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则迎上去,大夫未敢耽搁,径直道:“小夫人刚落了胎,所幸月数不大,今后小心调养,仍有怀胎生子的可能。”
窦则松了口气,着人送大夫开方抓药,缓了缓心绪,方转回头去厉目看向跪在庭中的老嬷嬷。
金嬷嬷年过五十,此时看来,却仍是一副精精干干的模样。见国公爷看过来,金嬷嬷不慌不忙地磕了个头,而后抬头垂目道:“老奴已是这把年岁,生死都没什么可怕的,所以今日,请国公爷容老奴说几句话,过后,就是您要赐死老奴,老奴也没什么遗憾了。”
陆菲站在一旁,在这样炎热的夏晚,她却手脚冰凉,浑身都是冷汗。
“嬷嬷......”陆菲双手颤个不停,说出的话也抖得厉害。
金嬷嬷摇了摇头,对着陆菲慈和一笑:“姑娘先别说话,容老奴同国公爷说上一说,老奴看着您长大,到了今天,这许是老奴最后能为您做的事了。”
陆菲攥着身旁女侍的胳膊,好容易稳住了身形,一时也没有开口。
窦则的目光冰冷地刮过陆菲的脸,继而落在了金嬷嬷的身上:“说。”
金嬷嬷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些没有抹干净的血迹,那是陆菲身边一个陪嫁丫头自尽而亡时留下的。
金嬷嬷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还坚定无畏的眼中满是哀凉沧桑。Χiυmъ.cοΜ
“我家姑娘嫁入国公府已有四载,这些年里,府上不是没有姬妾宠婢,但我家姑娘即便是心里难过,也从来没有磋磨过这些人,这些事国公爷都是看在眼里的,满府里谁不说我家姑娘宽和大度,待人仁厚。子嗣之事,姑娘更是从来都没有横加干涉,更没有似其他主母一般用凉药毁了这些婢妾的身子。姑娘只说有没有孩子都是各人的缘分,她们侍候国公爷一场,也不能到了最后没了下场。”
金嬷嬷泪流满面,心疼地朝着陆菲望了一眼:“夫妻四年,难道今时今日国公爷有了搁在心尖儿上的人,心里便认定我家姑娘是个心狠手辣的浅薄妇人了吗?”
窦则咬了咬牙,半日没有开口。
“国公爷也是见过人心险恶的,是非对错,难道凭着一张嘴就能定了吗?”
陶三看了看窦则的神情,垂眸细思片刻,上前开口问道:“但是据各人口供,往药铺去买落胎药的确实就是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而那落胎药就是造成小夫人滑胎之物,且方才那丫头已经招供,言道此事都是夫人和嬷嬷吩咐,前后之事,更由嬷嬷一手打理,如今她已畏罪自戕,对此,嬷嬷又作何解释?”
陶三看似咄咄逼人,却给了金嬷嬷解释反口的机会,也让窦则冷静下来仔细听听此事中的种种漏洞。
金嬷嬷缓了缓声气,苦笑着道:“这丫头素日是个本分的,又是陆家的家生子,如今她攀诬姑娘,又以死相证,不管老奴怎么说,都像是在胡搅蛮缠,脱罪塞责。可老奴对天发誓,无论这丫头都做了什么,都绝对与姑娘和老奴无关,若我们真要做这样的事,总有许许多多隐蔽的法子,怎会用了最为显眼,最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一种?”
金嬷嬷碍着情面,碍着陆菲的处境,有些话没有说出来,但窦则已经想到了。
他抹了把脸,转回身去看着紧闭的门板,久久无言。
陆家非寻常人家,陆菲身为国公府的主母,若真要治一个妾婢,的确有许许多多不落把柄的法子,且不说旁的,只说陆家,就有千百种法子来帮衬陆菲,陆氏的权势并不比窦家小多少。
“但是厨房里有人说嬷嬷曾经几次去瞧小夫人的饮食汤药,就在今日,嬷嬷还强行掀了小夫人炖盅的盖子,这期间,嬷嬷究竟做了什么,就没有人能说清了。”陶二将最后一点疑点补全,而后等着金嬷嬷的解释。
“嬷嬷......”这事是陆菲没有听过的,饶是她深解金嬷嬷的为人,也忍不住心慌意乱。
这事若是解释不清,金嬷嬷恐就要命丧于此。
金嬷嬷目光微闪,低头半日,方叹了口气,答道:“这事说来是我老婆子多事。不瞒国公爷,虽说我家姑娘素来对后宅争斗不上心,可我这老婆子在宅子里看了一辈子,却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说句逾矩的话,我家姑娘从没有什么错处,不管是对老国公,老夫人,还是对国公爷,都是尽心尽力,从无怠惰,府中内务,更是处处精心,绝无疏漏,可以说,姑娘从进了国公府的门,就从没有任何错处。老婆子敢摸着良心说,我家姑娘绝没有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可就算是这样,国公爷也一样连点儿对正房夫人的尊重都没有给我家姑娘留。”
这话说的真,也说的重,陶三心下一急,刚往前一步,就被陶二拦住,狠狠瞪了一眼。
此时他们两个不能再为夫人说话,否则,不仅他二人会受牵连,就连夫人的处境也会变得更加艰难。
“从娄姑娘进府,国公爷就再没有进过我家姑娘的门,若是我家姑娘真的做错什么,那我们也认了,可我家姑娘何其无辜,不仅要给婢妾让路,还要与她平起平坐,嫡庶不分。您不觉得您欺人太甚了吗?”
“嬷嬷!”陆菲的这一声几乎破了音,她慌乱地看向窦则,却只能看到他冰冷得像石头一样的背影:“嬷嬷慎言,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
陆菲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窦则不是个脾性温和的人,今日原本就诸多烦忧,她只恐窦则一时冲动,拿金嬷嬷的命来撒气。
金嬷嬷含笑带泪地冲着陆菲摇了摇头:“您性子太好了,又不忍心为难国公爷,这些话,老奴不说,您永远都不会出口,今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让老奴说个痛快吧。”
陆菲对着身后的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自己向着金嬷嬷挪了几步。她今日是定要护住嬷嬷的性命的,就算夫妻从此反目,也无甚可惜了。
“老奴不敢妄猜国公爷的心意,但是国公爷对娄姑娘有情有义,又为何要对我家姑娘如此残忍无情?我家姑娘金尊玉贵,贤淑恭顺,若将来娄姑娘腹中之子得了世子之位,是否还要我家姑娘一辈子看她的脸色行事?您给了娄姑娘宠爱、身份、子嗣,又给我家姑娘留了什么?要老奴说,您若实在爱重娄姑娘,倒不如干脆些,与我家姑娘就此和离,这样,您也清净,我家姑娘也松快。”
“放肆!”窦则这一声罪问的底气不足,他说完这一句,却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今日的事,换了任何一个主母,都不可能如此宽和地任由婢妾横行府中,不瞒您说,老奴确有些旁的心思,毕竟照着您的心意,一旦娄姑娘产子,就算身为婢妾,此后在府中也会有了夫人之尊,您会把她捧得更高,直到有一天,这‘小夫人’前头的‘小’字也要去掉了。”
“嬷嬷,别说了。”陆菲蹲下·身想将金嬷嬷搀起来,金嬷嬷拂了她一把,满脸都是决绝的痛快:“老奴有千百种法子对付她,可却一样都不敢去做。因为我家姑娘不愿意做脏事,不愿意为难这些女人和孩子,更不愿让国公爷伤心,若我真的做了,那不必国公爷处置,我家姑娘就不会饶了我。”
金嬷嬷踉跄着扶地起身:“老奴确实总往厨房里去瞧,那是因为老奴发现娄姑娘总吩咐人单给她做几样小食,可那些小食多少都会对有孕之人有些妨碍。老奴心有疑虑,所以才要处处打探。毕竟后宅的凶险不必前廷少,老奴得看着我家姑娘,不能让她被人冤枉欺负到死。”
少有人知金嬷嬷也是通些医术的,尤其是内宅妇人的事,她更是样样都精。只是素日存着防备心思,也不轻易显露,如今一说出来,倒教人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思。
“今天这事老奴能说的也就这么些,国公爷不是个昏庸到底的人,想来已经有些计较了。老奴的命不足惜,但老奴还想请国公爷给我家姑娘些脸面,不要把事做的太难看了。”
陶二陶三也一样再没了话。
平素瞧着这老嬷嬷精干可亲的样子,谁知说起话来刀子似的扎人,不管王爷心里怎么想,他们两人就先被金嬷嬷给说服了。
屋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有女侍匆匆走出,言小夫人已醒,想求见国公爷,同国公爷说说话。
“把人带下去。”窦则狠狠喘了几口气,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他一脚踏进了门,却听外头有人禀报,说是定王在外相候,有事相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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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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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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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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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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