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锦衣华服却做丫鬟打扮的女子穿过幔帐绕了进来,轻手轻脚的端起一旁的茶碗,唤了声小姐。
女子轻嗯一声接在手里,揭盖垂首,嗅了嗅,转回头道:“怎么忽然换了这个?”
“方才那碗被小丫头失手碰倒了。无法才沏了这个来。小姐若不想喝,我便去换了……”
“罢了。”
谢从安啜上一口,暖流顺喉而下落入腹中,方才觉察身体竟还是冷的。
长安此时已当入夏了,没想到常平城却还有这般冷的雨。
口中余味浓郁,清茶混了淡淡的陈皮香,是去冬常哄着宜哥哥喝来消食的茶。此时此景之下,萦绕在口鼻之间便有种说不出的伤悲之意,颇显矫情。
身侧传来谢又晴担忧的询问:“小姐这会儿如何,可好些了?”
她想问这茶包怎么会带来常平,话到口边又觉无味,便点了点头随口道:“信可都送去了?”
“送去了。晴儿做事,小姐必然是放心才好。”谢又晴有些得意,说罢又迟疑,轻问了句:“小姐怎会知道那个谢葑是假的?”
谢从安转身将茶杯递了回来,趴在池子边上舒了口气。
“原是不知道的。只因尹羿死的蹊跷,我不过习惯性的派影卫去查问一番,谁曾想竟查出这么多事来。他们大概也当真是把我当作无心小儿来糊弄,反被我趁了便宜。”
“小姐英明的很,怎会入他们的圈套。”谢又晴恨恨道:“只是菩萨心肠用错了,白给了他们这般的尊重。此等人都是不配小姐这般相待的。”
谢从安知她是为自己不平,随意笑了笑,“尹羿死在高阁,人都道信阁的尹阁主最是公私分明,这地方多是他约人来谈重要公事的。可疑之人便是薛桂和谢葑两个。约见的时间是深夜,如此急迫,必然是顶顶重要之事,房内摆出的茶杯是套极为上品的酆州雪瓷。这等物件大多都拿来待客。现场即便是发现了贾殊的随身玉佩,也说明不了什么。要知道这种随意可得的物件,本就算不上什么铁证,罪案之中被用来栽赃嫁祸最是稀松平常,所以还是要在其他细节内见真章。贾殊那夜案发时独处,无法自辨脱身,这必也是嫁祸之人早已知道的。可见这设局之人必是信阁内部的自己人,既熟悉这地点,能混进来丢下玉佩,又知道贾殊毫无证人可得清白。只是此人这般的搅乱视听,实不知安的什么心思。万谢这常平县衙的官老爷有几分脑子,省了咱们好些力气琢磨。”
“晴儿听说那位师爷是个人物,与刑部的傅大人有几分血亲。”
“原来如此。”谢从安连连点头,“若不是他这里查的明白,单凭设局之人因小瞧我而出的纰漏抓人,怕是花费再多力气也不一定能得今日结果。”
谢又晴瞪圆了眼道:“那个小师爷当真如此厉害?”
谢从安笑着应承,“十分的厉害。”
“所以小姐也是从他这里知道的谢葑有问题?”绕了一圈,谢又晴又问了回来。
复又提到此人,谢从安忽然收了笑脸。“我只觉得不对,却没想到是这般的故事。”她转过身去靠在了池边,往下浸了浸。
“说来谢葑此人为了谢家和影阁鞠躬尽瘁,几十年来的行事主意万无一缺都是为着一族的好处着想。如此忠义之人……”
背后谢又晴有些急了:“……他可是负了自己的爱人呢!”
谢从安叹气,侧过脸道:“感情之事莫拿来此处牵扯。他或许不是个好爱人,却的确为了谢氏一族做了不少的好事。信阁若未能得他坐镇,又何来今日的局面。只如今因着亲人的缘故,这般的人物竟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实在是……”
她忍不住搓了搓指尖,那上头仿佛留有谢葑皴如树皮的手背触感。
方才的破屋之中,他毒药入骨,已然失了人形。一面说话一面吐血,可想而知离世前那番话已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我难得有此一生,虽不得意,却能在此等信任之下得以将一族影卫管束,得存数年盛景,余愿足矣。”
谢又晴见谢从安陷入沉思,只能出声打断:“小姐泡了不短的时候了,可要出来?仔细头晕。”
“再等会儿吧。”谢从安说着又往池中游去。
“小姐,咱们今夜既然找到了真的谢葑,那些人必然会知道的。他们会不会再来害你?”谢又晴又担心起来。“郑公子和韩侍郎还在长安呢,万一那个谢元风又起了心思下毒害人,可怎么好。”
“假谢葑死的蹊跷了些,依我看八成是他们自己怕了。如谢阁主所说,对爷爷下手本就是谢元风坏事做多自乱阵脚的部署,未必就是晋王的真实意思。前有三司会审长秋夜袭,后有晋王谋逆,菁妃祸乱宫围,陷害无辜。这个时间点上,他还敢在定国侯府做下此等事,实在是愚蠢至极。”谢从安说着已经又怒气冲额,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额角道:“再续茶来。”琇書網
谢又晴依言送上,伺候一番才小心揣度道:“不如咱们赶回长安,须得防着这蠢人再有其他手脚。”
“不急于一时。”谢从安眼圈忽然红了,言辞间有些哽咽,“谢阁主说,爷爷早前就已将诸事安排妥当。我们先把东西取了,再将三阁的未来规划清楚,届时长安才是归处。”
“小姐。那个真的谢阁主究竟与你说了什么……”谢又晴正说着话忽然就泪眼汪汪,豆大的泪珠瞬间颗颗滚落。“小姐这般样子,晴儿不知为何,看着就觉心疼。小姐……太辛苦了。”
“那你便用心些。你也知那些琐碎里头牵扯的太多。好好做事,便是替小姐我省下不少的麻烦。”
“小姐不能这样说,晴儿的差事自来都做的极好!”
难见谢又晴有小脾气,谢从安便起了心思逗她。
“这倒说不准。若你不当心,忘了错了一桩半件,届时就算如何重罚,只是不当用了。我又得瞧着你的面子心疼你几分。这怄气还不是怄着我自己罢了。”
谢又晴本端了茶杯要走,听闻此话转过头来瞥了自家小姐一眼,轻哼一声:“小姐就只会欺负晴儿。等回去见了郑公子和韩侍郎,看你还是不是这般呢。”
见她提起心念之人,谢从安顺口接过话来:“长安如何,可有信来?”
谢又晴一怔,手中不察杯子碰了碟,清脆一响,反被吓到似的,微缩了缩脖子,喏喏道:“这几日都紧张着,未曾问过……”
“那便不需问了。”
谢从安看透她所想,直接开口打断,说罢起身从浴池中走了出来。
谢又晴忙扯过棉帛、亵*衣迎上道:“小姐可还冷吗?”
谢从安已利索的擦干,将自己裹了起来。
“不冷了。”
她三两下穿好外衫,拂帘往外走去。不料两个小丫头正前后跑了进来,一头撞在身上,竟疼得她倒抽一口气憋在胸口。
小丫头亦撞的退后半步,将后面追来的两个也带的推搡踉跄。
谢从安捂住胸口,按耐痛楚。身后的谢又晴已听见动静追出来骂道:“不长眼的小蹄子,往哪撞呢!当这是什么地方就这般横冲!”
谢从安忙按住她要打的手,示意去看这一行来人四个。纷纷梨花带雨,哭的好不可怜。
“小姐赎罪,实在,实在是外头,太,太吓人了。”
谢从安步履匆匆,带着人赶到肃正堂前。只见当中一女子浑身浸血,手握的刀上辨不清是泥是血,发髻散乱混了雨水贴于白的毫无人色的面上,那双漆黑的双瞳死死将人盯着,便像个浑身邪气的怪物,狼狈可怖。
怪不得这些丫鬟们一个个被吓的魂不守舍。
谢又晴只做未见一旁座上瘫软的两个,带人上前道:“裳荷姐姐,与我下去换件衣裳吧。”
裳荷闻声回头,见了谢从安,握刀抱拳,咬牙道:“裳荷今日唐突家主也要……”
“裳荷姐姐怎么这会儿才来?可是雨天路不好走,耽搁了。”
谢从安笑着上前将她拦下,随后进来的随从早已懂事的将院中死人抬了下去。雨水渐大,已将混了血水的泥浆慢慢冲入排水的沟渠中。
一番动静间,这肃正堂的诡异血腥已消去大半。
座上的薛桂喘了半晌,终于说出话来。他颤着抬起手指向裳荷道:“这妖女,她杀了……”
裳荷回头,一眼扫过,薛桂连踢带扶的蹭着坐直了身子,又向角落里躲了躲,后半句话便吞进了腹中。
他连连向一旁的石子柳使眼色,对方也只是装聋作哑,抱着手臂哀嚎不止。
谢从安轻扶了裳荷手臂,冲座上的二人笑道:“劳烦两位今夜冒雨前来,可是冻着了?晴儿还不快让人送姜茶。”说罢又朝裳荷让了一句:“姐姐去换件衣裳再来。”
那语气颇为亲密,似是安抚玩闹间不慎脏了衣衫的姐妹。
裳荷自她方才出现已默默将她打量了数回。此时见她主仆皆如此相护,气势早已弱了下去,拿不准主意间,反倒听话的跟着谢又晴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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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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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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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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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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