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整张脸埋进枕头。
她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形。
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是真的还是假的?过去的那一切发生过吗?抑或是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陈利亚俯身在她白皙赤.裸的肩上吻了一下:“晚上给你煮牛肉汤?昨天的巴沙鱼还剩下一条,吃腻了的话,我再去钓几条鱼?”
李维多茫然地瘫在床上,像只扁鱼。
陈利亚笑起来,去煮鱼汤。
她的一天就这么在茫然中度过。晚上海上起了暴风雨,陈利亚把她按在衣柜上,油轮在巨浪中晃荡,他用手臂捞着她的腿,像抱小孩尿尿,李维多抬起头,看见窗外闪电疏忽划破黑云层叠的苍穹。
第二天她花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一动不动躺在甲板上,几只海鸥飞过来落在她身边,一只跳到了她头上。
还有几只食腐鸟以为她是尸体,迈着细长的腿试探地在她身边来回踱步。
第三天她爬起来,拿了u盘,在陈利亚的私人放映室里,把两人录下的几百个视频一帧一帧从头看。
视频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人物表情都很真实,身体和面部反应也是她会有的。
她看到第70个视频的时候,陈利亚端着餐盘走进来。银幕上是两年前的一天,他们还没有来到海上,那是一处深宅,男人把她压在落地窗,后者面朝外,背对着男人。
陈利亚把汤放在小几上时,一抹汁水正从银幕的玻璃里滑下来。wWW.ΧìǔΜЬ.CǒΜ
她亏了。她想。
不拍成视频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天赋,她干脆下海拍片算了,说不定已经财务自由。
屏幕一黑,陈利亚把遥控器放在一边。
“为什么关了?”
“感觉你看得不开心。”陈利亚把晚餐摆好:“不饿?我等你的召唤等了好久,怎么不按按钮来找我?”
“觉得没有什么需要的。”
“这艘船很大,只有你我,你没有通讯设备,饿了或者害怕了,就按黑色按钮,嗯?”
李维多摸了摸面前小木几上面的黑色按钮,这艘船上到处都是这种按钮。她愿称之为陈利亚召唤之钮,就是黑执事里夏尔打铃而召唤萨巴斯蒂安,她按一下按钮,陈利亚就会出现。
她蜷缩进陈利亚的怀里:“刚刚视频里的房子没见过。”
“墨西哥,一栋老房子,我太爷爷买下的房产,二战时候的事了,你只去过一次,可能忘了。”
“我们现在在哪?”
“南太平洋。”
“你要把我带去哪?”
“天涯海角。”陈利亚握住她的手,半明半昧里,眼眸沉静似水:“你愿意吗?”
“我愿意。”李维多说。
陈利亚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起身去拿餐具,走到一半忽然又折返,半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又亲了一下,眼底的情谊几乎要溢出来。
“一年前,我们为什么会来海上?”
“因为怕你被他们抓走。”
“我为什么要被抓走?”
“你忘了吗?一年前,972事件的研究所的监控视频曝光了。”
李维多蹙起眉。
陈利亚看了她两秒,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拿遥控器按了几下,私人影院幕布上,慢慢出现了一段青灰色影像。
大概是设备过老,视频画质糟糕,青灰的底色鬼影森森。李维多看到七岁的自己穿着小白裙子,站在饮用水罐边,用脖子上的通行项链打开了盖子。
然后她歪了歪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掀起小裙子,往大腿内侧切了细细一刀,用手抹了抹伤口,让血充分濡湿手心,再把手伸进水罐里晃了晃。
神情冷静又漠然,丝毫看不出她正预备一场屠杀。
“如果你切的地方是手,那么马上就会被人发现,屠杀也会被终止,你故意把伤口弄在私密的地方,即便是李鹤年也发现不了。”
他微微露出一点冷薄笑意:“其实你心里一直清楚的对不对?哪怕那个时候你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也能意识到自己对李鹤年是怎么样的吸引力,哪怕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变成恋.童癖,他也绝对不会脱你的衣服检查。”
“如果他真的脱了我的衣服,他会变成恋.童癖吗?”
“他不会。他爱你。”
李维多坐在沙发前,她歪头盯着屏幕,双手互相交握,幕布上青灰色的光落进她眼底,晃动间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隔了一会儿,她说:“李鹤年不是把所有证据都消除了?”
“他漏掉了一个监控。”
“谁曝光出来的?”
“一个受害者家属,他的妻女都死在你手上。”
李维多许久没有说话,妻女都死在她手上……她想起那个在她逃出研究所之夜,被他用裤子勒死的老研究员。
阴影里她倏忽笑了一下,那笑意又旋即掩没:“能把你逼到海上,应该不仅是这一件事吧?”
陈利亚把她抱紧了一些:“你被人肉出了真实身份,有人挖出了李鹤年死时的线索,指认你也是谋杀李鹤年的凶手,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但是推断非常严密,引起了轩然大波。十年前你没有被发现是因为人们总是习惯性忽略孩子不会是杀人犯,只要忽略你的年龄因素,就会有有太多线索指向是你当时谋杀了李鹤年……当时民意沸腾,要求法律严惩犯下重大刑事案件的儿童,你差点改变了国内刑法。”
陈利亚笑起来:“可可真厉害。”
“……”
李维多蜷缩在他怀里,不想和变态说话。
她腿上确实有一条利器留下的伤疤。其实手腕上也有。
她也确实听见了李鹤年的遗言,哪怕她根本记不清前因后果,只有记忆的碎片。
“所以可可,你不能离开我半步,知道吗?”
这样的夜晚,除了海面上的风声外,一片寂静。海水涌上来,冲刷着甲板,一下一下,单调又枉然。
“你不再有友谊,你的朋友们不会再见你。你不再有生活,只要你露面,狂热的正义就能杀死你。你只剩下我,可可,因为除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再护住你。”
陈利亚低头去吻她的发顶。光影明明灭灭,看不清她的脸。
“你是凶手。”他说:“他们都离开了你,只有我爱你。”
轰隆隆雷声翻滚云间,倾盆大雨啪嗒啪嗒打下来,远处一片灰蒙蒙,只有桅杆在暴雨中颤颤巍巍,穿过波涛汹涌的海峡。
那个声音又来了。李维多好像听见张秋自杀的那一晚,美丽的女人从楼上一跃而下,她对她说,你杀死了我。
我没有。
你是怪物。张秋说。
我没有。
你是凶手。张秋说。
我没有。
你杀了他,你是凶手。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雷光刀劈而下,照亮她的眼。陈利亚恍然发现她的眼底是红的,像有鲜血要流出来。
但当那阵雷光湮灭,她又没骨头似的蜷缩进了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
她在海上过了一个月。
这艘船上没有顾任何佣人,也因此陈利亚虽然只陪着她,但依然非常忙碌,不仅承包了整条船的卫生,还要负责做饭,锅炉坏了需要他去维修,雷达失灵了需要他去检查,鲨鱼来了需要他去驱逐,甲板发霉了,他还要负责除霉。
她甚至在船的另一头发现了一片无土栽培菜地,菜地里自动施肥机器人正在忙碌地走来走去。
李维多:“……”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迟迟等不来给陈利亚运送物资的人了。
真-高科技-幽灵船。
一代天才科学家彻底沦落,成了家庭主夫。
但他好像乐在其中,有时李维多甚至觉得,她帮他找到了他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然他为什么不搞个洗碗机?有些人虽然是个天才吧,但或许也并不是所有天才都愿意去履行天才的职责,说不定她以爱之名,刚好把他从天才的困顿里捞了出来,让他遵从自己的内心,每天快乐地洗碗、钓鱼、拖地板。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洗碗?”
就在她把这句话问出口的那天,陈利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把所有碗都扔给她洗了一天。
李维多:“……”
又这么过了半年。
她看上去已经彻底习惯了海上生活,需要陈利亚的时候就按黑色按钮,不需要他的时候就躲进菜地伪装自己是一个智能种菜机器人。每天躺在甲板上,看海鸥从天空中飞过。
白色的信天翁总是在甲板上拉便便,有一次拉到了她头上,于是陈利亚设计了一个氨气检测扫地机器人,专门用来清扫鸟粪,不会像普通扫地机器人那样,把鸟粪均匀在地板上铺开。
他手工给她做了一个太阳伞,还在甲板上给她固定了一个小茶几,茶几上也安装了黑色按钮,方便她随时召唤。
有一天她忽然问:“那个小熊布娃娃呢?”
陈利亚:“什么小熊布娃娃?”
于是李维多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七个月后,所有现存的蔬菜种类都被她吃腻了,海带也不想吃了,海草也不想吃了,海洋里的鱼被他们吃了个遍,连鲨鱼看到他们的游轮都开始绕道走的时候,李维多终于等来了运送物资的飞机。
……是一架无人机。
李维多:“……”
她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再之后,她像是完全放弃了离开这艘船,已经开始规划未来的海洋生活。今年留在太平洋,明年去大西洋,后年转到印度洋,然后顺着哥伦布航线,从加的斯港出发,到伊斯帕尼奥拉岛,再穿过古巴岛和牙买加岛之间的海域,驶向加勒比海西部。
最好能悄悄在加勒比上个岸。
她想去偷偷买个手机。
这艘船上没有手机,只有电脑,电脑还没联网。
李维多严重怀疑陈利亚是故意的,但她没有证据。
她被迫把陈利亚的藏书看完了沧海一角,重点攻克理论物理。她终于弄懂了什么事薛定谔定律,勉强看完了现代理论物理基础,是深深觉得自己这时候就算上岸,都可以去陈利亚的母校伪装一下学霸。
陈利亚就像养一个高考生一样,每天早晨6点半把她喊醒,每天这个时候她会得到一枚早安吻,和陈利亚准备的过于丰盛的早餐。
然后他像送她上学一样,彬彬有礼地把她送到书房,也不用逼,没有手机的情况下,她要么发呆,要么就硬着头皮去读《微分几何入门与广义相对论》。
李维多严重怀疑陈利亚是为了报以前她死活不学鸡兔同笼的仇,但她没有证据。
而等到晚上,她就从高中生变成了成年人,陪他做一切成年人该做的事。
她其实很想反攻,有一次连工具都找好了,还悄悄藏在床底,但临阵的时候忽然就找不到了。
那一天她特别惨。
那之后,她和陈利亚的成年人生活,就从《解放的潘多拉》进化到了《索多玛120天》。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九个月。
她实在受不了《微分几何入门与广义相对论》,也看够了生物解剖和古文字研究文献,临近晚饭的时候她提前溜了出来,决定去甲板上逗逗鲨鱼。
她折回房间拿海钓工具,怕被发现逃课,轻手轻脚爬上楼梯。
长廊一片昏暗,灯在她头顶上方摇晃,黑色的影子蜷缩着影影绰绰。
卧室门紧紧关闭着。
她走近,听见里面传来一对男女的声音。
拍击声、调笑声、水声,还有男人被逼到极致时沙哑的呼吸声。哪怕只是隔着门听着声音,也能想象那皮肤交缠的暧昧,蜗牛粘稠的粘液一滴一滴滴下来。
不间断的撞击间,偶有人温情脉脉絮絮说话,那声线听起来如此激烈,又如此陌生。
李维多慢慢在门口蹲下来,把耳朵贴在门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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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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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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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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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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