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安打个寒颤。
日日于长安城的纷杂事物中警惕着皇家手段,让她越来越有种草木皆兵的疲惫。
李璟那个小崽子跟来长秋殿窥伺了这么久,大抵是要回去与主子报信的。只是温泉行宫地点特殊,谢家的影卫也要顾及皇家的面子,多方受限,无法跟踪。
眼下瞧着秋贵妃之死是个很好的搬倒四皇子的机会,太子殿下必然欢喜。交上去,也好偿了他日前几次三番对谢家的援手。只是此事还待查探,要确认韩玉目的是否纯粹只为报仇。
翌日一早,谢从安收拾齐整往永宁殿来。
穿过前厅,步入长廊,转角时似有人影一闪,引得她转去看了两眼。
带路的小太监停下脚步问了声。
她再瞧那栏杆抱柱后一丛不知名的紫色花朵在泠泠风中摇曳生姿,笑笑敛神,示意小太监继续带路。
绕出回廊前,她忽的又回头一探。见那廊柱后的确空无一人,忍不住皱眉道:“这永宁殿中都住了谁?”
小太监慌忙交代。除下谢侯爷,不过几位身居要位的大人。
风从罅隙中游走而过,带起呼呼声响,卷来哪里的药香。
“谁病了?”谢从安又蹙了眉。
“说是谢侯爷讨厌那些花香,特意熏得艾草。”
谢从安点点头不再说话,三两步越过小太监,一入偏殿便招呼道:“爷爷,从安来了。”
还未见人,便听见谢侯中气十足的声音。“小丫头片子,一大早的咋咋呼呼。过来坐下。”谢从安心下一安,脚步也缓了些。
绕过白鹤飞升的玉石插屏,只见谢侯爷发束于顶带着块镶了宝石的额缎,一身利落的窄袖长袍,正在桌前挥墨。
她上前探了探脖子,忍住个哈欠,“爷爷一大早就起来练字,龙马精神。”
谢毅将最后一笔落下,回头再瞧她已是歪在了榻上。口中取笑道:“懒家伙,快给我起来泡茶。”
老人一面净手,一面道,“昨日等到夜里也不见你来。竟是翅膀硬了,这样大的事情,也不于爷爷告个信。”
被点到心虚之处,谢从安忙的爬起,净手烹茶,口中分辨道:“从安怕爷爷跟着无谓的担心罢了。当真的没什么,您瞧我不是好端端的。”
老人落座,面上仍是若有所思。
谢从安讨好的捧起茶水,笑道:“今日乌衣卫的凤清大人要来请罪,我如今既打定心思要做官,又要站太子一队,自然不敢得罪于他,所以跑来爷爷这里借势,爷爷莫要赶我。”
谢侯接过茶水饮了一口,斥她,“口蜜腹剑。”
“明明是成算在心!”谢从安做个鬼脸,忽的摸出袖中玉玦晃了晃,“爷爷,可记得当年的韩子束?”
谢侯点头,接过玉玦仔细瞧了瞧,“是他的东西?”
谢从安面上有了几分喜色,“爷爷可是见过?”
谢侯摇头,“那时我借口修身,已闭门谢客,有几次例循问安都是谢广陪了你去的,怎会见到这种东西。”
听到早已猜到的答案,难免还是失落。
谢侯见这小丫头如此,想起影卫回禀昨日雪山之险,又生出几分后怕,开口提点道:“韩子束当年之事甚秘,从安你当谨言慎行,切勿惹祸上身。”
谢从安默默接回玉玦,心里想的却是这个时间点碰到韩玉,究竟昭示着什么?
谢侯瞧她如此,知她必然不会照做,无奈之下只吩咐她用罢饭再说。
虽说是些清粥小菜,御厨房的种类却十分丰盛,将花样玩了十成十。谢从安吃的鼻尖微微冒汗,才与爷爷移座再泡起茶来。
方才吃的太饱,此时又喝茶,让她有些苦不堪言,忍不住开始腹诽这个没觉悟的凤清,怎么到这个时辰还不见人,哪里是负荆请罪的态度。
谢侯见她眼风不停飘往殿门那侧,笑道:“安丫头,凤清能在众多人物中独得皇帝宠信,早已不是从前的他。”
谢从安闻言惊诧,“我道这凤清厉害,却不想竟是爷爷认识的旧人?早知如此何必再作势难为他,倒让人看笑话了。”说着又摇头道:“我心里毕竟有气压不下去,还是不能将这闷亏吃了。定要让他好好与我道个歉,将那乌衣卫教训了才好。”
乌衣卫为天子贴身近臣,竟混入贼子?哪有这么简单!说来她计较的不过是皇帝对谢家的态度,怀疑那些人本就是奉了密令,不过眼见败露才用的这般荒唐借口。
谢侯看透她心内所想,啜了口茶道:“丫头不可偏激。若当真是奉上令行事,你昨日未必能活着下山。至于凤清,”他停了一停,目光落在半卷的帘外。
谢从安早已知道,昨日两次暗杀,自己逃脱的有多幸运,本也无意争辩,却见爷爷忽的凝眉一望,即刻也探头去瞧。果见不远处回廊上过来两道人影。一念忽从心头闪过。她道:“您说,那些乌衣卫,可会是冲着别人去的?”
比如说给了她玉玦的韩玉!
但是,韩子束之死早已是十年前的旧事,若背后之人早知道韩玉手中有东西,怎会容许他活了这么久?
难不成是才刚得到消息?
这如何能够成立!
谢侯似被她一言惊醒,随即思索起来。
只听门外一声清脆:“凤清驭下不周,将小姐至于危险之境,还请侯爷责罚。”
谢从安思绪飘忽中登时清醒,抬头见老人容色冷峻不发一语,知道是要看她如何处理。她心底早已十拿九稳,哪知转头还未开口,倒先吓了一跳。
原以为能得皇帝宠信的凤清必然是个满面风尘,奸诈恶毒的干瘦小老头。没想到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男子,瞧去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若不是浓眉大眼中和去口鼻的秀美,她都要把他跟韩玉混成一流人物了。Χiυmъ.cοΜ
对方等了半晌,恰巧抬头看来。一经对视,具是一怔。
谢侯抚须道:“凤统领,你可知道安丫头于老头我的重要?”
凤清低头道:“晚辈明白。”
“那你可知道安丫头于谢府的重要?”
“晚辈明白。”
“那你可知道安丫头于谢家一族的重要?”
“。。。凤清,明白。”
谢从安瞧着语声越来越小,有些垂头丧气的凤清大人,忽然反应过来,转头瞪了爷爷一眼。
这三个问题表面看来是强调她的重要性,可实情却根本是在降低她的重要性才对吧!
她连忙开口打断,“凤大人,小女对你可曾得罪过?”
凤清一惊,“小姐何出此言?”
谢从安学着爷爷的高深莫辨,垂了眼帘,把玩着手中茶盏道:“凤清大人身居要位。若连谁是罪犯都分辨不妥,乌衣卫这玩忽职守的名号也算当之无愧了。大人若觉的自己能力欠妥,不若让贤?”说罢又嘟囔一句:“我看前几日那个小子李璟就挺好。”
凤清早知今日一来少不了被刁难,却未料到小丫头如此咄咄逼人,还带着挑拨离间。才欲开口辩上几句,就听她认认真真追了句:“还是,我爷爷的罪过你?”只觉胸口一闷,眼前发黑,旧日被捉弄的记忆仿又卷土重来。
谢从安瞧着这人脸色青白不定到红的涨紫,索性扑在谢候膝头哭了起来。
“爷爷你可知从安有多怕,他们差点就要了我的小命!这个凤大人还说什么驭下不周,让贼人混入禁宫侍卫中。这分明就是玩忽职守!从安差点就见不到爷爷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谢候熟知她脾性,知她这是在装模作样,抚着她发顶,却红了眼眶。这一夜惊险,多少变数,可不是略想一想心里就怕的发慌。
凤清被欺负到无言可辨。不论是玩忽职守还是公报私仇,任选其一都是要掉脑袋的。两者都不能认,又碍着谢候的旧情,不能胡扯狡辩。此时见了谢侯动容,更是乖乖闭了嘴。
谢府的大小姐,明溪谢族一族的领头人,若真被乌衣卫杀了,他如何对得起谢侯的恩情。
凤清自小便是个孤儿。在长安城中游荡,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偶然间被谢侯救下后又撞见过几次,觉得他可怜,亦算得有缘,便令人时常接济些衣裳食物。只是那时谢家已有意避事,落了刻意,此事便甚少有人知道。
谢侯这个驰骋沙场,能止小儿夜啼的猛将。在当时的小孤儿看来不过是个须发花白总爱臭脸的老人家。他亦知谢家名声不好,与谢府的人接触时也异常小心,直到某日在侯府后街口,遇见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
谢府闭门谢客之后,凤清机缘巧合下投身军营,多年未与旧人再见。谢从安除却入宫问安足不出户,宫中几次偶遇,谢从安对他视而不见,他也早已死心。觉得谢候府上的小姐,哪是自己高攀的对象,亦将旧日恩情压在了深处,再未提起。
谢从安偷偷瞧凤清,见他已有了些垂头丧气、任君宰割的模样,心内切喜。回头见爷爷已敛了情绪,正默默喝着茶,只得清了清嗓,小碎步挪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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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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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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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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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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