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福生单手拄着手杖转过身,他的气质不凡,带着天生的暗色,像是跟那幅油画融为一体。
听见陆家没人赴宴,秦福生笑了:“听说陆氏财团的当家人是个瘸子,路也走不好,膝下一儿一女,人丁单薄,还有个八十多岁的痴呆老母亲。秦觉啊,既然他们不肯来贺我的寿辰,今天过后,你去拟个拜帖,我亲自去吊唁他们陆家的丧事也无妨。”
秦觉也跟着笑了:“是,义父,儿子知道了。”
他们只是如此笃定,不过是因为南城的人发回了消息,陆慕辰已经死了,任务圆满完成,这当然是秦福生六十大寿收到的最好的贺礼。
“傅家来了多少人?”秦福生又问。
秦觉答:“该来的都来了,老人、小朋友,都很给义父义母面子。”
秦福生点头含笑,矍铄的眼神却带着一丝玩味:“傅荣毕竟是你义母的父亲,还是疼她的。”
正在说着,一个仆人敲门,低头道:“老爷,夫人那边婚纱都换好了,请您过去看看。”
秦帮是南方起家,虽然接受过现代教育,可思想做派上还是带了老派作风,连称呼也一样封建。
“好,我去看看。”秦福生对傅瑜算是百依百顺。
年老之人,发现居然有女人对自己情深不渝,为他苦守寒窑十八年,为此大好年华葬送,还忍辱负重替他生养了一个女儿,苦苦等着他回来,等到她自己生了重病,时日不多。
这种情分,哪怕对万花丛中过的秦帮老大来说,也够重的了,傅瑜的要求他自然都尽量满足。
还有一个方面,秦福生自然不会说给傅瑜听,傅家在锦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豪门家族,跟傅家联姻对秦帮的发展来说,当然是有益的。傅荣当年瞧不上他,现在又如何?
儿女的婚姻大事,一旦出了一点儿差错,足以毁掉一个家族的几代荣兴。
关于这一点,秦福生正在亲身经历,他太懂了,所以,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唯一的女儿跟陆家有什么牵扯。
贼就是贼,匪就是匪,秦帮跟那些正道上的家族联姻,得有绝对的把握拿得下那个家族。
他秦福生可以做到,是因为傅瑜对他忠诚,脑子里只有爱情。他的女儿却未必能做到,不能让她跟她妈妈学习,让陆家的男人抓住把柄算计他们秦帮。
在秦帮的生死面前,她的女儿丧偶只能算小事。
“夫人,老爷来了。”仆人引着秦福生他们进来,对镜子前的傅瑜道。
傅瑜一听,忙转过身,虽然瘦弱不堪,脸色不健康,连化妆师都无法遮掩她的憔悴,可是,傅瑜的那双眼睛却还是在看到秦福生的时候绽放了光彩。
她提着婚纱的裙摆,展示给秦福生看:“秦叔叔,我好看吗?这婚纱你喜欢吗?”
傅瑜直到快四十岁,才第一次穿上白纱,如愿嫁给最爱的男人。
秦福生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赞美道:“小瑜在我心里是最美的新娘。”
“秦叔叔。”傅瑜感动地哭了,投进了秦福生的怀抱。
秦福生拍了拍她的背,一摸就摸得出瘦骨嶙峋,是病入膏肓的人了,他笑道:“岳父岳母都来了,他们来看过你了吗?本该是我去傅家接你才对,委屈你了。”
傅瑜点头:“嗯,爸爸妈妈都来过了,我想到自己行动不便,就不用守什么规矩从傅家出嫁了。毕竟,我也老了,父母原谅不原谅也都不重要了,只要秦叔叔爱我……”
秦福生低头亲吻她头上的白纱,叹息了一声:“小瑜,沦为囚徒十八年,我不知道我居然有这种幸运,能让你为我穿上白纱。等女儿回来,我们的婚礼就要开始了。”
白纱与囚徒,这是整个婚礼的主题,虽然没有人敢这样去想。
傅瑜听了前半句很感动,后半句却让她很不满:“小媛还没有回来?她怎么这么不懂事,马上要错过婚礼的吉时了。秦叔叔,以后你得多管教她,她越来越不听话了。”
傅瑜不关心女儿的现状,只是埋怨她耽误了自己的婚礼吉时,因为今天婚礼上唯一的伴娘,也可以说是“花童”,正是她和秦福生的女儿秦媛。还要化妆和做造型,秦媛再不回来肯定赶不上吉时了。
秦福生笑着安抚:“很快就回来了,放心吧,来,摄影师,给我和夫人拍照。”
傅瑜这才收起了不满,笑着依偎在了秦福生的身边,白纱飘扬,她身边被释放的囚徒英俊迷人……
距离婚礼吉时还有一个小时。
“这……大小姐还没有回来吗?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司仪已经在催。
连一向老实巴交话不多的封四也急了,对秦福生道:“义父,妹妹还没回来,封四去门口等她!”
他很担心秦媛。
秦觉都听见了,也看到了义父投射过来的眼神,他也早就急了,明明殷落跟他汇报,一切任务都已经搞定,她会准时带着妹妹回来。难道,殷落在耍什么花样?那些一起去南城的兄弟,不会个个都叛变……
距离婚礼开始还剩四十分钟。
“义父,三哥,小五姐他们回来了!”
时间赶得刚刚好。
众人担心的时候,正好有人来汇报。
“太好了,媛媛也回来了!来得及的,化妆师,你们先准备,大小姐马上就来了……”傅瑜当然是最开心的,她最不想错过吉时。
人人都在翘首盼着秦媛出现。
三分钟后,殷落携风尘仆仆的贺以南等人出现在秦帮众人面前,却独独不见秦媛。
秦觉第一个发作:“媛媛呢?她在哪儿?!”
秦福生蹙眉,傅瑜还挽着他的胳膊,见状生气了:“媛媛去哪儿了?她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扑通——”一声。
有人在秦福生面前跪下了。
“贺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秦福生到底是秦帮的老大,都这个时候了,还镇定自若,对下跪的贺以南发问。
贺以南的左边耳朵被陆慕辰一枪崩掉,现在他的听力非常不好,整个左耳和半个头都抱着厚厚的纱布,出席婚礼这样的场合,实在有点不吉利。
但他好像几天几夜没合眼似的,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悲怆地对秦福生道:“秦伯伯,媛媛她不肯跟我们回来,不肯原谅我们,她说陆慕辰死了,她不会回来的……”wWW.ΧìǔΜЬ.Cǒ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说清楚啊!”傅瑜一听傻眼了,上前去质问贺以南:“媛媛去哪里了?你们不是说要带她回来的吗?跟陆家有什么关系的呀?时间都不多了,快说啊!”
傅瑜还是那样不识人间烟火,不懂什么家族之间的纷争,更不管秦帮做的什么黑色的灰色的交易,她只在意她的爱情和婚礼。
“小瑜,别激动,听他们说完。”秦福生安抚着自己的新娘,他都开口了,还有什么人敢插嘴。
殷落也一身伤痕,拖着半条不能动的胳膊,也给秦福生他们跪下了,一双杏眼憔悴地扫了一眼秦觉:“义父,义母,三哥,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你们会难受,但是妹妹她脾气太倔了,得知了陆慕辰的死讯之后,她不肯离开南城,说是要静一静,第二天早上我们再去找她的时候,却发现她不见了!还有兄弟们留在南城继续寻找妹妹的下落,我们为了不让义父担心,所以回来复命。”
谎话肯定是串好了的,无论是贺以南,还是从南城回来的秦帮的兄弟,弄丢了大小姐这种死罪,当然得一起扛。
说秦媛活着,却追随陆慕辰“私奔”了,永远比说秦媛已经跟陆慕辰一起死了妥当。
无论后续秦媛是生是死,他们都有了足够的人证。
“你是说,媛媛跑了?她不回来参加婚礼,不给她爸爸贺寿?她这个孩子怎么会……”傅瑜一听,第一个不答应,气得差点没背过去,无条件就信任了殷落的谎话。
“义母,对不起,是殷落不好,没把妹妹带回来,早知道是这样,就算是绑,我也该把妹妹绑回来的,我不敢伤害到她……”殷落的演技在这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她想起的画面却只有昨夜混合着血与冷寂烟火的海水。
突突突突的子弹扫射声,是她这辈子都没听过的美妙乐曲。
“秦伯伯,我输了,媛媛她的心不在我身上。”贺以南沉痛地说,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悼念他逝去的爱情,还是在追悔自己从前的自信满满。
“贺以南,你到底在说什么?”秦觉忍不住抬高嗓音吼道,“还有殷落,你怎么敢?!”
秦觉是老江湖了,又太了解这些人的下作,以贺以南的性格,要是有机会,他怎么会放过秦帮大小姐这样的筹码,眼睁睁放任她离开他的视线?
只有一种可能,这里的所有人都在说谎!而他没有证据!秦媛如今是死是活,杀了他们这些人也得不到解答!无论秦帮是否处决这些人,也不能以最直接的证据找到秦媛的下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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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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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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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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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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