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理由,仅仅是在某个平静的夜晚,连着老大爷一起消失了。甚至连熬粥的那口锅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破碎的陶碗片,还有支着粥棚的几根木桩。
“哎哟,这可怎么活,这让我可怎么活!”
“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说没就没了!?”
“我要进城,去城里乞讨,总好过在这里饿死!”
往日领粥的流民们聚集在城门口,望着消失的粥摊,有的埋天怨地,有的唉声叹气。Χiυmъ.cοΜ
比起他们,钟长卿就淡定了许多。他只是有些迷茫地站在那儿,手里抱着陶罐,不知何去何从。
没一会儿,流民就与城门口的士兵发生了冲突,乱做一团,不少难民孤注一掷加入乱斗,拼了命想要逃进城中谋得生路。
紧接着,城内的官衙士兵支援了过来,场面越发不可收拾。
钟长卿没有参与的念头,抱着陶罐转身离开了。
没有粥,他也无法空手回去。他带着陶罐来到了几里外的山涧,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扒拉到一些稍嫩一些的树根,打了一套罐的溪水,回到了所谓的“家”中。
然而,他的竭尽全力并没有让他逃脱被迁怒的命运。
李四把自己的怒火转化为了对他的暴力,李氏则抱着老三抽抽搭搭泣不成声。
钟长儆折了腿,身上无处不是伤痛,甚至连爬都爬不了多远,只能抱着脑袋蜷缩在一旁,无力地目睹着这一切。
一场短暂的凌虐之后,李四沉默地坐到了树干下,继续削着他的木棍。
四面透风的草棚中,一下安静了。只有老三平稳的呼吸,还有李四削木棍的细微响动。
钟长卿费力的爬了起来,拾起地上的白嫩的树根,走到了钟长儆面前,使劲撕开了一点点,递到他的嘴边。
“吃吧。”他道,“吃了,哥带你出去走走。”
“嗯。”钟长儆含泪点点头,微微张唇将那截树根放入嘴中,不停地咀嚼,嚼了有几十下,才终于把它咽了下去。
*
没有了粥摊,没有了树根,城门被重重士兵把守,流民们无处可去,只能在城外各处徘徊。
四周山林上能吃的树根树皮越来越少,甚至连那些新长出的树叶嫩芽也被人摘光了。
极度的饥饿下,原本还算和谐的难民队伍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内斗和哄抢,也许只是为了一口水,也许,只是为了一只虫子,他们都会大打出手。
在混乱中死掉的人,若无亲友收尸,尸体上的肉块都会被人挖去充饥。
渐渐地,死的越来越多,活的越来越少,到最后,分不到一口食的人,只能勉强吃些观音土苟命。
就这样熬了好几日,在钟长卿外出打水的间隔,钟长儆终于是饿晕过去了。
李四看着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的钟长儆,犹豫了许久,捏起短刀,红着双眼,起身慢慢向他靠近……
从外回来的钟长卿看到了这一幕,扔掉手中的陶罐就冲了过来,将李四撞开了。
巨大的破损声吵醒了李氏和老三,却依旧没能唤醒昏睡的钟长儆。
“你要干什么!?”钟长卿挡在钟长儆的身前,惊恐地看着李四。
李四喘着粗气:“老子都要饿死了,你说老子要干什么?”他冲过去抓起钟长卿的头发就往旁边扔,“滚开!”
钟长卿被他扔出了很远,头发也凌乱地披散到了肩上。
李氏抱紧了老三缩在一旁,眼神中有些惊恐,看了两眼就把头转了回去。
钟长卿飞快地爬了起来,扑过去抱住了李四的腰,想要抢走他手里的刀。然而,比李四矮了整整一个头的他,胳膊腿儿也比他细了一半,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只能被他掀翻在地。
“爹,不要,我求你,不要伤害二弟。”钟长卿死死抱着李四的腿,不愿让他再向钟长儆靠近一步。
李四连着踹了他几脚,往他头上挥了几拳:“一个病痨鬼死了要老子收尸,还不如老子现在就把他砍了,趁热吃个新鲜!放开!你给老子松手!”
“不要,不要,爹,我求你,我求求你,二弟不能死,求求你放过他。”钟长卿不停求饶,卑微又低贱。见着说不动李四,他转头向李氏求助,“娘,您劝劝爹,二弟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娘,您劝劝爹啊。”
李氏转头悄摸看了他一眼,抱着老三离开了草棚。
钟长卿与李四纠缠了许久,他阻止不了李四,就把钟长卿藏在自己的身下,只要看到李四举刀,就往刀口上扑。
李四即便是个莽夫,他也知道权衡利弊。钟长卿有用,纵使他再生气,再怎么打他,也不会真的要他的命。钟长卿誓死都要护着钟长儆的模样,让他心有忌惮,生怕来硬的,一个不小心,就把钟长卿捅死了。
在最后一脚将钟长卿踹得吐血后,李四也累了。
他退了几步,蹲在了二人跟前,勾起一方的唇角,道,“行,不想他死是不是?”
钟长卿搂着昏迷的钟长儆连连摇头。
“那你说,老子饿了想吃肉怎么办?”他用刀刃拍了拍钟长儆的脸,戏谑地发问。
钟长卿侧开了头,沉默不言。
李四敛起笑容,把刀扔在了钟长卿的身边,冷着声音道:“把他的腿肉割下来,老子就留他一条命。明早之前,老子要是见不到烧好的嫩皮肉,一定把他整个人都烤喽。”
说完,李四离开了草棚,坐到了稍远一些的一棵树干下,直勾勾地盯着钟长卿,目光一直在刀与人之间往返。
过了许久,钟长卿才颤着双手,把地上的短刀捡了起来。可他却只是握着它,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李四看了小半个时辰,看到天色渐黑,已然失去了耐心。
“一块肉而已,要不了命,”李四催促道,“再不动手,老子可就亲自来了。到时候手抖剜错了地方,可别怪老子无情。””
钟长卿听到了这句话,握刀的手终于动了。他挪了两下身体,后背挡住了李四大半的视线。
他用手背碰了碰钟长儆的睡脸,替他抚平了眉心的褶皱,低头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道:“有点痛,忍忍就好了。”
说完,他的眼泪就滴落在了钟长儆的脸颊上。
“二弟,对不起……”
*
李四坐在远处,听到了昏迷的钟长儆传来了闷哼与□□。再过了一会儿,就看到钟长卿用一块鲜血淋漓的布包着什么,步履沉重的离开了。
他起身走了过去,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钟长儆,左腿上勒着几块布条,布条下面浸着血迹。周围的裤腿上也都是血色的斑点,看起来有些渗人。
他眯了眯眼睛,退回了草棚的另一个角落坐下了。
过了快一个时辰,钟长卿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他把手里一块湿润的包布递给了李四,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块手心大小的肉,两面焦黄,飘出了诱人的香味。
李四咽了咽口水,一把夺了过来,刚想下口,却被钟长卿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
“看什么看?”李四举起手,佯装要扇下去,钟长卿却是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弓着背,一步步朝着钟长儆走去。
一块肉,确实换来了二人不少安宁时间。转机也随之而来。
粥摊再次支起来了。这次,布施的不再是那位老大爷,而是长着一张虎脸的兵爷。为了防止哄抢,周围还占了不少带刀的侍卫。
这次,李四谨慎了很多,他不再放任钟长卿去领粥,而是自己亲自去,领到之后,就只分给他一碗,全然没有考虑钟长儆的意思。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日。流民们有了吃食,却还是挨不住各种病痛,零零散散病死的人,竟然比之前暴|乱时的还要多。当然,此时死掉的人,都会被城内的官兵拖走,绝不再给难民们食人的机会。
没有了其他事情,钟长卿每日大半的时间,便是带着钟长儆一起,在田坎上散步吹风。
钟长儆的咳嗽加重了,有时候整夜整夜咳得睡不着,吵到了李四,还会把他们赶出草棚。
钟长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两人也都心照不宣的避谈此事。
两人坐在干涸的田坎上,望着荒芜的农田和杂草丛生的山丘,闻着风中清淡的花香,短暂地忘却了烦闷。钟长儆即便每日吃下大半碗的粥,也没有多大力气,他只有靠在钟长卿的肩膀上,才能勉强打直身子。
轻微的喘息在钟长卿耳边拂过,偶尔夹杂着重重的咳嗽声,每一声,都狠狠地刺在钟长卿的心口上,让他的呼吸也凝重了几分。
“累了就睡会。”钟长卿柔声道。
钟长儆闭着眼,把头轻轻挪了一下位置,用气音说道,“哥,我们逃吧。”
逃。多美妙的一个字。
可他们能逃去哪儿?
没有户牌,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备受嫌弃的难民。进不了城,做不了工,只能徘徊在山野里,永远当个流民乞丐。
没有力量,他们还没跑出虞城的山口,就会被李四捉回来,又该怎么逃?
钟长卿没有与钟长儆说道这些复杂的事情,他只是伸手抚了两下他的头顶,笑着回答:“好,我们逃。”
他道:“听说箐江很宏伟,我们可以先逃去那里。渡过箐江,再一路南下,去庄州,去江南……”
钟长儆咳嗽越来越大声,偶尔夹杂了两声近似干呕的声音,钟长卿却只是搂着他的肩膀,稳住他的身形,没有转头,更没有询问,依旧憧憬着他们逃离后的未来:“对了,听说望江也很美,我们去了江南,就可以去蜀东看望江,再去岭南……”
他很无能,很懦弱。他没有办法留住钟长儆,只能陪它走完最后一段路,再陪他一起走过奈何桥。他慢慢闭上了眼睛,锁住眼眶的泪水。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不甘。
若有来生,可来生有什么用?来生的他已不再是他。
难道他此生就只能认命求死吗?这样去死,真的……好窝囊。
可他……却又无可奈何。
“吃吗?”
清明的嗓音打断了钟长卿的思绪。
他转头时,看到了一名白衫如雪,飘然若仙的男子,正蹲在他的身旁,向他递来了一个布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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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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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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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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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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