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云并未睁开眼。
他这样仔细的打量,每一寸都看得细致,像是在辨认着什么一样:“夏……”
白纱还未完全裂开,只是如蛇在蜕皮一样,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地方便仅有头颅。白纱上面的隐藏符文已经展现,犹如宣纸浸墨一样,渐渐晕染开来。
天边云团翻涌,雷雨交加,所有人都立在风雨之中,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那是……”
“难不成又是个半鬼王?”
“这个游戏到底要出几个半鬼王才肯罢休啊!”
所有人都仰着头,在风雨之中注视着江听云。
夜风呼啸而过,吹得殷长夏浑身发冷。
以免夜长梦多,他手起刀落,已经将秦封体内那颗黄色圆珠取出。
秦封赤红着眼,昔日的憨厚已经被撕破:“殷长夏,你休想通关怪谈二!”
殷长夏手里捏着黄色圆珠,已经收到了游戏的提示——
[恭喜您获得了血玉伴生物。]
“不好意思,手艺人的情报,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殷长夏没时间仔细查看,便将它给收到了怀中,“只要找到手艺人,使旧规则恢复原样,全城的鬼物都会被新规则影响。”
秦封的表情一点点凝固,没想到殷长夏竟打的这个主意!琇書網
不是自己收集情报,也不是在玩家手里交换情报……
而是动用全城的鬼物为他服务!?
剩下的阴玉,殷长夏却不敢徒手去拿,朝着那边喊了句:“时瑶,巨树之心。”
这是之前殷长夏交给她保命的道具。
时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夏哥,接住!”
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巨树之心就到了殷长夏的手中。
他紧握着巨树之心的手掌散发着淡淡荧光,就像是飞散于黑暗的萤火虫,当巨树之心缠住了阴玉后,才将阴玉的浊气给压制。
殷长夏这才敢将阴玉拿到手中。
之前让阳玉和巨树之心分开,一直是用右手的鬼骨在拿。
要不然,殷长夏早就被煞气所侵染,就连他体内尚未消除的诅咒,也会被引出来的。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徒手拿着阳玉太久。
天空如八卦盘一般的两团旋涡,已经大面积向着另一方倾倒。就连代表着新旧规则的高台,也有一个生出了裂痕。
食欲和爱欲的规则已经被扭曲。
秦封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大约不会想到,倘若不是他这么做,冤魂们至少会有自己的判断。可食欲跟爱欲都被加深,变得更加纯粹,他们平日对养灵体质的渴望也会被放大。
可真是适得其反。
他能玩弄规则,殷长夏也同样能玩弄规则。
秦封的身体越来越淡,像是褪色的老电影一般,渐渐要归于虚无:“杀了我,还有哀鬼,还有李蛹,等你的养灵体质暴露到家园,你确定自己能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殷长夏弯起眼眸,“那就没意思了。”
秦封:“……”
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害怕,就算要步入的是一场风暴。
秦封永远无法理解这样的人:“殷长夏,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达到哪种地步……”
他的声音即将掩埋在雨声当中。
秦封没有继续问下去,反倒朝着那些玩家大喊:“他必定是家园的变数,会影响到全体玩家,你们一定要……!”
话还未说完,殷长夏高举着匕首,面上没有任何的犹豫,刺中了秦封身体里的那枚铜钱。
秦封的身体在被分裂,生出了无数裂痕。
他脸上的那张惧面,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异常可怖。
“漂亮的挑拨离间。”殷长夏轻叹了一声,“可惜啊,我只想囤积百年阳寿。”
秦封眼瞳紧缩,像是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
他仅仅只是为了这个?
殷·葛朗台·长夏抱怨道:“光是这一个目标,就足够让我殚精竭虑了。再说了,游戏的本质不就是赚取阳寿吗?”
秦封:“……”
大雨终于停了,从浓云当中浮出几抹月光,殷长夏的身后就好像亮起了万丈光芒一样。
秦封看得一时失神,瞳孔里再无半点光亮。
殷长夏说得没错,游戏的本质的确是赚取阳寿。
这是最初、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然而家园的玩家多了起来,游戏便被赋予了更多——勾心斗角、弱肉强食、要踩在别人之上、必须要不断向上攀登。
“哈……”秦封闭上了双眼,身体里的冤魂朝四周飞散。
他当年也一如殷长夏,从未想过太多,只是安心赚取阳寿。
是什么让他转变的呢?
他见识到了真正的强大。
薄临锋横空出世,他如同一柄出鞘的刀,处处透着锋利,甚至能够刺痛规则,一路攀登至A级第一人,自然也刺痛了众人的神经。
秦封就像是见到巨树的蜉蝣,窥见了天光的一角,眼前便满是绚丽的光景,不肯再做那庸碌而死之人。
他以为自己能够成为家园和游戏的主宰者。
殊不知,他也是被绚丽的天光所吸引的一粒尘粒而已。
不顾一切的撞入尘世,只是自我燃烧罢了。
秦封快要消散,内心是浓浓不甘:“殷长夏……”
为什么他拥有能力,却只是想要阳寿?
他应该野心勃勃,应该自私自利,应该毫无底线。
唯独……不应该这样!
当年的事情,在秦封身上重演。
秦封朝着殷长夏伸出了手,再度窥见了天光,至死都想要靠近他。
他呜咽了起来:“为什么……我不甘平庸,不想碌碌无为,不愿做个普通人,我有什么错!!”
他并没能靠近。
最终,化为灰烬,化为虚影,就此彻底散去。
风声不再愤怒,雨水已经停下,浓云也被一缕月光给冲散。
黑暗的天空好像是裂开了一样。
哀鬼根本没有想到会冒出第三个半鬼王,看向殷长夏的眼神,不再是单纯可以育成鬼王的工具人,而是实实在在的忌惮了起来。
哀鬼飞快离开了这个地方,一路大骂着秦封:“蠢货!”
宗昙的身体已经快要抵达极限,却对他没有半点约束力了。宗昙就好似脱缰的野马,失了那根束缚着他的缰绳,此刻只想宣泄着即将爆发的感情。
若不是江听云在这里,恐怕宗昙已经追上去了。
纵然月光冲破了一团乌云,也仅仅只是那一团罢了。
宗昙仍然立于黑暗之下,那具身体快要彻底损坏,他将完全受到食欲和爱欲的干扰。
殷长夏……
一想到这个名字,内心便有种感情在蠢蠢欲动,即将破壳而出。
饥饿感猛地冲来。
宗昙嘴唇已经被他咬得流血,疼痛感反倒令他低低的笑出了声:“哈……”
[已经到临界值了吗?]
殷长夏心跳骤乱,宗昙的声音他怎么会分辨不出来呢?直接在脑海里响起来的声音,并不是宗昙,而是……江听云!
江听云比宗昙更先一步行动。
那些由秦封体内飞出的冤魂,分明都已经残缺了,还想朝着殷长夏的方向撞去。
[唯一可以育成鬼王的……养灵体质……]
[鬼王会临世吗?]
[就算不选我们,也请您育成鬼王……]
那些残破的话语尚未说完,江听云便抬起手,他们的身上便长出一只又一只的蜘蛛,最终由里向外,很快便被活生生的啃了个精光。
殷长夏:“等等!”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蜘蛛如天狗食月般,蚕食着冤魂的血肉。
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很快便联想到了自己,若是被这样啃咬,恐怕瞬间就会只剩下一具骨架。
殷长夏的载物里拥有半鬼王,这本该是令人感到安心感的事。
然而这样危险的东西,他们只觉得触目惊心。
甚至连殷长夏能不能控制对方,都无法确定。
江听云微微转动着头颅:“不能杀么?”
殷长夏拧眉:“我想问手艺人和鬼婆的事……”
殷长夏总觉得古怪,江听云的行事之中仍带着股残忍的天真。可当他有意图的算计时,便宛如重重迷雾,让人难以分辨他的真实目的。
就算秦封死了,神经也未得到任何缓和。
上方连通着两边高台的冤魂桥梁开始坍塌,无数的冤魂往下坠落,如刷刷下落的雪花。
江听云仍安静的同殷长夏‘对视’,在那些冤魂下坠时,竟然被如蛛丝一般的白纱给缠住,将他们的身体滋滋融化。
一时间,哀鸿四起。
“呜呜呜……”
“我不想消失。”
“救救我……”
众人浑身僵硬,生怕下一个出事的人,就轮到他们自己。
江听云:[夏夏……不会怪我吧?他们如果不死,养灵体质的事情,就要被传出去了。]
他起初只是对冤魂动了手,而后将眼神缓慢的落入到这片区域的玩家上。
就连那些之前被冤魂所害、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玩家,都被江听云给予了最后一击。
他不像是悲悯的给予他们解脱。
反倒像是在杀人灭口。
众人:“……”
妈的,寒颤。
饶是这样江听云还不满足,逐渐将危险对准了齐枫、曹登、陈可天……乃至郑玄海和时瑶!
殷长夏终于冷了脸:“住手。”
这就是传闻中夏家养的狗?
他果真心狠手辣,甚至毫无底线,明明表面上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清隽模样,所做出的事情却让人心惊胆寒。
陈可天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的东西,连忙向殷长夏保证:“boss育成者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发誓!况且这也仅仅是一场游戏所赋予的特权,下一场就不会再有了,就算被别人知道,他们也只是会感慨你的厉害,他们绝不会对付你的。”
殷长夏面露诧异,难不成他们所有人,都把boss育成者,和养灵体质给弄混淆了?
boss育成者只限于这场游戏,但养灵体质却是永久跟随。
殷长夏所幸将计就计:“我只是一个E级玩家,不想被太多人知道。”
陈可天点头:“明白,树大招风,谨慎一点也是好的。”
不过一个E级玩家,能直接逆转翻盘……
陈可天的表情变得恐惧。
是他思维落后了,还是跟不上潮流了,这年头都兴E级吊打半鬼王了吗?
如果殷长夏不是E级,是个D级或者C级,他们还没这么震惊。
偏偏他没有说谎,如实相报,还真是个E级。
殷长夏:“手艺人就在前面不远了,你们先走一步!哀鬼突破了重围,秦封今夜也没成功半鬼王化,他肯定是想破罐破摔,只要杀了手艺人,就能让我们全都留在这个游戏,永远也出不去。”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纷纷朝着前方奔去。
留在这个地方的玩家,便仅剩下时瑶、郑玄海、以及曹登。
殷长夏:“你不去吗?”
曹登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后脑勺:“我跟着你们?”
殷长夏:“……”
这憨憨样子,还怎么做薄临锋的耳目?
殷长夏:“郑玄海,你先带着时瑶躲一躲。”
江听云的样子不太对劲。
郑玄海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赶忙拽起了地上的时瑶。
她刚才为了掌控铜钱,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连翻个身都显得困难。
这其中也包括徐默。
江听云融了一只小蜘蛛在他的鬼核里,现在江听云身躯重组,小蜘蛛也爬了出来,便代表着徐默的鬼核缺了一块儿。
曹登:“他不是你载物里的鬼魂吗?况且你又是boss育成者……”
曹登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白纱袭击了过来,将他整个人给包裹其中,像是要享用食物一样。
曹登立即戒备了起来:“是旧规则的影响!殷长夏,你快把半鬼王关回载物去!”
他刚才的手段,几乎称得上冷血。
似乎除了殷长夏,就没有其他更多能触动他的东西了。
夏予澜:[小崽子,当心。]
殷长夏只在对待敌人的时候,有他们夏家人的影子。但是这个江听云,行事做派却和夏家极度贴近。
只能说,不愧为夏家圈养的狗吗?
夏予澜面容极冷,原本想在此刻现身,却无法估摸江听云的态度。
江听云如果还活着,一定是殷长夏手里最利的那把刀。
可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江听云会如何对待殷长夏?
是敌是友,根本无法分清。
这同样也是殷长夏此刻的感受。
殷长夏:“放开他。”
江听云:“夏夏是觉得我做错了?”
殷长夏:“……”
他的沉默没有激起江听云的反感,缓缓凑到了殷长夏的耳边,低声的说道:“你如果像夏家人就好了,这样,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
然而那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赶来的宗昙袭击。
鬼力暴虐的扯断了江听云的白纱,崩裂成了好几段,就此在半空中散开。
宗昙极度不善的询问:“你想做什么?”
他极度不满。
只因为江听云靠近殷长夏的一个动作。
这绝不对劲!
江听云还未靠得太近,便被宗昙给震开。
江听云朝后退了好几步,仍未睁开眼,只是以鬼力窥探的方式,看向了那边的宗昙。
他从未见过宗昙这样急躁。
光是食欲的影响,绝无可能让他变成这样。
对于厉鬼而言,内心早已被戾气所扭曲。爱意极难感知,饥饿感却极易感知。
普通玩家的饥饿能靠食物补充,正因为宗昙是厉鬼,食欲无法被填满。
以往灵体的时候,还能通过凶宅进食。
然而陡然获得了人身,就连这一点也给摧毁干净了。
无从发泄的饥饿感,便转化成为了爱欲。
正因为了解宗昙,才让江听云看得通透。
他微微歪着头,仍是闭着眼,做出不解的样子:“你不是最讨厌受人束缚吗?”
宗昙目光极冷:“你果然恢复记忆了,那我们之间的账,可得好好算一算!”
然而江听云就像是没有听懂似的,仍有些混乱和懵懂。
但再怎么分不清,也比之前智障状态好上太多了。
宗昙用手一扫,鬼火便划分出了一道界限,三人呈现三角形,互相对立着。
曹登惊出一身冷汗,这白纱还真像是蜘蛛丝,韧性极强又具有腐蚀性。
倘若不是身上穿着的寿衣,怕是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要浸透到他的皮肤上。
曹登不敢再隐藏实力,白纱被青嫩的枝条给烧灼,灰蒙蒙的白纱上很快便生出了浓烟,曹登的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根竹枝。
他立即离开了这个地方,和郑玄海、时瑶一起,紧密的注视起这边的动静。
“那不是殷长夏载物里的鬼魂吗!怎么不听他使唤?”
郑玄海:“……”
时瑶:“……”
一边去,又不是跟他一伙的,谁要和他躲在同一个地方?
旧规则所代表的高台,已经开始坍塌,细小的碎石朝着下方砸来,溅起了地上的雨水。
也许是刚才的雨太大,地上的雨水积攒得比脚踝还要高。
飞溅的雨珠,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波澜,在殷长夏、宗昙、江听云三人之间晕开。
江听云仍未睁开眼,颇为委屈的冲着殷长夏喊:“夏夏,那个曹登有问题。”
殷长夏:“……”
他当然知道有问题。
但杀了之后问题更大!
曹登身后有A级玩家,倘若他们就此失联,一定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来。
看江听云这意思,还真想为他扫清阻碍?
刚才自己阻挠了他,江听云反倒委屈上了?
殷长夏颇为头疼:“不行就是不行,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江听云:“那……什么时候可以?”
殷长夏:“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我们得赶在哀鬼之前抵达城南,不让哀鬼杀了手艺人和鬼婆,不然我们永远无法完成怪谈二。”
已经被拒绝得这样狠了,江听云也没有再得寸进尺下去。
“夏夏,你搞错了忌惮的对象。”
江听云收起了那副表情,“现在对你有危害的,并不是我,而是宗昙。”
殷长夏脚步微顿,尚未理解江听云的意思。
可下一秒天旋地转,一团黑雾冲了过来,宗昙将他压倒在地,突然一口朝他咬了过去。
惧面连通了两人此刻的感情。
饥饿带来的灼热。
殷长夏疼痛之余,浑身都颤栗了起来,神经末梢都兴奋着,心脏跳动的频率极快。
是爱欲。
这种感情来得是如此猛烈,如山崩地裂、海浪风暴。
江听云踩在满是泥泞的雨水之上,缓缓走到了殷长夏的身边。
“夏夏,你是不是很喜欢朝你摇尾乞怜的我?”
“单纯,智障,一心想着你,极其容易操控。”
“既然如此,你完全可以利用载物支配我……”
殷长夏吐息间都是灼热,这一瞬间被影响到,竟然想要不顾疼痛,张开双臂拥抱宗昙。
他微微仰着头,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内心和身体都在挣扎。
这种强烈的感情,不是来自于他,而是来自于宗昙!
江听云:“再不快点,恐怕就来不及了。宗昙真的会吃了你,你看他都难以忍受了。”
殷长夏废了极大的力气,才转过头去看向了江听云。
他的胸腔上下起伏,半个身体都被浸泡在泥泞的雨水里,后背是前所未有的冰凉:“不!”
这个回答,令江听云诧异。
他擅长算计,但在殷长夏的身上,事情的发展却总不如他的预料。
江听云充满了新奇感。
江听云:“你不是说徐默适合支配,为什么不肯对我做类似的事?只有用我的力量,才能替你压制宗昙,不是吗?”
殷长夏呼吸急促,眼眶红了一圈,总感觉自己快要被咬下一块肉。
分明是这么狠的力道,却不是野兽进食那样撕扯着他,反倒咬下之后,就在……就在……舔?
殷长夏几乎说不出那个字眼。
他伸出了双手,江听云还以为他会推开宗昙,毕竟以殷长夏的性格,比宗昙还要不肯服输。
然而下一秒,他的举动又打破了江听云的预估。
“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压制宗昙!”
“只有我能做这件事情!”
[只有他能做这件事情。]
两个声音同时响在江听云的耳朵里,只不过一个是靠自己说,而另一个则是拿鬼力直接传达。
一重跟着一重,仿佛连声音也纠葛了起来。
江听云:“……”
宗昙真的改变了。
从高台砸落的细小石块,在他们的身边溅起水花,如此不顾一切撞入泥泞里。
殷长夏伸出双臂,没有任何的犹豫,抱住了宗昙。
然而他的腿部却朝上弯曲,用膝盖骨狠狠一击,这个抱的姿势便成为了推。
宗昙只清醒了那一瞬间,便再度受到了旧规则的影响。
两人的身体在地上滚动了好几圈,全都沾染了泥泞,显得格外狼狈。明明动手极狠,呼吸间却满是灼热,喷洒在对方的肌肤上。
殷长夏不敢脱下惧面,这样他更没有机会唤醒宗昙。
“别再放任饥饿了!”
“你所有的想法我都能感知到,你是要把自己的脆弱和难堪传递给我吗?”
那比之常人还要浓烈的感受,在不断影响着殷长夏。
宗昙气息微乱,竟然主动远离,视他为洪水猛兽。再次看向殷长夏的表情,只剩下了晦暗和幽深。
那一刻被影响到……
对方在压制他,而他只想要强势的亲吻。
只是他视殷长夏为对手,不愿让殷长夏看低他,这是宗昙的自尊心。
江听云:“……”
太讽刺了。
小小的蚂蚁,竟然吓到了大象。
回想起从前,那个就算伤痕累累,也永远打不服的宗昙,竟然会在一个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温顺?
看来这条规则反倒迷惑了宗昙。
他弄不清是食欲生成了爱欲,还是爱欲生成了食欲。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那细微的感情,被扩大了啊。
他作为旁观者,倒是看得真切。
趁着宗昙主动离开的这个时机,江听云冷淡又亲昵的覆上殷长夏的手,像是刚刚觉醒记忆后过于混乱,着急的寻找着自己的主人:“夏夏,支配我吧。”
宗昙:“……”
这一瞬间看江听云很不爽。
各种意义上的。
江听云闭着眼说:“宗昙,你如今还要骂我吗?是不是已经明白我的感受了?”
他急需要和世界的一点联系。
好让自己不至于自毁。
可这里有几成真心,完全无法猜测。
夏予澜死盯着那边,总觉得江听云是试探,他正伸着獠牙,要对殷长夏一口咬下去。
毕竟夏家害他惨死。
有这个心结在,夏予澜不信江听云会那么好心!
风是静止不动的,只是四周的植物全都东倒西歪,还能看出大战之后的惨状。
宗昙眉心紧蹙,头一回没有反驳江听云。
江听云:“有我当助力,有什么不好?”
殷长夏:“徐默是徐默,你是你。”
江听云:“……什么意思?”
殷长夏仍被宗昙压在身下,忍痛说道:“我们平等相交,我也不需要一条狗。”
也许是从宗昙的记忆当中,窥见过江听云,他知道江听云曾经活成了什么样子。
为了融入夏家,不惜将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心狠手辣。
以至于……
说出贬低自己的话。
他太卑微了。
为的仅是别人手里施舍的那一点温暖。
暗处看着这一幕的时瑶和郑玄海,纷纷眼眶微红,很想出去帮忙,又生怕自己给他添麻烦。
“他和秦封那个王八蛋才不一样!”
江听云表情微冷,这是他用卑微的模样,试探的第三次。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一如既往的对夏家?只不过是故意装作这样。
殷长夏仍然未有任何改变。
想起殷长夏捧着他的手,埋葬的那只残疾狗的身体,还为他做了一个坟的场面……
江听云猛地退后了几步,动用白纱夺走了殷长夏怀中的黄色圆珠。
这是秦封筹备许久,是众多玩家死前的最后一口气所形成的。
他没能对殷长夏动手。
江听云憎恨着夏家,无数试探只为说服自己,他和夏家一丘之貉。
可他一次又一次的被打了脸。
宗昙:“你果然别有目的,交出血玉伴生物!”
宗昙攻势变得凛厉,势要挡住江听云,然而江听云已经恢复了记忆,不再像之前那样被宗昙碾压着打,就算力量不如宗昙,也为自己找到了脱身的通路。
江听云:“宗昙,你是害怕被规则挑拨起爱欲吗?你一日不想舍弃那具身体,就一日不能使出全力。”
宗昙:“……”
不得不说,江听云的话触到了他的痛点。
在这场追逐之中,江听云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仰着头,手指捻着那颗黄色圆珠,然后将那东西吞到了肚子里。
咕噜。
在这场追逐战之中,在刚才在秦封哀鬼的对战里保存了实力的江听云,已经取得了上风。
一阵剧烈的白光闪了起来,江听云很快脱离了战斗。
直至光点消失的最后一刻,江听云留下了两句话——
“宗昙,你到最后,还是摆脱不了自己的命,仍在被夏家所掌控。”
“你真的没有怀疑过,为什么殷长夏能继承凶宅吗?”
糟糕了。
夏予澜心情跌至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夏予澜飞快的冲了出去,不再顾着自己是否还剩下鬼力,生怕宗昙对殷长夏出手。
咚咚咚。
殷长夏呼吸紊乱,已经从江听云的暗示当中明白过来。
夏、夏家?
他难道是……夏家人?
一团如鬼魅般的身影抵达了殷长夏的身旁,猩红的眼瞳无比冰冷,仿佛是在盯着自己的猎物那样。
哈……
夏家。
兜兜转转,他仍旧无法逃脱。
旧规则再次奏效。
他不再忍耐克制。
所有的感情,全都在那一瞬间迸发出来。
夏予澜着急的大喊:“你别动他!”
幽蓝的鬼火再度亮起,这一次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猛烈,将夏予澜阻隔在外。
宗昙的身体在崩坏,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顾虑,索性用手覆上了殷长夏的面具,用力的将其掀了下来。
面具重重的跌在了泥泞之中,殷长夏的眼前映满了宗昙的脸。
在身体崩坏、即将要变为一摊肉泥之前,宗昙撕咬一般的吻上了殷长夏,眸光里满是掠夺。这是充满着血腥气的强吻,强势至极,要夺走对方的一切。
放任饥饿,便意味着爱欲的产生。
“他们要我生生世世当夏家的狗,而如今,这狗想尚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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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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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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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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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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