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青石板路布满水渍,路灯下泛着亮晶晶的光。
许苏推着一辆载满行李的自行车,回头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胡同巷,抬手擦了把额间的细汗,奋力向前走。
天刚下过雨,胡同巷里没什么人,过了一会儿,许苏交叠的脚步停在胡同巷的最深处。
黑瓦白墙,写得清清楚楚。
流苏巷20-136号
许苏从包里摸出钥匙,将钥匙对准斑驳生锈的锁眼。
夜间光线差,她对了几次没对准。
由于长时间的推拉自行车,许苏小臂往上到肩膀处酸麻一片,每抬一下都疼得要命。
夜色渐浓,脚边有蛙鸣,许苏在与锈锁对抗五分钟后成功征服它,随之听到身后苏凌温润焦急的呼叫——
“苏苏,你找到了没?”
“找到了!”
许苏一把推开面前的门,在左手边的墙围摸索了一番,摁开开关。
这是一间很小的庭院,除了两间房加卫生间,和一个差不多二十平米的院子,再无他物。
院子里有一些杂草,正对着的堂屋房门破了一个窟窿。
苏凌拉着拉杆箱从身后走过来,“这里啊,好远啊。”
“远没关系,有自行车。”许苏转过来,橙色的灯光衬得她脸颊更红,“院子挺乱的,得好好打扫。”
“今晚先将就着收拾一下房间,院子等明天。”苏凌扫了一眼院子,“这院子不大,没多久就收拾好了。”
“那也就没事了。”许苏从苏凌手里接过行李箱,直起身的时候瞥见苏凌额间垂落的头发,里面好像藏着一根银发,灯光照耀的时候,格外显眼,“欸,妈妈,你这——”
“怎么了?”苏凌睁大眼,“箱子太重了是么?”
“不是,没有。”许苏突然不想说了。
出乎意料的,房间里面比院子里干净不少,或许是因为东西少所以显得空间很大,只有一张破旧的沙发和一张小小的单人床。
许苏把行李搬进房间,“妈,晚上你睡床,我睡沙发。”她走到沙发前,轻轻拍了拍,有灰尘飞扬,有霉味呛鼻,许苏轻蹙了下眉,“看来明天得好好洗洗。”
“先铺床。”苏凌从门外走进,手里拿着一瓶花露水,对着房间喷喷喷,角落里都不放过,“缺什么给你舅舅打电话,他给送过来。”
“哦,好啊。”许苏问,“饭呢?是不是一会儿舅舅也给送。”
“怎么了?”苏凌顿住喷花露水的手,“饿了吗?”
许苏揉揉肚子:“有一点。”
“我就知道。”苏凌露出一个操控者的微笑,放下手里花露水,从背包侧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派,“妈给你留的,快吃吧。”
许苏眨巴眨巴眼,做了个立正敬礼的姿势,“谢谢老妈。”
苏凌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许苏坐在门口小板凳上吃巧克力派,她对着大门中央的缝隙发了会儿呆,小院洒落一地月光,水滩似银河。
若是白天,想必是蓝天白云。
“妈,我还得出去一趟。”许苏吃完巧克力派,转头对苏凌说,“大门的锁坏了,我去超市买一把。”
“你知道超市在哪吗?”xǐυmь.℃òm
“不知道。”许苏站起身,收好垃圾,“我出去找找。”
说完,抬脚走向门外,苏凌在她身后温柔嘱咐:“早一点回来啊。”
**
许苏坚信,人这一生,祸福相依。
苏凌嫁了两个男人,第一个是许苏的生父许汉平,第二个是许苏的继父王成阳。
许汉平在许苏十岁那年车祸去世了,那时许苏小,不懂事,后来许苏渐渐长大,对许汉平的死亡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他的离开,耿耿于怀他将苏凌许苏置于人间。
他酒驾撞人,花尽苏凌前半生的积蓄,撒手人寰,当真是有些不负责任。可是他化为一滩灰烬,了却此生,分毫不知。
苏凌带着懵懂无知的许苏嫁给王成阳。
王成阳是个外人口中的光棍,其貌不扬,心术不正,但苏凌嫁给他时并不知晓这些。
人总是在相处久了之后得以窥见本性。
王成阳有暴力倾向,这一次打得狠了,许苏怂恿苏凌逃,以前苏凌选择忍耐,这次在许苏的坚持下,赶回白马镇。
许苏知道,苏凌不是害怕自己受委屈,而是怕王成阳转移目标,加害于她。
因为很多时候,她已经看到王成阳蠢蠢欲动阴险狡诈的目光。
许苏昂起头。天空如同灰暗的幕布,又仿佛迷惑苍生的雾霾,云层里飘下看不见的碎屑,夹缝之中透出银光。
周遭是白墙黑瓦,黑瓦融进夜色中消失不见,白墙如同密密麻麻的帐篷深扎土地。
许苏听见蛙鸣,看到灯光。她不动声色的鼓动面颊,站在十字交叉口唉声叹气。
果然,过目不忘不是她的技能。
她至少得走过二十遍才能记清流苏巷里面的弯弯绕绕。
许苏掂了掂手里的锁,索性转身朝后走去。
她刚才出了整条巷子,在马路边的超市里买了这把锁。马路对面有公交站和很多门店,路灯比巷里亮得多。
她想,比起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凭借冲劲寻求真相,倒不如向人求助,刚在超市老板娘那里刷了波存在感,向她打听一下路总没事。
直到再次走进超市,许苏抬起头,脑袋里面的想法戛然而止。
超市收银台光线明亮,一个男生懒散地坐在座椅上打游戏,脑袋稍侧,显露出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穿一件白色的宽大t恤,肩膀挺拔,微微弓着身子,异常引人注目。
走错了?
许苏踌躇了几下,转头去看身后玻璃门上贴着的超市名字,转过身的同时,那个男生突然抬起眼睫。
深邃又纯粹。
像漩涡,让人无力招架。
“怎么了吗?”男生轻咳了一下,声色听起来懒洋洋的。
许苏张了张嘴:“我——”
“等会儿。”男生对她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夹着手机对着许苏在空中晃了晃。
许苏止住要说出的话,乖巧的闭上嘴巴。
色彩斑斓的超市货架,纯白干净没有杂质的地板,身后自动门隔绝了马路之上来来回回的嘈乱与绚烂。
只剩安静。
灯光亮,少年的眼睛更亮。
少年对着许苏笑,温柔至极:“等我打完这局。”
许苏收回目光,低垂着眼,沉沉说了句:“好。”
这一局打了二十分钟,打到超市老板娘从身后走来,笑着拍打少年的肩膀:“小景,有客人怎么不招待啊?收银员都像你这样,小姨这超市还怎么开啊?”
“小姨。”少年面色无澜,“我在打游戏。”
“就知道打游戏。”老板娘温柔地呵斥他,“打游戏还能学习这么好,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那就不说好了。”少年起身,收起手机,从收银台方向径直走向许苏。
立定了后,许苏才发现,这名叫做小景的少年个子很高,比自己163公分的身高不知道高出多少。
她需要昂着头看他,然而她仰头,就能看到他凸出的喉结滚动着的频率。
少年双手插兜,声色散漫,盯着她手中的锁,目光缓缓向上移:“换锁?”
“不是。”许苏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来问路的。”
老板娘听到了,忙探出头:“这么晚了,小姑娘要去哪儿啊?”
“回——不是、”许苏转了口径,“我刚搬到这里——”
“迷路了?”少年眉尾一挑,似笑非笑,“走吧。”
许苏一怔:“去哪?”
少年歪了歪头,表情不予置否,他抬起食指抵在鼻尖之下,嗯了一声,“送你回家啊。”
“小姑娘,让我外甥送你回家吧。”老板娘看了看外面,“太晚了,不安全,小景对这片熟着呢。”
老板娘说这话的时候少年已经走到门口,许苏不知该面对谁,一回头看到他眨巴眨巴眼,对着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她跟上。
许苏对老板娘说:“谢谢阿姨。”
然后,跟上少年的脚步。
许苏的目光有些不受控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紧张。
就在她亦步亦趋跟在少年身后考虑要不要主动开口说话时,少年突然转过身。
灯光自背后打来,整个人的轮廓镀了一层银光。
“你家住哪?”少年眼睛俯视她,黑暗里看不清任何东西。
许苏仰着头,一张小脸置于灯光下,连两颊的绒毛都看得清:“流苏巷20-136。”
“那儿啊?”少年的声音淡淡的,“那不是很久没住人了么?”
许苏点头:“是的,就是那儿。”
“行。”少年点点头,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抬手指了指许苏身后,告诉她,“我们应该走那条路。”
少年的手修长,许苏直觉眼前划过一道白光。
她与少年并排,回家的路走到一半时路灯暗了大半,有手电筒照着,路边的泥泞清清楚楚。
少年腿长,许苏尽量快走,没一会儿感觉腿酸喘出粗息,又听到少年近在耳边的声音:“你不用走这么快,我又不是不等你。”
许苏不敢回答,她感觉少年弯了腰。
走到距离家门口五十米远时,许苏认出了这条路。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叫停:“我知道路,你可以回家了。”
少年挠挠脸,懒洋洋地啊了声:“你没带手机吧?”
许苏莫名,半秒后点头。
秋夜的风很冷,热汗贴在身上,一时半会儿头脑发胀。
“我这人呢,做事之前都要考虑报酬的。”少年神色懒懒,语气却光明正大,仿佛这话没毛病。他不屑于隐瞒一丝一毫,直白到让人惶恐。
许苏微抿着唇,尚未反应,下一秒有一抹温热牵起她的手朝她手心里塞了块手机。
手电筒没关,抓了一手的光。
他往前凑,低头与她平视,许苏借着夜晚的月光看到他深邃眼眸里的温柔。
“加个微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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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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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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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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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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