红了脸。这一番来往被谢又晴瞧在了眼里,忍不住低哼一声。
少年从袖中另取出一张纸来,两人对着两张纸又嘀咕一阵,一旁的衙卫捧了本册子上前,奉上笔墨。老人在其上勾勾画画,又从怀里掏出个玲珑小巧的印章盖了上去。
少年转而将两张纸交与谢从安道:“衙内的记录都已消去,这便留给谢家主处置吧。”
“多谢。”谢从安眉眼一弯,接过随手撕了粉碎。
裳荷在一旁惊道:“家主……消了我的奴籍?”
谢从安笑而不答,谢又晴已凑过来道:“姐姐往后就真的自由了。”
裳荷回头再去瞧尹氏母子,心间百般滋味。“小姐怎么……”
谢从安压住她的话道:“有话回去再说。”转朝尹夫人告辞。
“家主留步。”xǐυmь.℃òm
尹徽显忽然出声阻拦。“家父被害一案尚未……”
“尹公子,”那淄衣老人轻咳一声,“县衙明日就会派人前来,必然会有交代。”
尹徽显连连追问道:“可是说案子都查清楚了?杀我父亲的究竟是何人?先前曾与衙役提及,家父在日常经营上与一位薛先生常有龃龉,可是他派人下的杀手?”
裳荷心虚的去看谢从安时,发现她正在百无聊赖的玩头发。
捧册的衙役上前叱责尹徽显,“县衙办事自有县衙的规矩,说了明日会来传你,你听着便是。”
尹徽显听了便要发作,却被人拦下,“公子慎言。”
方县丞朝谢从安一揖道:“最近常平不太平,一连出了几件凶案,多亏得谢家主帮手才能快速堪破其中关键。今夜前来尹府,实为着与谢家主些方便。若尹公子想要知道凶案进展,不如明日一早前来,咱们县衙自会给出交待。如何?”
县衙是何种地方。
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虽说常平县衙算得清廉,可官衙的威严自在,平民百姓怎敢造次。
尹徽显自幼被尹氏溺爱,不知其中深浅。尹夫人却明白丈夫过世后,自家的日子必然比不得旧时威风,忙上前与方县丞道歉。
“显儿是个孝子,心急了少许。还望县丞看在先夫薄面上宽恕则个。至于这案子如何,我们母子明日自会到衙门打听。”
尹徽显还要多嘴,又被尹夫人训斥了几句才算消停。
总算将尹府之事处理停当。三方告辞,两辆马车各奔南北。
裳荷琢磨了一路未敢出声,直至下了马车才发现身处逢卿垸中。
她朝谢从安的背影望了望,又看了眼那灯火明亮的阁楼,抓住个婢女低声吩咐几句,跟了进去。
两人一路上去,果然是回了高阁。
待婢女奉上点心茶水,裳荷发觉一直跟着的谢又晴不见了,试探着问道:“小姐这是还有事要与我交待?”
自从义父身亡,她便似人入梦。每日里琢磨规划,做局出招,所求无他。她一小小孤女,势单力薄,要凭一己之力为义父报仇,更不能牵扯了尹家母子,来去不过只能用些诡计来挑唆离间,借刀杀人。只是这位被设计入局的家主,似配合了她的谋划,又似乎自有安排。越到后来,她越觉看不明白。
谢从安推开一旁的窗子,望了眼灰暗无星的夜空。目光随即落在对面的人身上,“裳荷姐姐。可有话要对我说?”
裳荷不答。
谢从安知她此刻必然是满腹心思,扯了个笑道:“你既不说,我便得说。不然这般等下去,又要迟一日回长安了。”
“小姐要回长安?”
“该回去了。”她说着又转去看外头灰蒙蒙的天。
爷爷忽然离世,使得所有安排都乱了。那些没交代清楚的,她还需些时日去寻查答案,可这时日,她又还剩下多少呢?
“裳荷姐姐这盘棋下得还不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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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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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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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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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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