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马悄悄驶入东街，拐角后遥遥可见一圈肃穆白墙。隔墙远眺，温润苍翠中掩映着雕栏玉砌、飞檐几角的仙娥极为精致，姿态细致，风流奢华。
凤清一路走来，只见偌大的王府中，竟无过年得喜气，心中不由更忐忑着主子的忌讳，警醒着待会儿莫要说错话。
待轻车熟路，进了书房，三皇子正歪在软榻上仰天出神，见他进来，抬手扶了扶胸口横着的玉箫，点了点头。
“这几番行事，你觉得郑如之如何？”
凤清摇头道：“传闻只说谢妹妹因爱才将他救下，并无其他。太子处得见那回，他不卑不亢，言语又少，亦瞧不出什么。只是舞女之事让人吃惊，臣并未想到他会是如此怜下之人。单就他能看出臣非太子从属这点，并不似这般直爽的性格。”
良王道：“郑家自小便送他各处游历，虽说官场来往的少些，见识却不比长安城中圈养的官家公子们差，你往后谨慎小心便是。不过他既瞧出了你的从属，又愿意与你交涉，于我们到不是什么坏事。此次叫你来是有些事情交于你办。”
凤清领命，听完一番如此，面上多了些迟疑。
“世子既已改了主意，殿下为何又要令人再做一次？惹得世子爷不快事小，如今皇帝与宁王亦不喜他与从安牵扯，咱们如此未免落惹了皇帝生气。若殿下只为了消除太子的顾虑，自有他法，何必伤己至此。”
“本王亦曾想过。不过眼下弄清他作何目的才是首要。单借着宿在长秋殿与太子示意一着便不简单。再有与你交易之事，虽说事出有因，但此人的目的尚且不明，便无法将他拿捏。他当真是为了谢从安这份真情，还是太子殿下有意派来探底的细作，尚有疑问。只有借机一试，以探一二。”
凤清听了连连点头。良王又问：“眼下离入春不远，围猎之事准备的如何？”
“一切皆由旧例，眼下并无意外。”
“四皇子处如何？”
“崔小姐因未能拿下郑公子，近日颇有些消沉，想来那位心中也必不舒服。”话到此处，凤清忽的目光炯炯，“属下倒是未曾料到长秋殿旧事会将谢妹妹卷入。所幸得以将菁妃藏在乌衣卫的人手引出，又能护那人一时平安，于咱们亦是意外之喜。”
良王道：“此次还要多亏大哥顺水推舟，让菁妃乱了阵脚。她惹了谢家，父皇再想要按下此事也不能了。”顿一顿又道：“说来救下的那个女子，她可知其中实情？”
凤清道：“小人曾旁敲侧击问过几句，她似不知。”
良王点头道：“你且只管将消息暗布出去。那人与谢从安都如此紧张这个姑娘，菁妃必然深信不疑，届时将人引去围场发难便不难成事。”
凤清连连点头，临走时又被良王唤住，等了半晌方等到一句话。
“郑如之对林家之事知道多少？”
凤清登时肃穆，躬身回禀，“他只知殿下与林家堡的少爷林翊焕交好，再多的小人未问，他亦未提起。”瞥一眼良王深思的侧脸道：“依瑶小姐行事低调，认识她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殿下无需操心太过。小人亦吩咐了去查郑如之过往，自会小心提防。”
良王想起那一双澄净无尘的眼，心头竟微微有些酸涩。这几日有消息传来，说她人要往南国去，如何也拦不下。让人忧心。他按下怀中玉箫，出声赶人道：“你去吧。”
凤清转身踏出门槛之际，听闻身后道：“既是年节，你也好生歇歇。无事便不必到府上来了。”凤清听罢心底亦是一声长叹。回身行了谢礼，快步离去。
中庭广阔，风静声幽，一如主人逍遥良王的盛名，潇洒利落，恣意风流。又是一年热闹时，亦是主人心中旧痛处。
十三年前的除夕夜，良王的母妃自缢于乐康宫，至第二日才被宫人发现。自始，这年年的佳节团圆日，于他便似不再有的亲情，亦未再在此时日中露出过和蔼的面色。www.xiumb.com
只叹南风不谙季，春叶不知何为愁。
*
长龙一般的人马将节礼送入谢府时，正是家家户户出门看烟花的时辰。
清福街自郑家旧宅前蜿蜒一路，灯火高照，看不见的地界黑压压的，不知排了多远去。
凤清一面招呼，一面回想早前自己帮王曦转递的单子。思忖到：这明明多出两倍有余，殿下一定嘱咐在这个时候送来，当真是要整世子爷吧。
这日恰逢谢从安发了个糊涂好心。因多得谢广将阖府上下打点的妥当，她觉得如今阖家团圆，不如体恤怜下，广散恩泽，便让谢管家回郊外置办的田庄与家人团聚去了。随即又心血来潮，将几个谢广的“得力爱将”也一并安抚，遣去和享天伦，以至于守门的小厮一看到来送礼的阵仗，登时就吓得手足无措，亦没个可告之人。又听人说来处是主子的“旧日情人”，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家深居巷内，门外不多时便挤满了人，更有出门看烟火凑着来瞧热闹的，乌泱泱全是人头。小厮何曾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手忙脚乱。寻人引路，寻人交接，寻人开库，竟是忙活了半晌才记起回禀。
两位表少爷都回府去与亲人守夜了，府中能做主的便只剩下两个正经主子了。
谢从安得知消息时正在闲鹤亭吃饺子。
她陪着谢侯下了半日的棋，又与他讲了些乱七八糟的笑话，哄着老爷子开开心心过了这一日，待到天色暗下，谢又晴与乌娘便张罗了侯爷身边的几个小厮一起包饺子。谢从安沾了满身的面粉，折回幽兰院换衣裳，顺带将守在屋里看书的郑和宜也拉了过来。
此刻的兴水阁一反往日常态。谢侯练字的檀木桌上，纸笔早已被挤去角落堆着。一张张雪白的上好宣纸上撒着面粉，一个个鼓囊囊的小元宝一般的饺子排着队。青菜、红椒各种食材齐聚，堆叠着各色的热闹。
爷孙俩凑在那往日拿来煮茶水的红泥小火炉前。谢从安对着小锅里五颜六色的饺子嘟嘟嚷嚷的念叨还要多久。
怪只怪乌娘的手艺太好，饺子还没下锅已是满室肉香。
名满长安的风流公子郑如之，满手蒜皮，认真对付着手里的白胖蒜瓣，对其上一层几不可见的外皮攻坚不下，额头已惹起一层细汗。
谢又晴在一旁憋笑憋到肚子疼，只能在谢从安的白眼里继续强忍。
“小姐。”
门外苦兮兮的呼唤声终于引起谢从安注意。
听完回禀，她暼一眼那很不得将头埋进怀里的小厮，慢条斯理的重复道：“有人给咱们家送礼？”她伸手再用筷子拨动锅里的饺子，一不小心被冒气的白烟烫了手背，忙收回嘴边吹了吹。“送就送呗。”说罢顺手捞了一颗饺子，示意谢又晴递过去，又朝那小厮笑眯眯抬了抬下巴，“尝尝。”
小厮在一室目光里，哆哆嗦嗦将冒着热气的胖饺子塞进嘴里，含着眼泪嚼吧嚼吧，咽了。
谢从安一双水汪汪的眼，看的人神魂不稳，满脸殷切道：“可熟了？”见小厮点头，立刻动手捞起满满一碗捧去谢侯面前，憨憨一笑，见牙不见眼。
“爷爷新春大吉。”左手伸平，做个鬼脸，“红包更吉。”
谢又晴终忍不住笑出来，得了自家小姐一个眼神警告。
小厮上前接过饺子，谢从安背手去扯座上与蒜皮奋战的郑和宜，口中的吉祥话接连不断，一副不得红包誓不罢休的模样。
郑和宜被扯个趔趄，顺势跪下，跟着乖乖磕头说了几句吉祥话。
谢侯爷乐的眉开眼笑，命身后人端出个红木漆盘来。谢从安见其上一对雕纹古朴的小匣子，目光瞬间晶亮。
祖孙三人正高兴，显然已忘了方才吃饺子的小厮。
“小姐。送礼来的是，是宁王世子。东，东西太多，都摆出了福清街。此，此刻都在门，前等着。”
谢从安将将抱住匣子，还未打开。闻言回头，却落入身侧人温温凉凉的目光里。
她仔细瞧了瞧，仍是什么都没有，便将盒子递给了一旁的谢又晴，起身理了理裙摆对小厮道：“带我去瞧瞧。”
待见到那源源不断的运送队伍，谢从安并未有什么表示，却在账房处见过礼单后忽的面色大变，吩咐小厮将负责押送之人请到花厅叙话。待见了来人，目光晦涩似风过灯烛，笑笑迎了上去。
“凤清哥哥，快将此处事了了，随我进去吃饺子。爷爷方才还提起你，说不知何处过年，也不知该不该命人去请。”
“倒要多谢侯爷惦记。”凤清利落的行了礼，“世子爷的心意因天气耽搁了几日，到的晚了些。正巧落在这个日子，索性还是由我这个孤家寡人来行此便宜。”随后示意身后人将些礼品送上。“这些是我自己的心意，还请侯爷笑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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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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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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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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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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