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挽风穿着单薄的素白内衫半倚在床头,从腰往下的位置,盖着一张薄毯。他双眼半阖,墨发披散在肩头,眉头轻蹙,面如白纸,同样泛白的两瓣薄唇微微张着,急促地喘着气,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梅月黑坐在床榻边上,眼尾绯红,好似刚刚哭过了一场。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用汤匙盛了一勺,送到了沐挽风唇边,连说话的声音都带有微微颤抖:“师尊,喝药。”
她刚喂了一勺下去,沐挽风却将汤碗推开,支起上半身,看向了跪在床外三丈处的洛青雨,双眼死死瞪着他,良久,才提了一口气,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你是说与不说?”
洛青雨穿着一如既往青色衣衫,墨发半挽半束,看起来与平日并无两样,只能从他眉骨和手背上尚未痊愈的伤疤,才能辨出他此前受过的重伤。
“宋老爷是弟子杀的,宋家上下二十三口人同样丧命于弟子手上。还请师父将弟子送回敛佛门受罚。”洛青雨挺直腰板,说话之时没有一丝胆怯与犹豫,却自始至终不敢看沐挽风一眼。
“我没问你杀了谁!”沐挽风吼了一声,不知牵动了身体何处,便开始了剧烈咳嗽。
“师尊……”梅月黑上前替他抚背。洛青雨也终于偏过头去看他,眼神满是担忧,却又在沐挽风抬头那一刻,立刻挪开的视线。
沐挽风平复了一下怒火,压低了声音:“我要你将事情原委悉数交待,不可有半分隐瞒。”
洛青雨侧着头,堪堪露出一半的脸,看起来无甚表情,只有眼眸中闪着异常的水光。
静待片刻之后,洛青雨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师父,理由您应当比弟子更清楚不是吗?”
沐挽风瞳孔微缩,放在腿上的五指慢慢捏紧。
“任凭宋老爷如何草菅人命,鱼肉百姓,与我也无甚关系,可他偏偏下毒害我,此仇不报,我——”
嘭——哐——
沐挽风抓起梅月黑手中的汤碗往洛青雨身上砸了过去,瓷碗落在他脚边的地板上,炸裂成了无数的碎片,汤药也洒了一地。
梅月黑被沐挽风突如起来的动作吓得僵在原地,洛青雨却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仿佛早有预料。
“滚。”沐挽风恶狠狠地吐字,“给我滚!别让我见到你!”
寝舍之内鸦雀无声,沐挽风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漫长的静谧。
洛青雨从地上站了起来,甚至连礼也未行,转头默默离开了寝舍。
他刚走,沐挽风便呕出了一口紫红的血液,无力地倒在了床榻之上。耳边余留的,只有梅月黑的惊呼。
*
一切都是计谋,一个引他现身的计谋。
沐挽风从进入箐山的那刻开始,便已经猜想到了这个结果。
他明明有更多的解决办法,他可以以叶云常为挟,以观敬和尚为挟,逼他们交出洛青雨的解药,他可以孤注一掷,不计后果的打败所有人,将洛青雨带走,可让他接受叶云常条件的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他是天洪派的长老。
他可以逃,可以避,但是天洪派不行。今日他闯的祸,来日便有人上天洪去讨。
邹盛傲是朝廷亲封的将军,是皇帝的人,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天洪的把柄,更不能让天洪成为邹盛傲的软肋。
即便邹盛傲及时出现在箐山,也没有阻止他的饮鸩行为。他面对着一干佛门弟子,面对着邹盛傲带来的朝廷特使,服下了敛佛门的毒药,讨回了洛青雨的解药,才把人带了回来。
他们觊觎的,不过是他的术法。他们想要的,也不过是他这个人。
只是再一次被当做他人利用的工具罢了,他受得起,可洛青雨不行。
沉日峰成了软禁他们师徒二人的牢笼。
宋家灭门一案在邹盛傲的力谏之下,重启调查,洛青雨依旧是戴罪之身。沐挽风劫囚伤人数罪并问,如何惩处也还在商讨之中。
沐挽风此前对洛青雨有过无数次的猜疑和试探,都被洛青雨一点点的打破。偏偏这一次,洛青雨给了他回答,亦给了他理由,他却怎么也不肯相信。
他所求不过一个真相,洛青雨却告诉他,他杀了宋家二十三人,便是真相。
即便他发了火,骂了人,对洛青雨避而不见,洛青雨也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向他服软。甚至连他重病躺在床上,洛青雨也没有来看望过一次。
这是报复吗?
洛青雨在报复他当日害他受伤,又对他避之不见的仇?
沐挽风忍不住想到。
“师尊,喝药了。”梅月黑推开了寝舍的门走了进来。
数日前,敛佛门弟子到比试场地捉拿洛青雨,受到了洛青雨、梅月黑还有钟长儆的反抗。钟长儆虽是三人之中修为最高的,但终究只是中阶弟子,经不起数人围攻,受了重伤,至今也还卧床在闭安峰上,由钟长卿照看着。
梅月黑灵阶很高,可除了御剑术与读魂幻术之外,再不会其他任何术法,混战于她而言,便是苦战。
她敌不过对方,只能拼了最后一口气,到西城去给沐挽风传信。
亏得安水镜那位姓古的好友照料,梅月黑很快便恢复了伤势。苏元朗因家中父兄身份特殊,不可与沐挽风和洛青雨接触。眼下,照顾沐挽风的重责,便落在她一人身上。
她进来的时候,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三碗浑黑的汤药。一碗止痛,一碗养伤,还有一碗,是敛佛门送来压制毒性的解药。
沐挽风选了那碗压制毒性的一口气喝了下去,将空碗往托盘上一扔,便躺下了。
“师尊,还有两碗。”梅月黑提醒道。
沐挽风双眼紧阖,用着微弱的气音说道:“不喝了。”
梅月黑满脸愁容:“师尊,您,您别这样——”
“端出去吧,”沐挽风打断了她的话,背过身,用头枕着胳膊,不再说话。
梅月黑不知当日发生的事情,以为三碗汤药无甚区别,沐挽风终归是喝了一碗,也就没有再劝说什么。
梅月黑离开后,邹盛傲便掐着无人的间隙进到了寝舍之内。
房门刚被推开,沐挽风就在屏风后喊了他:“师兄。”
邹盛傲走了进去,方才发现沐挽风浑身都是一股汤药味。他撑坐在床头,看上去很是疲惫,原本的乌发也少了许多光泽,浑身上下的肌肤都透着一股病弱的惨白,就连指尖都没了血色。
“师弟,你,哎,”邹盛傲说道一半就叹气,“你为何如此冲动。”
沐挽风很想朝他笑一笑,却发现已经好像已经笑不出来了,只干巴巴地扯了一下嘴角:“师兄,结果怎么样了?”
邹盛傲沉默片刻,缓缓道:“他们要你同去山海阵。”
“他们发现了山海阵的入口,”邹盛傲望着沐挽风惊愕的表情,“山海阵,要提前出世了。”
琇書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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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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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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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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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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