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安打个哈欠从床上下来。晴儿眼疾手快的为她披衣,唤了使唤丫头进来服侍。
接过粗茶漱了口,她起身去了两厢打通的隔门处,撩起珠帘轻唤了一声:“如之,你可醒了?”
隔壁屋子闻声亮起灯火。她脚下未停,踱了过去,轻车熟路,就着灯光寻到郑和宜床前。
晕黄的灯火之下,少年神色困倦,眸中一片茫然。脸颊略显病态的红晕延至狭长眼角,似未适应亮起的光线,偏了头,长睫如蝶翼微颤。那片茫然露出来,掩去了平日里显得幽深的眸色,在她面上略略一停,又困倦的闭了眼。这瞬间的慵懒风情,明暗阴影中的每一处勾勒都如古人名士笔下的美人图,线条飘逸柔美,不仅是秀色可餐,那神色忒勾人心魂。
谢从安在心底默默叹了句“美人当如是”,随即探了探他额头。
郑和宜虽闭着眼,人却已醒了过来。觉察到被谢从安握了手,他只得睁开眼。只见这扰人清梦的女子一脸神秘道:“你且再熬几日,待雨停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今冬咱们好生养着,来年你便不必再受寒症之苦了。”一双眉眼弯弯,写满得意,笑的十分俏皮。
茗烟将窗帘一一束起,抽空转头讨好道:“小姐有心,这几日公子疼的时候已少些了。”
谢从安将郑和宜手臂重新塞入被中,又仔细折好被角,口中细细念叨:“偏你知道。再多难过,我从未听他哼过一声,更未有个疼字,你只管胡说来哄我开心,误了你家公子病情,我可是要将你一顿好打,陪你家公子一起疼才好。”
茗烟听出小姐话中的在意,笑嘻嘻倒了盏热茶捧来,“小姐可别冤枉了茗烟。茗烟伺候主子可是一百个用心。咱们公子疼起来便会在案前画画。公子喜欢画画,他说画画便能将什么都忘了,茗烟猜,也就不记得疼了。”
茗烟随口一句,却不知又勾出了谢从安的心疼。她转头去看郑和宜。眸色幽幽,似有巍峨山脉隐在无月的深夜,半晌也瞧不出他分毫情绪,便垂眸抚了抚衣角,轻轻笑了笑。不知笑的是自己讨好乞怜的意,还是对方如山不动的心。
“昨日嫫嫫试着将奶油做出来了,虽说样子不好,滋味却不错。若今日好好将蛇羹吃了,下午便有奶油蛋糕送来。”她说罢转头又嘱咐茗烟。“你吩咐两个去前头将公子的身量报给老管家。春暖回来便是他生辰,早些预备上,待回来也好留些挑选的余地。”
茗烟听出小姐这是要为公子操办冠礼的意思,心头何止狂喜,也顾不得问从哪里回来,即刻应了便跑。门外乌娘端了早膳过来,一个躲闪笑骂道:“你个冒矢的小兔崽子,留神撞了人!”那背影在雨帘中一闪便不见了。
乌娘与谢又晴端进来被各色盘盏,一瞬便将桌上摆的满满当当,菜色丰盛不必多言,帘缝中偶尔跟着丫鬟们进出带入丝丝含着水汽的冷风,将满室饭菜香气吹的四散,更让人体会到家的暖意。
“好香啊。”谢从安深吸一口气道。乌娘笑呵呵的絮叨着今日的早点为何,郑和宜静静瞧着眼前搭着说话的她。
一头青丝只在头顶松松盘了个结,用个玉扣扣了,余下便随意垂下散在肩头,乌亮的想让人伸手抚上一把,试试可当真有那么柔顺。披着的外衣在领口系了个花结,精致的小领围着一圈极细软的风毛,从中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儿。再往上是挂了颗碧玺珠的耳垂,白玉似的一片,能清晰的看见红线穿过的耳洞。谢从安说话间探身挂起床脚帐幔,还不忘推着他脚边的汤婆子,生怕坠了下去,被中灌风冻了他。
这位谢侯府的小姐,很有些娇惯,也并非多娇惯。他想不明白,为何一个贵家千金将这些照顾人的琐事做的如此安然顺手。谢候出身武将,健康长寿,世子夫妇在谢从安幼年急病离世,算来自她懂事起,未有亲人病榻缠绵。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能想长安城中臭名远扬的谢跋扈会是个如此乖巧的模样。
她待他的细致用心岂止如此,只恐回去当年的郑家也比不过一二。
身为男子,他不比女儿娇生娇养,虽因外出游学落下病根,也从未被他们师徒当作什么大事,更未将此事报回府里去。若不是此次家族遭难将他这旧症引了出来,他亦不知自己会如此脆弱、狼狈。如今只要疼起来,与他便是从头到脚的折磨,似有成千上万的针刺在骨,坐立难安,不能有片刻的安生。
他也知自己一些怪癖很令得人头疼,她却都一一应对的极其细心、认真。比如厌恶苦药,她请胡太医列了方子。用药精简,多安排温补的药膳养生。亏得擅厨艺的乌娘细心料理,日日做出些不同的花样,不比得原本的药材气味难掩,让人难以下咽。
可这道蛇羹,不论乌娘怎么心思取巧将其做的没有半点气味,他都吃的异常辛苦。虽说不忍见她发愁也是,为了自己也是,只一想入口的是蛇,便总要忍不住吐个干净。
谢从安瞧了瞧身旁垂着眼不去看面前蛇羹的郑和宜,试图说些笑话转移他注意力。恰逢茗烟淋的湿漉漉回来,激动的颤着嗓子喊了声:“小姐,你可当真跟皇帝讨了温泉行宫?可是特意要带公子去治疗寒症的!”
谢从安一怔,对上郑和宜黝黑的眸子,仍不见其中有半分情绪,唇角习惯性的微动,却笑不出来,心里忽的就泛起股酸意直冲眼眶。她生气的将手中勺子一扔道:“茗烟你该打,我好容易瞞了宜哥哥这么久。”说着没忍住再去瞧郑和宜,见他眸中仍是一片漠然,眼眶更红了些,一时也不知自己是气急还是委屈,僵坐着,也说不出话来。
茗烟没料到一向好说话的小姐忽然生气,立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身上沥沥拉拉的往下滴水,显得滑稽又好笑。
谢又晴一脸嫌弃的丢了块软帛,撵他往东厢去,口中道:“去去去,小姐就不该惯着你,越发没有个做小厮的样子。”
茗烟擦着脸上的水,回头想要驳上两句,又记起谢从安生气,瞥了一眼忙将头转回去,再不敢说话。m.χIùmЬ.CǒM
这么大一件事,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每个人都吃惊她对他的好,唯独他本人却没有一丝反应。
谢从安心头堵着什么,一早起来的精神劲儿忽的就散了,有股疲惫从哪里升上来,面上不免恹恹。她想着不然就回去补个回笼觉算了,察觉手里被人塞进个东西,接着有人问了句:“你当真跟皇帝讨了温泉行宫?”
她心下一软,抬眼只见那如画的眉眼正将自己瞧着,忙将东西抓在手里,发现是方才丢下的勺子,便假装抽了抽鼻子,转头瞪一眼躲远的茗烟,仍是绷不住的笑了起来。“对啊,带你去泡温泉。”
谢从安慢悠悠将自己的盘算一一道来:“那里暖和,带你过去,今冬便不会太难熬。且胡太医说过,温泉正对你的寒症,多泡泡,亦好得快些。”顿一顿,眼神在他手里的蛇羹打个转,眸光一亮,冲他笑道:“好了,就不用吃这个了。”她脸色白了一瞬,却仍不掩笑中的得意。
郑和宜看她一眼,低头吃饭不再言语。无数的话在心间翻涌,却问不出口。
他早已从茗烟处听说了她怕蛇之事,也知送至面前的蛇羹几经调味,都是她忍着怕和恶心,试了多次的。每日早起便来探他可好,一日三餐精细安排,连煎药的单子都要她先看过方行。
可他知道,这些虽是为他,却也不是为他。她心里,装着另一个郑和宜,那个她偶尔忘情唤出的宜哥哥,有心疾,喜郊游,偏爱桂花。
她不知道,他是极其厌恶桂花香气的。只因“君子好恶以道”,他从未说过,便也无人知道。
目光落在面前一碟洁白若雪,小巧精致的糕点上,还未及反应,便有人夹起送至他盘中。
抬眼是谢从安伶俐可爱的笑,“如之喜欢桂花便多吃些,嫫嫫的做法,需得新鲜桂花才能如此香气馥郁,这是前些时候存下的桂花做的,往后入冬就没了,再想吃便要明年。”
郑和宜微微一笑,敛目将那糕点一口口咽下。
他如今不是出自大乾郑家的瑾瑜公子,只是她谢家小姐一时心软救下的待罪之人。若哪日她厌了腻了,这优渥的日子便不复存在。
记起前日谢从安因误会他有心疾而仓惶失态的模样,心头不由又是钝钝。他提醒自己不能有任何计较,需得依仗她对这个宜哥哥的爱护,好好的修养,好好的着起郑家再立之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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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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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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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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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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