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挽风独自睡在卧房之中。
卧房窗门紧闭,只有房中间的小桌上燃着一支细长的黄烛。烛火像花苞一样静静发光,微弱的烛光将床榻上卧躺的人拉出一个长长的倒影。
尧家湾的主街一如昨日那般平静。
随着更夫三更锣声的敲响,一汩汩白色烟雾开始弥漫到主街之上,一瞬之间,便将所有主街的店铺还有街上的更夫,一起淹没。
白雾扫过之后,街道变得更加静谧,更夫也不见了踪影。白雾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沿着各种墙沿和房梁不停上攀,从缝隙之中钻入更多的屋舍与楼阁。
当白雾从沐挽风的窗栏夹缝中钻进房间的时候,他依旧睡得很沉,没有受到一丝的惊扰。白雾从窗栏上翻下,沿着地板一点点向卧房四周弥漫,最后聚集在了沐挽风的床边,开始寻着他的气息向上蔓延。
沐挽风猛然睁眼,掀开床被坐了起来:“青雨!”
洛青雨从卧房屏风后出来,往窗栏处拍上了不少符篆。同时,沐挽风也掏出了符篆,夹在两指之间,片刻之后,黄色符纸上的黑色纹饰发出金光,一道道橘红色的火焰从符纸之中喷涌而出,房内立刻充斥着一片赤红火光。
白雾被咒火符点燃,急剧收缩聚成一团,仿佛一只白色的大虫,在地板上扭曲挣扎,胡乱冲撞。然而,房内的门窗早就被沐挽风贴上了镇宅符,白雾无论从哪个位置撞去,都无法逃出房间。
咒火符还在不断吞噬着白雾的身躯,让它变得散乱残破,白雾不断翻滚,分离,又重新组合在一起,就像一个备受炙烤的活物,痛苦挣扎。
洛青雨与沐挽风站在一旁,观望着一些,等待着揭开这白雾笼罩之下的真面目,可等了许久,白雾只是不断变小,却依旧没有散开的意思。
难道它里面没有本体?沐挽风不禁怀疑。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走廊内响起。
“谁?!”沐挽风没有来得及仔细辨听,对着大门急促地问了一句。
门外之人明显被这质问声吓到了,良久才含糊地答了一句:“客,客官,您要的热水送来了。”
“热水?”沐挽风嘀咕了一句,这才想起来,现在他待的是洛青雨的房间。
子时一过,尧家湾又会开始重复昨日的经历,这热水,多半是很久之前住在这里的人要的了。
“放在门口,你走吧。”沐挽风无暇与他解释,只想快点将店伙计打发走。但这伙计,显然有很好的侍客之道:“客官,这水桶挺沉的,若不介意,我给您先送进来吧。”
店伙计往门口靠近了一些,身影已经倒映在了门板上。沐挽风赶紧将咒火符收了起来……要是给别人看见这房间内火光一片,说不定提着水桶就冲进来喊救火了。
火焰刚被收回,地上的白雾猛然窜起,朝着大门飞冲而去,软绵绵地砸在门板之上,发出一阵异响,随后便被门上的镇宅符弹了回来。
洛青雨害怕它逃跑,持剑插|入白雾之中,白雾却绕着他的剑刃流向了别处。洛青雨跟着追了上去,想要再次尝试。
白雾逃脱未果,在房内乱窜了许久,最后终于寻着沐挽风的气息,再次向他飞冲过去。洛青雨适时的出现在沐挽风身边,白雾无法得手,只得调转方向不停地在各种墙壁上试探。
洛青雨行动敏捷,脚步轻盈,并未发出太多的响动。但沐挽风给他新买的衣衫又秉持玄天长老一贯的飘逸风格,均是宽袖大摆,每一次抬手与转身,衣袍都会发出细细响动,在这静谧的黑夜卧房之中,显得尤为明显。
伙计没有得到应答,只是莫名听见房里有动静,还有衣衫纠缠的声音,让他有些云里雾里。他又叩了两下房门:“客官?”
白雾闻着人声一滋溜又冲了过去,洛青雨紧张大喊:“不准进来!”
砰的一声,房门再次被撞响。
店小二愣住了。这明显就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啊……大半夜,两个男人,奇怪的声音,还有……热水,他好像明白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事情,慌慌忙忙放下水桶便下了楼。
听到店伙计离开,沐挽风眼神意识了洛青雨,洛青雨收剑捏决,燃起了咒火术。琇書蛧
就在此时,卧房的窗栏忽然被一阵诡异的大风冲开。狂风裹着阵阵阴气袭进屋内,在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就将一整间屋子的白雾冲散,随后冲出了窗外。
沐挽风冲到窗前探查时,阴风早已消匿了踪影,他只能看到了弥漫在尧家湾各处的氤氲雾气,还有沉浸在雾气之中的点点星火。
“还是给它逃了。”沐挽风稍稍有点失落。本以为抓住那团白雾,就能解开姚家湾日复一日之谜,却没想到那东西有形无体,通常的方法最多只能将它困住,无法让它显形,想来,那多半只是个分|身吧。
“师父,”洛青雨凑到他的身边,“要不,我追出去看看吧,兴许还能发现些踪迹。”
“罢了。”沐挽风用插杆将窗户支好,“那东西怪异得很,若是鬼邪,子时正是它们最强盛的时辰,你还有伤,还是不要贸然行动得好。”
洛青雨对于沐挽风的话,一向都是听从的。
沐挽风打开了门,到走廊也查探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便放心对洛青雨说到:“时候不早了,先休息吧。”说着,沐挽风伸手扶上了门框。
洛青雨站在房门内,乖巧地点了两下头:“好,师父晚安。”
“对了,为——”
嘭——
洛青雨十分干脆地将房门关上了,沐挽风抬着的右脚僵在门前。
沐挽风不满地“啧”了一声:小徒弟怎么不开窍呢!没看他想进去么!大冬天的,他一个人睡多冷,就不知道关爱一下他这位年老体弱的师父吗?!
但到底为人师表,总不能腆着脸去让徒弟开门吧。沐挽风只好放弃蹭暖炉的想法。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了门边放着的热水桶:“泡个脚凑合睡吧。”说着,他弯腰去拎热水桶,然后……他发现这桶确实挺重的,他还真就拎不动,这就让他很恼了。
他咬咬牙,这热水脚,他今天还就非泡不可了。反正眼下无人,用灵力拎一下又不碍事!
沐挽风左右看了一眼,又听了一下洛青雨房内的动静,确定安全之后,在手臂和手腕上裹了一层灵力,轻轻松松将热水拎进了房间。
*
翌日,天朗气清,一如昨日。
沐挽风与洛青雨照例吃了早食,就要去找郭子义。昨日郭子义莫名晕厥了,也不知道今日又是怎样的情景。
走到一半,沐挽风身后传来了一阵咕噜声,回头之时,只看见洛青雨低着头站在原地,持剑的左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怎么了?”沐挽风发问:“不舒服?”
洛青雨有些为难地抬头:“师父,我总觉得近几日肚子怪怪的,怎么吃也吃不饱。”
不说还好,洛青雨这一说,沐挽风也觉得自己方才下肚的三个馒头进了嘴里,就没进到胃里。
街道与昨日一样热闹,酒肆的幌子还是写着“今日特惠,十文一坛”。
进了缘来客栈,郭子义并没有像前几日坐在大厅里与旁人说笑,迎接他们的倒还是那个眼熟的掌柜。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呢?”
沐挽风递上了一粒碎银:“寻人。”
老掌柜收了好处,十分乐意帮忙:“不知客官要寻何人,可有画像?或者,此人有什么特征。不瞒您说,我老卢可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只要从我这客栈门前过的人,就没有我记不住了。”
沐挽风笑了笑,想起昨日这掌柜的另一番言论,心中颇为无奈,但还是拿出了郭子义的画像。
掌柜的看着画像犹豫了很久:“这人……没见过……”
“掌柜的,您再好好看看,这人,昨日可是——”沐挽风本来想说,这人昨日就交待在您客栈的,可转念一想,这些人哪还记得什么昨天呢,也就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掌柜的看了几眼,还是摇摇头。
洛青雨环顾着客栈底层,忽然对沐挽风说道:“师父,郭公子若是一直昏迷不醒的话……”
沐挽风猛一拍头:“掌柜的,容我去二楼看看。”
“诶公子——”老掌柜当然不愿意,不过他并没来得及阻止,洛青雨的剑就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沐挽风将二层的每一个房间都搜了一遍,还是没有寻到郭子义的踪迹,便匆匆下了楼。
“师父,郭公子可在?”
沐挽风摇摇头:“郭公子不见了。”
洛青雨眉头微蹙,将手中的剑往掌柜的脖|颈上贴得更紧了:“说,人呢?”
掌柜的吓得浑身发抖:“公公公子,这人我我我我真的不认识,您不如,去,去别家问问?”
洛青雨之后又“敲打”了好几次掌柜的,掌柜依旧说自己不认识。二人也只好作罢,放了人,离开了客栈。
半道上,洛青雨有些愁苦:“师父,郭公子该不会跟那些人一样,都……”
沐挽风回答:“应当是不会。”想了一会儿,他反问道:“青雨,你可记得郭公子是怎么说他进的尧家湾吗?”
洛青雨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他是说,一觉醒来,就到了尧家湾城门入口。”
沐挽风笑笑:“尧家湾虽会让人的记忆重置,却无法限制人的行动。郭公子在城门口醒来,极有可能因为他前一天想要出城却出不去,不断在城门口徘徊至深夜导致的。掌柜的说的,是真话。”
“师父的意思是,”洛青雨揣摩了一阵,“郭公子很有可能在昨夜醒来之后,离开了客栈。凌晨记忆重置之后,掌柜的也就忘记他了。”
“对。”沐挽风脸色稍正,“但,也有可能不是自行离开,而是,被其他人带走的。”
“其他人?”洛青雨停住脚步,“谁?”
“也许有吧,”沐挽风说得不太肯定,“再说吧。”
郭子义丢了,关于晚上的白雾也琢磨不出太多答案,师徒二人只好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希望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路过主街之时,昨日送亲的队伍正向着四周挥洒喜钱。花轿的模样,抬轿之人的数量,陪嫁丫鬟和小厮的打扮都与昨日相同,甚至连队伍周围讨喜的百姓,也是同一批。
花轿摇摇晃晃从二人身前经过,沐挽风看着这喜气洋洋的场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师父!”洛青雨忽然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有些惊愕地望着他,“哭声,哭声没了!”
“什么?”
洛青雨回答:“新娘的哭声,消失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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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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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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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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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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