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均穿着青白相间的弟子服,年岁大的不及弱冠之年,小的约莫十三四五,谈笑间,还会拿出一幅手卷互相交流,时不时还会转头四处张望,似乎是在为某事做准备,又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人齐了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弟子身后传来。
待众人回头时,一个身穿月白道袍的俊逸男子,搭着坠地的长袖向着他们走来。
眉骨深厚,鼻梁高挺,一双狭长英气的凤眸带着几分不屑,长睫如羽,每一次眨眼就是一次勾人夺魄的诱.惑,明明是正午,那人身上却散发着一阵冷意,看起来如一朵雪山之上的孤高冰莲,难以靠近,且令人畏惧。
“明渠道尊。”弟子们一齐向着男子行礼。
明承志随意往人群中瞥了一眼:“人齐了便出发吧。”
琳琅派有指定的传送阵,可以将执行任务的弟子准确的传送到任务地,只是这传送阵阵法复杂,建立在派中数十丈高的高台之上,需要徒步攀上数百梯石阶,才能进到阵中。
明承志步履轻快的走在前头,几步之后,却发现身后的弟子拧着眉头,步伐很是犹豫。他忍不住责备:“拖拖拉拉作甚?不想去可以留下,本尊不带废物。”
“不是的,道尊……”其中一个弟子扭捏着说道,“还差……一个……”
明承志向来严苛,过了集合时间还未到的人,定然要被惩罚。
他用清眸在弟子中间扫了一眼,并未发现有缺,沉声质问:“还差谁?”
“啊,师兄来了!”另一名弟子欣喜地指向明承志身后。
长阶之外,一个穿着清绿长袍的男子轻跑过来。他束着高高的马尾,长袍和发尾随着他奔跑的动作不断飘荡,脸上还泛滥着笑意,朝着众人挥手:“还有我,还有我……”
他最终停在了明承志的身前,用袖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液,喘着粗气说道:“师尊,还有我。”
“凌墨?”明承志疑惑,“你也去?”
张凌墨嘻嘻地笑了两声:“是我向掌门申请的,我想与师尊一同做这次的任务。”
既有自家兄长的应允,明承志自然不会反驳,但是……
“漠视约定,耽误了你师兄妹们的时辰,任务结束后,自行到戒堂领十鞭。”
众人后背齐齐发凉。明渠道尊出了名的人冷心狠,没想到对自己名下唯一的弟子也不会手下留情,甚至更加严苛。
“是,师尊。”张凌墨却一点也不恼,反倒是爽快地应下了。
相处数年,他最是清楚自己这位师尊的秉性。说是十鞭,等他真的去了,戒堂的弟子也不敢对他动刑,这话就是说给这些师兄妹听的罢了。
“对了师尊,此次弟子下山,发现了一个很不错的物什,特地买来想送给师尊。”张凌墨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青石玉打磨的兔子,“看,还是师尊的属相,与师尊很配。”
明承志看了几眼,轻哼一声,满脸的毫不在乎:“你以为用这个玩意儿讨为师的欢心,就不用挨那十鞭了吗?”
“当然不是,弟子就是想给师尊送份礼物罢了。”张凌墨笑着将玉兔塞进明承志的手中,朝着身后的弟子们挥手,“走了走了,耽误了时间,师尊又要给我加鞭子了。”
众人齐声大笑,唯有明渠道尊脸色异常冰冷。
那枚握在他手中的玉兔,更是烫得吓人,连明渠道尊这样修为的人也耐不住它的炙热,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悄悄将他收入了衣襟之中。
*
人齐之后,大家开始攀爬传送阵的高台石阶。
长阶数百,用不着太着急上去,大家爬得累了,便拉住身边的同门开始聊天。
“嘶……”那弟子忽然打了一个冷噤,“这不还没入秋么,怎么这么冷?”
“高处不胜寒。”另一名弟子撞了他的肩膀,“谁让你不穿秋服?”
“琳琅派的夏服更好看啊!”那弟子愤愤道,“我们雇主可是女子!我这是在为我的终生幸福在着想。”
“呵~”另一名弟子冷哼一声,嘲意满满,“青楼之中的老.鸨妈妈,确实也算得上是女子。”
“什么!”弟子回头看向他身后的女弟子,“铃铛,你竟然骗我?”
女弟子倒是一身正气:“你只问有没有女雇主,又没问年轻相貌和身份,如何算得上我骗你?”www.xiumb.com
那弟子哀叹一口气:“哎,这样下去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娶到媳妇儿?对了,张师兄……”
张凌墨紧紧跟随在明承志身后,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张师兄,我来的时候听到别的师兄说,你的未婚妻到琳琅派来寻你了,就在山门前等着,你该不会是因为她才迟到的吧?”那弟子揶揄道。
张凌墨朝着他弯了弯眉眼:“那只是家中替我定的亲事,我并未答应,算不上未婚妻。”
“咦?师兄你不娶亲,是想入封心阁吗?”
修炼成仙,修的是心境,但并非要人舍弃七情六欲,大多数门派的弟子们,都会在弱冠之前娶亲,领悟所有的人生情感,方可得道始终。
但心中杂念过多,确实会对修炼造成影响,如果舍弃了某些方面的欲.望,一心修炼,就会获得比常人更快更强的结果。
琳琅派之中的封心阁便是如此。但凡入阁之人,皆要了断自己的情.欲,终生不娶不嫁,更不能对他人动心。他们修炼的便是无情道,一旦春心萌动,道心不稳,修为一朝散尽,便会前功尽弃。
张凌墨笑了笑没说话。
那弟子也没有追问。毕竟张凌墨的师尊,明渠道尊就是封心阁的长老,琳琅派的掌门世代以来都是由封心阁的长老接任的,明承志早已是内定的掌门继任者,张凌墨岂有不跟随他的道理?
在众人嘻嘻哈哈谈笑之时,明承志微微回头,极为不悦地瞪了那名弟子一眼,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那弟子还在说话,却忽然抱紧双臂:“哇,哪儿来的阴风,吹得我后脊发凉……”
女弟子不屑道:“瞧你没出息的样……”
张凌墨望着他们拌嘴的样子,只得摇头叹气。回头之时,却看见明承志已经将他们甩开了很远。他立刻加快步伐跟了上去:“师尊等等我。”
*
正如弟子所讲,他们此次任务的委托者确实是一位花楼的老.鸨。
她们卿罗院原本是扈州最有名的花楼,三层小院,大小花房数十间,光是楼中的美.色就有三四十人。
偏偏就在月前,他们院中的花女开始无故失踪,每隔三日便会少一人。有的甚至是在房中莫名消失的。
最开始,老.鸨妈妈以为是她们是逃走了,也就自认倒霉,可后来有屠夫在山上砍柴时,无意间发现了与失踪花女很像的女尸,全身都是猛兽留下的齿痕,下半身的皮.肉全部被咬烂了,大家才知道,她们很可能是被某种野兽或者凶兽拖去吃了,这才急匆匆联络了修门的人。
事情问清楚之后,师兄弟几个便上了那座发现女尸的山。
出了人命之后,当地县官也下令封了山,在几处路口设置了拦截,绕山的牵绳上也贴了一些符篆,防止山中的邪物再次下山危害百姓。
几人在山中搜索了一会儿,别说凶兽了,连猛兽都未发现一只,不免有些失落。
正当他们商议着是否需要回镇上再多带些人手的时候,他们看到林中树后站着一个满身是血,怒目圆睁的女子。
“姐姐,你没事吧?”一个弟子往前迈步,本想上去看得仔细一些,明承志却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那人……已经没气了,”张凌墨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估计是诱饵……”
很多生有灵智和凶兽或者邪祟,非常擅长利用人的怜悯心,用死掉的躯壳或者一些残缺的人体部位,引诱生人前来,再将他们吞入腹中。
人面蚁和人面蛛便是最为常见的两种。
话音方落,那女子的身体忽然从林中冲了出来,四肢像是木偶一般随风甩动,拧出各种常人不可能做出的姿势。
她的身体下方伸出一条蛇尾,由细至粗,另一端隐藏在了森林之中,让人看不清操纵她的到底是何物。
明承志拉开了身旁的张凌墨和其余弟子,伸手唤出他的灵剑。
断离从张凌墨后背的剑鞘飞出,稳稳落入明承志手中,随后发出一阵青蓝的剑光,将自己而来的傀儡女尸划成了两半,连着她身后的蛇尾一起击退回去。
树林轰然摇晃,其中好像潜伏着某种正在挣扎的巨物。等到树木接二连三的坍塌,他们才终于看清,林子里面藏着一只三丈之长、一丈之高的巨蟒。
巨蟒全身都覆盖着黑色的鳞片,蟒身蠕动之时,每一片黑鳞都散发着熠熠光华。
它的蛇尾之上,插.着的正是刚刚他们看到的女子。
“怎……怎么会这样……”
是娈.蛇。一个会将人类作为自己.交.配.对象的凶兽。
弟子们震惊不已。他们从未料到,这些美貌的姐姐会被一头凶兽这样凌.辱,甚至在她们死后,还要被悬挂在它的蛇尾,成为它们下一个猎物的诱饵。
明承志的脸色冷冽了两分,一旁的女弟子却忽然尖叫着朝巨蟒扑去。
她要报仇,她要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哪怕她的母亲不是死在这一只娈蛇手中,她也绝不会放过它们!
“师妹!”
“师妹!不要——”
女弟子还未靠近巨蟒,就已经被它尾部击打地面掀起的烈风吹了回来。
张凌墨比其他人更敏捷一些,寻着时机冲上去接住了女弟子,等他想要带着女弟子归队之时,却发现巨蟒已经在他头顶张开的血盆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月白衣衫从他头顶滑过,随后便是一声巨响。
张凌墨睁眼之时,巨蟒已经倒地,身上还插.着断离剑。明承志背对着巨蟒,用衣袖将张凌墨和女弟子护在怀中。
他们三人均未手上,只有明承志的衣服上落下了几点绿色的黏液,想来应当是巨蟒口中的一些分泌物。
“师尊……”张凌墨赶紧松开了师妹,掏出手帕要帮明承志擦拭污渍。他知道明承志最是讨厌脏乱,若非为了保护自己,他绝不会去沾染这样的东西。
出乎他意料的是,明承志并没有像平常一样由着他帮助自己,反而推开了他的手:“行了,用不着。”
他脸上浮现出了更多戾气:“若你平时再用功一些,为师何须出手替你挡招?”
张凌墨捏着手帕,低下了头:“对不起,师尊,是我不争气了。”
两人说话之间,地上的巨蟒忽然又动了起来,挣扎了好几次想要仰起头,却又重重摔下。
果然,娈蛇并没有这么好对付,它身上还挂着与他交.尾过的女子魂魄,胡乱砍杀,定然会损害那些女子的转世命数。只有将它封印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带着你的师兄师妹赶紧下山,为师封困住它之后便会跟来。”明承志命令道。
“可是……”
“连为师的话也不听?”明承志挑眉。
张凌墨最见不得明承志生气,只好点头:“是,弟子遵命。”
*
张凌墨带着数名弟子下山,越往山下走,他心中越发不安,总觉得有一股慌乱不断撞击他的胸膛,满脑子都是明承志最后对他说的话,让他许久无法冷静下来。
“师兄,前面该走哪边了?”
“师兄?”
“啊?”张凌墨被连叫了好几声才回神过来,“什么?”
弟子挠挠头:“师兄,你且拿地图看一看,该走哪边下山?”
“哦哦哦……”张凌墨这才开始翻找地图。
可东西刚摸出来,他就愣住了。
自家的师尊住惯了琳琅山,鲜少出门,像这样的山头他根本就不认得路,若他真要留下对付巨蟒,想要追上他们,必定也会朝张凌墨索要地图才是。
可他刚刚只急着催促几人离开,自己却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张凌墨心口一紧,胡乱将地图塞到了弟子手中:“你们先下山,我回去找师尊。”
说完,顾不得几人的大喊和挽留,他猛地一头钻进密林中。
*
等到他按着记忆找到了方才被巨蟒袭击之处,巨蟒已经被建起的阵法围困在内。
阵法之外,明承志单手支剑半跪在地,捂着胸口,头也半垂着,但衣服上却没有其他色彩,看起来应当只是累了,没有受伤。
张凌墨这才缓了一口气,笑着跑向明承志:“师尊,你没事吧。”
明承志听到他的声音,身子忽然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直到张凌墨走到他跟前了,才看到他缓缓抬头,脸上怒意越发明显,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无力:“不是,叫你,走……为什么,要回来。”
原本清冽的双眸变得浑浊不堪,甚至连眼皮都耷拉了一半下来。明承志的浑身都泛着不正常的绯色,皮肤甚至滚烫到肉眼可见水雾蒸腾的地步。
张凌墨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刻明白了过来。
他的师尊,中毒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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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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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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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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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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