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亲的吹撒队伍按照顾本勤的安排,要从刑场旁路过,为的便是满足苏进书看上一眼新娘子的愿望,慰他心安。同时,也为让苏珍珍无法脱身,看不见这血腥的一幕。
整个过程相安无事,除了其中的二弟没有过来送亲以外,成亲的各种流程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苏珍珍被送入了洞房,顾本勤被留在了前厅接待客人。
一人独守婚房,听着外面欢声笑语的喧闹,杯盏相撞的清脆,苏珍珍强忍悲痛,掏出了她藏在喜服之下的书信。
她要决定,在这新婚之夜,表明自己的心意,请求自家夫君,替父亲隐瞒真相。
他会答应吗?
他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他已经这样做了。
苏珍珍满意地笑了,将书信悄悄塞进了枕下。后又觉得不放心,又将它塞进了床上的软垫之下。
“与仇人成亲,你就这般高兴?”一个男音忽而从她身后响起。
“谁?”苏珍珍猛然回头,借着盖头下方露出的空隙,稍稍打量了一下床的里侧,却看不到任何人影踪迹。
那声音继续道:“杀了他,所有你应得的,都会回来。”
“你到底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苏珍珍抬手想要扯下盖头,却忽然想起上花轿之前,喜婆百般嘱咐,这盖头只能由夫君掀开,若是中途掉落或者被别人掀了,是会影响日后夫妻和睦的。
她的手僵住了,转而对着房外大叫:“来人——”
刚叫出两个字,她的喉咙就像被人扼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想起身跑出去求救,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
“既然你不愿意动手,那便由我帮你吧。”声音渐渐靠近,苏珍珍感觉那人似乎就站在自己身旁,对自己耳语,可她却什么都看不见。
那神秘人控制着她的身体,从房间一个木柜中翻出了一把匕首,藏于自己的袖中,而后坐回了喜床上,等待着顾本勤的归来。
等待的每一息,苏珍珍都觉得艰难无比,她无法开口,亦无法求救,她哀求着时间的流逝可以慢一些,长一些,她甚至祈求着,一辈子也不要见到顾本勤的身影。
“洞房花烛夜,美人身下死。给顾大人安排这样一出佳话,想必不日便可传遍大街小巷了吧。”
苏珍珍这才明白过来,这人定与苏家旁支有关,为的不仅是顾本勤的死,还有她苏珍珍的身败名裂。
她恼怒,愤恨,却又无能为力。
她第一次憎恨自己的软弱,憎恨自己再一次成为了顾本勤的拖累。
她不愿,她不许。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心上人一分一毫,哪怕那人是自己。
苏珍珍逼迫自己回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最终,她找到了空隙,狠狠咬下了牙。
“你!!你竟然!”
苏珍珍凭借着牙齿咬断舌头的痛楚,硬是获得了掌握身体主动权的片刻时间,将藏于袖中的匕首,狠狠的插|入自己心脏。
只要自己死了,他就无法控制她,伤害她的顾大哥。
他的顾大哥,她也算,对他的顾大哥做了一件好事了,不是吗?
苏珍珍周身脱力,摊倒在了床上,嘴中不停地吐着鲜血,胸口也喷涌着鲜红,此刻就算她再握刀,恐怕也是握不住了。
“真是疯子。”那声音暗骂一声,便消失了。
扑通——扑通——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逐渐减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害怕。
顾大哥,顾大哥……
她在心里不断地含着顾本勤的名字,闻着身旁的血腥,开始后悔了。
顾大哥啊,我还未将书信交予你的手中,还未与你道一声喜欢,就要这么离开了吗?
与你成亲,是我五年来日夜期盼的事情。
如今,却只是完成了一半。
还未唤你一声,夫君。
一日未见,夫君,我想你了。
我不想死了,我想见你。
夫君。
夫君——
夫君,我好想你……
苏珍珍在不甘地思念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待她再睁眼之时,见到的便是自己的灵堂,以及抱着灵牌跪在堂前的顾本勤。
三日未合眼,顾本勤已经变成了干瘪的人,眼眶发黑,眼圈发红,看起来哭了不少。
苏珍珍伸手,想要触碰她一下,却在即将接触到他脸颊的那刻,停住了。
不可以,不能惊扰他。
她已经是死掉的人了,又怎么能因为一点生前的执念,让他沾染上阴气与怨气?
可她不愿离开,她想多看这人哪怕是一眼,纵使万劫不复,纵使抛弃来生。
最终,苏珍珍因痴情生出了执念,成为了停留人间的形鬼,
此后,她便一直躲在郡守府中,陪伴着顾本勤。
顾本勤在殿中写字,她便在桌边守候,用手隔空描着他的眉眼,唇颚。
顾本勤在池边喂鱼,他便在池的对岸观望,闻着清风带来的顾本勤身上的墨香。
顾本勤以为她是被人谋杀,倾尽所有调查真凶,却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她也不敢现身,他不愿让顾本勤知晓自己已经成鬼的消息,更不敢告知他,自己自杀的真相。
那日控制她的人,定与苏家有关,若是知道自己被自家人害死,顾本勤又该怎么为她报仇?
杀了她的家人吗?
苏珍珍不愿意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她只要这样能日日见着他,就已经满足了。
直到三月后,东明仙人的到来。
东明仙人道行不足,和那群神婆僧人一样,无法察觉苏珍珍的存在,却用花言巧语,在祠堂内摆了一个所谓的“聚魂蛊”。
苏珍珍也在人间漂流了一些时日,一眼便认出那里面装的是受刑的冤魂。
她无人可求,只得趁着东明仙人做法往蛊中加魂的机会,自己钻了进去,用自身的力量,压制着蛊中暴走的蛊鬼。她以一敌多十分勉强,身体很快便被那些没有灵智的蛊鬼咬得残破不堪。
可她不愿意屈服,不愿意放弃,日复一日的忍受着蛊中的煎熬,倾尽所有,保护她的夫君。
直到沐挽风的到来……
*
画面消失了,沐挽风与洛青雨再次回到了郡守府祠堂。
苏珍珍依旧浮于他的身前,血泪满面。
沐挽风望了一眼苏珍珍,又看向倒在地面地顾本勤,哀哀叹气。
“你,可还有需要我帮忙的?”
苏珍珍微微颤动,红唇微张,片刻后又紧紧地咬在一起,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的魂体慢慢往祠堂外飘出,倏尔消失了。几息之后,又出现在了院中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回身望着沐挽风二人。
“青雨,你照顾下顾大人,我随她去看看。”
说完,沐挽风跟上了苏珍珍。
苏珍珍飘飘停停,最终将沐挽风带到了她的喜房前,示意他进去。
待沐挽风推开房门,苏珍珍已经站在了喜床边,目光依恋地望着那床鲜红的喜被。她伸手想要触碰,却看到自己残缺不堪的手指,又猛地撤回,生怕弄脏床上的一枕一巾。
沐挽风这才想起,方才苏珍珍的回忆之中,有一封信被她藏在了床褥之下,于是掀开了床褥的一角,赫然看见了一封土黄色封面的信笺。
沐挽风将其捏在手中,继续发问:“你想让我把它交给顾大人?为何不自己转交?”
苏珍珍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她生前咬断了舌头,哪怕是死后,也无法言语。所以自始至终,她都只能依靠动作与沐挽风交流。
此时,苏珍珍忽而抬手,指向了院外已经熄灭的火盆。
*
沐挽风离开后不多时,顾本勤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醒来便看到洛青雨正站在祠堂门口,不知在张望着什么。
“洛小公子?”顾本勤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洛青雨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嗯一声,算作回答了。
顾本勤捂着头,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晕乎了一会儿,才忽然清醒过来,赶忙发问:“那鬼呢?珍儿呢?”
洛青雨眉头微蹙,简略作答:“没了。”
“小公子说清楚一些,到底什么没了?”
洛青雨不愿意再搭理他,继续望着院中,忽然露出一丝欣喜,跑了出去:“师父!”
“嗯。”沐挽风向着洛青雨笑笑,随即看向了从他身后跟来的顾本勤,行礼唤道,“顾大人。”
顾本勤方才在祠堂内不见鬼,自然知道洛青雨话中之意,却还是向沐挽风求证:“沐公子,珍儿呢?珍儿的魂魄到底去了哪儿?”
沐挽风有些为难,却还是只能照说:“顾大人,苏小姐的魂魄,无碍,只是……她不愿再见你,方才我所说苏小姐托梦,是在下胡诌的,还请顾大人不要见怪。”
顾本勤眼神中露出无法掩藏的失落:“她终究,还是怨我的。”
“我早该知道了,我早该想到的。她如此恨我,若不是为了她的家人,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嫁给我?是我一厢情愿,以为她对我有意,却未想她宁愿永生离开,也不愿被我囚禁在这府中。珍儿,你真的……好狠的心。”Χiυmъ.cοΜ
顾本勤说着,痴痴地笑了:“也罢,也罢。”那笑有些癫狂,亦有些无奈,“魂魄无碍也好,愿她来世,能觅得更好的夫君吧。”
说的是期愿,看起来却十分痛心,甚至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怨。
洛青雨好似想到了什么,张口欲言,最终在沐挽风摇头示意下,将话咽了回去。
来生?
苏珍珍又有何来生?
魂若成鬼,不入轮回。
苏珍珍魂体早就残缺不堪,要想回复魂体转世投胎谈何容易?即便她未杀人,不用偿还恩情怨债,但以这样残缺的身躯进入轮回,来生必定命薄,指不定就胎死腹中了。即使不死,那必定也是贫贱一生的命格。
可苏珍珍不愿让顾本勤知晓,沐挽风只能选择缄口不言。他甚至无法开口让苏珍珍放下执念离开人间。
*
沐挽风和洛青雨当日便离开了昌之郡,沿着荒原小道,慢慢往鬼山徒步而去。
“师父……”
洛青雨捏着苏珍珍的那封信,似有不解:“我不明白。”
沐挽风莞尔一笑:“有何不明?”
“既然苏小姐与顾大人两情相悦,为何又要隐藏真心,甚至让顾大人埋怨她?”
沐挽风打量了一下自家小徒弟,堪堪十六岁的少年,懂得或许真的太少了。
沐挽风耐心回答:“若是让顾大人知道真相,他又当如何?”
洛青雨茫然地望着他。
他继续道:“苏小姐费尽心思想要保护苏家人,却被苏家人所害。顾大人得知真相,必定会与苏家人离心,说不定还会怨恨自己让苏小姐丧生,那他这一生,恐怕都得在悔恨中度过了。”
“恨人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恨的人,是自己。若是得知苏小姐也钟情于他,他不仅会迁怒苏家众人,更有可能因为忍受不了一生孤寂,追随苏小姐而去。那这昌之郡一方百姓,又由谁来庇护?”
“恨便恨吧,说不定恨个三五年,他也就忘记了。恨一个人,总比恨一群人来得简单。”
洛青雨沉默良久,才缓缓地道出一句:“师父,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嗯?”
洛青雨抬头,眼神认真恳切:“师父,也宁愿自己心爱之人误会、怨恨自己,也不愿他承受真相之痛?”
沐挽风惊讶地望着他,心里琢磨了一阵。
洛青雨自小生得野,虽然对沐挽风百依百顺,但除他之外,洛青雨对任何人都表现的漠不关心。
“是。”沐挽风回答得斩钉截铁,“若真有那么一日,比起让我重视之人自怨自艾,我宁愿让他恨的是我。至少那样,他寻仇的只有我一人。而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他,定能护他一世周全。”
沐挽风说完,转头对上洛青雨的双目。
二人目光相接,坦诚无比,赤|裸无比。
沐挽风笑了,伸手摸了摸洛青雨的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书信,道:“把它烧了吧。”
“嗯。”洛青稍稍点头,使了一个咒火术。
泛黄的信笺右下角忽然燃起一簇小小的橘色火焰,似有依恋的在那个角落摇晃了许久,才缓缓往上蔓延。
洛青雨迎着风,望着信封的封皮,随后轻轻地将书信仍进风中,追上了沐挽风的步伐,离开了。
微风荡涤着纸张,它身上的火焰却越发的活络,迎着风的洗礼愈燃愈烈,最终湮没了信封上的四个红字:顾郎亲启。
【顾郎亲启:
篱落红桥边,青萝望舒颜。轻风如靥目成星,扰人寐无眠。
念欲相逢逢亦念,弃无期,倦无约。守得红巾遮面日,唤顾郎,两不厌。】
纸灰燃尽,情意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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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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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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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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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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