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九野山,蒙尘雪山,九野堂庭阁中。
挂有“镜花宫”三个大字的厚重石门被推门,从中渗出的白色的水雾。
一个身穿墨色锦缎长袍的男子带着一身的寒气,从石门之中走了出来,他束发的金红发扣之上,似乎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
石门轰然一声合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动。
男子并未在意,步履沉稳地往前走着。
宫殿四处都是青色的石壁,只有偶尔燃起的烛火,为这冷清的石洞增添了几分生气。
迂回的长廊之上,偶尔会有几名修士打扮的弟子与男子相遇,均会停下脚步,向着他恭敬地行礼,唤上一声:“尊主。”
男子却并未做出任何回复,只一直往前走,来到了一处明亮的大殿,踏上三步台阶,坐到了正中间的青色石座上。
“让我进去,我要见尊主。”
“郑师姐,您姑且容我禀报,否则尊主怪罪——”
“闪开!”
殿外似乎有些喧闹,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弟子急匆匆进来禀告:“尊主,郑师姐她……”
座上男子轻轻抬起两指遣退弟子,用着浑厚清冷的嗓音下令:“让她进来。”
殿外争吵戛然而止,随后,一个穿着灰色轻纱的美人步伐轻盈的走了进来。
朱唇粉面,白璧无瑕,盈盈水腰柔软又不失力度,看得出是常年习武之人。唯有眉间的一缕戾气,打破了她原本冷若冰霜的气质。
“尊主。”郑霓华向着座上男子行了礼,抬头之时,脸上反而浮出了清浅的笑意。
石座前垂下的纱幔挡住了男子的上半张脸,独独露出那道成.熟诱.人的下颌线,引人遐思。
“邹盛傲呢?”男子双唇一张一合,说话的声音极其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郑霓华顿了片刻,半垂下了头:“被他,逃了。”
座上男子并未对郑霓华的失误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良久的沉默着。
殿中烛火摇曳,偶尔发出噼啵一声。郑霓华却总是会对这样无声的静谧感到异常的恐惧。
打破这一片沉默的,是鲁莽冲进殿中禀告的弟子。
“尊主,敛佛门派人将此月定罪的重犯送来了。”
男子这才有了一丝神情,紧闭的双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藏在交叠高领之中的喉结,也上下滑动了一瞬。
“将他们带去地牢,本座随后便过去。”
话毕,男子从石座上站了起来。挂在他身后的厚重衣袍还未坠至地面,就已经消失。
只一瞬,男子便丛石座之上,移动到了郑霓华的身后,完全无视她的人,一步步朝着殿外走去。
郑霓华稍稍有些晃神,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原本的畏惧顷刻之间转化为怒意,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以表达心中不甘。
“洛青雨!”郑霓华猛然回头叫住了身后的男子。
男子脚步一滞,身形未动,就连衣角也没有一丝凌乱。
“五年了,都已经五年了,还不够吗?”郑霓华捏紧了手中的剑鞘,“你这样反复折腾自己,去求一个得不到的答案,有意义吗?”
洛青雨慢慢侧回了半张脸。从郑霓华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耀黑的双眸,不带温度,不带亮光,像是沉浸在月色中的无尽深渊,只含着无法触碰的黑暗。
“与你无关,勿要多管闲事。”
留着一句话,洛青雨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何谓闲事!你竟觉得我是在管闲事!?”郑霓华站在他身后嘶声大喊,“洛青雨,你究竟要对一个死人执著到什么时候!”
*
地牢之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吼叫。
约莫半柱香之后,洛青雨穿着一身厚重的墨色锦缎衣,从地牢中走了出来。
身旁的弟子端了一个托盘过来,将托盘中的红色药囊挂回了洛青雨的腰间。
“今日初几了?”洛青雨冷冷地问道。
“回尊主,今日是三月初八。”小弟子回答得干脆利落,说完便笔直地站在一旁。
洛青雨垂眸看着腰间的药囊,嘴中轻声呢喃:“三月,初八,吗?”
静待片刻,洛青雨挥手掀开了地牢的暗窗,一把乘着青色灵气的剑,连带着剑鞘一起飞到了洛青雨的手边,被他宽袖一盖,便只能看见一个剑梢。
“本座出去一趟,若念息回来了,让他在房中等我。”
“是,尊主。”
说完,洛青雨便从小弟子眼前消失,徒留下一股苦涩的药香,还有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
京州金坪郡郊外,麒麟山。
麒麟山本是一座风水极好的高丘,站在山顶,便能俯瞰整座金坪郡县城。
十几年前,前金坪郡太守仙辞,百姓们敬仰他的德高望重,便在这麒麟山上筑起了一座高坟,希望他在地底下也能目睹金坪郡的繁华之景。
而后,许多百姓担忧太守老爷地下孤独,但凡家中有个一技之长的老人过世,便也将他们葬到了麒麟山中。打铁的,颠勺的,唱戏的,说书的,应有尽有,这麒麟山的坟头也就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就变成了金坪郡所有百姓指定的归土之地。
原本被埋葬在此的太守老爷,却早就被其他更为高大的坟头挡住了,成为了无人问津的野坟。
“长卿师兄,你说,这算不算鹊巢鸠占呢?”
坟山之中,洛青雨一人坐在两座坟头中间,在他左手与右手边各摆了两盘点心。
右手边上的琉璃盏中满是桂花糕、绿豆酥,而左边,却只是十分敷衍的在白色瓷盘上放着几个素馒头。贡品中间,还歪倒着两个酒瓶。
剩下的一个,则被洛青雨捏在手中,往酒杯中倾倒着酒水,随后灌入口中,一饮而尽,又借着倒了第二杯。
“师兄,你走的时候我都还未及冠,从未与你饮过酒,今日,你就别劝我了,让我喝个痛快吧。”
说完,洛青雨仰头将酒瓶之中的酒水全部倒入了嘴中,才将手里的酒杯和酒瓶一起扔在地上。
在醉意的刺激下,他的双眼已经有些模糊,却在看到左手边的馒头时,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有馒头就不错了,长儆师兄,你也别挑三拣四的。”
他的话,自然无人可以应答他。可他却依旧滔滔不绝,像一个话痨,说完天气,又说吃食,最后又说回了自己身上。
洛青雨慢慢张开了自己的左手,盯着掌心出神许久,才缓缓说道:“师兄,我今天又去了那儿……”
说道一半,洛青雨却哽咽了。
“我还是没有问道,无论尝试了多少次,询问了多少次,都问不到师父的名字。”
醉意上浮,让洛青雨的双颊呈现了不正常的粉色。
“师兄,你们要是在下面碰着了师父,拖个梦给我好不好?告诉我你们已经找到他了。”洛青雨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混糊不清:“那样,我也不必再留着这里受苦了,我,我想下去陪他……”
四周微风忽起,洛青雨原本迷离的双眼猛然睁开,舒展的眉心也在同时拧起了褶皱。
他扶着眼前的石碑慢慢站起身来,回头便见着原本空无一人的坟山,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了二十多人。
为首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洛青雨并不认识,但他却似乎对洛青雨有着莫大的仇恨。
他身后的人皆是如此。
“洛青雨,将玄天长老的遗身交出来!”
“养了你这样的白眼狼,玄天长老地下有灵怎得安息?今日我们就要替长老教训你这个叛出师门的逆徒。”
洛青雨抬眸只瞥了众人一眼,便开始弯腰收拾地上的贡品和酒瓶。
察觉被洛青雨无视,人群之中有人气不过,隔空便将灵剑甩了出来,朝着洛青雨身体飞插而去。
洛青雨微一侧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竟是把那人盯得双手直打颤,灵剑也因为一瞬的走神,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往洛青雨身后的石碑飞去。
眼看着灵剑就要撞上石碑了,洛青雨瞬身挡在了石碑之前,长袖一挥,便将灵剑打落在地。他的目光落在灵剑之上,顿时燃起一阵橘黄色的火焰,片刻便将灵剑烧成了一坨废铁。
“莫要在此处扰我师兄清静,”洛青雨冷冷地望着众人,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恼怒,却摄得他们心口一阵阵凉意,“要打,本座山下等着你们。”
说完,洛青雨挥袖一个回身掀起烈风,裹着枯叶和沙尘一起向众人扑去,等着他们挥散眼前的迷蒙之后,洛青雨早已不见踪影。
“洛青雨在那儿!”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洛青雨果然已经站在了麒麟山脚下的一处河滩上。
众修士们纷纷御剑跃下山腰,以一个半圆的单阵将洛青雨围困其中。洛青雨的身后,便是从麒麟山上流下的湍急山涧。
“齐了?”洛青雨扫视了众人一眼,“那便一起上吧。”
此等挑衅的言语,说是侮辱也不为过。
修士们齐声高喊,举起灵剑朝着洛青雨冲了过去。
可人刚迈出两步,全被一道灵压全部打倒在地,随后,天下落下一道青色的阵光,像是一个块千斤巨石,将他们死死压在地上,令他们无法翻身。
而洛青雨,自始至终都未拔剑,甚至连衣袖都未拂动一下,就把在场的二十多位高阶修士制伏。
洛青雨并不想与一群苍蝇计较,转身刚打算离开,却被河边几簇黄色的小花吸引了注意。
他偏过头想瞧得仔细一些,身后却忽然破来一道剑光。
他灵敏的转身闪避,金色的剑光打在他身后的石壁上,直接将石壁破开一条三尺多深的巨口。
世上能够此等修为的高手并不算多,而这些人,洛青雨不可能不认识。
第二道金色剑光破开了洛青雨的阵法,将束缚的人全部解救出来。
剑光的释放者,此刻正由天而降,站在了洛青雨和一干众人之间,正是天洪曾经的炎天长老,方殿文。
即便过去了五年,方殿文的样貌也没有发生太多变化。
“方师伯。”洛青雨向着方殿文打招呼,表情却没有什么波澜。
“洛青雨,这次我必不会让你逃走了,今日你一定要叫你交出我师弟的尸身,再为我那惨死的两名徒弟报仇!”
方殿文口中的徒弟,指的自然就是钟长卿与钟长儆。
洛青雨忽然咧开了嘴,笑着回答:“好啊。”
“什——”方殿文显得十分意外,看得出他并未意料到洛青雨会这般干脆的答应,反而有了一丝不自然的尴尬,甚至连握剑的手也垂了下来。
洛青雨往前走了两步,缓缓将藏在宽袖中的手抬起来:“师父他,交待我……”
方殿文以为洛青雨是要交给他什么东西,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打算伸手去接。
洛青雨却在此时陡然变化了眼神,抬手从掌心中发出一道凌厉的灵压,如月牙一般横扫人群。
方殿文眼疾手快举起灵剑,却只堪堪将那道青色的灵压挡在身前,无法将其破开。Χiυmъ.cοΜ
他灵机一动,转动剑身,稍稍将灵压的方向往旁边引了一下,然后再陡然松手,让灵压落在身后的河滩上。
嘭的一声巨响,河滩炸裂,无数的石子沙尘被冲击震上天空,随后又如雨点一般落下,砸在在场众人的四周。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洛青雨已然消匿了踪影。
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河岸边那几簇黄色的苦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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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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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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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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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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