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宁每天除了泡在书房就是在池边发呆,休息日拉着蔷儿上街,也大多是对着荷包望而兴叹。只有某天的酉时,两人抽空溜了出去,才尽兴地逛了一回夜市。第二天兴奋地在书房里说了一整天,苏玮在一旁听得满脸艳羡。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仿佛一切照常。
但粗糙如顾熙宁,却也察觉了一些变化。
林大娘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她和林正只得了一个独女,一年前招了个老实女婿,前些日子又刚刚添了个白白胖胖的男孙。顾熙宁买了对镂花银铃又跟着蔷儿学打了五彩长命缕送去,也算聊表贺意。
而那个褐衣人,似乎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苏玮身体恢复了以后,再也没搬回后院,身边除了倩娘又多了一名叫海生的男孩,十六七岁的身体显得有些瘦弱,平日也多是沉默寡言的。
苏玮心里虽然满心期待地想跟着两人出去逛街玩闹,嘴上却从来不说,也知道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后,自己所能自由活动的,怕也只是这个东院了。顾熙宁看再眼里,便从集市上带回来一只全黑的小土狗送了给他。
但变动最大的,应是后院。
后院里的五个妾一下子去了两个,还有一个也说是七月就要走的。
赵春霖走的那一日,满悲戚地闯进书房,跪在苏晗之的面前苦苦哀求,鬓发散乱,梨花带雨。
苏晗之看着她,眼中虽有着些许不舍,也只是略略一抬手,林越便连哄带拉的把她拖了出去。
蔷儿说,府里的小妾多是花钱买来,三年或是五年,期满如果主人不留,便要被父母领去再嫁他人。失了夫人的男子妾养得再多也是单身,再受宠的妾也很少有人扶正了做夫人。琇書蛧
顾熙宁默默地站在窗前,看着赵春霖绝望地被一路拉扯出了东院,脑海中依稀有着第一次见面时,她满头珠翠站在苏晗之身边嫣然而笑的样子。
“蔷儿,在我的家乡……”她咬住了嘴唇,轻轻地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世界永远是不公平的,若是不甘认命,便只有反抗。她用力抓紧了窗格,她一定要回去,把这段走了歧路的时间拨正。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转眼到了端午。
这个在顾熙宁眼里只是吃个粽子应景的节日,却让整个临安城内外热闹了起来。
古人认为五月天气炎蒸,疾病易于流行,视为恶月。
端午前四天开始,市场里就日日卖着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直到端午那日,各家各户都要在门口摆放一个大盆,盆内种植买来的艾蒲葵花等,门上挂起五色纸钱,茶棹上供着各种水果和粽子。拿紫苏、菖蒲、木瓜并皆茸切,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门额上悬着艾草与百草编成的天师或者虎头,以求避邪。
孩子们的身上更要带着赤白囊或是蚌粉铃,手上或脖子上挂着长命缕,用以避邪和防止五毒近身。而这种彩色丝缕定要戴到“六月六”才能把它剪下来,随后丢进河里让水冲走,据说这样能带走厄运和病气。
苏府上上下下都为了这个节日忙碌了好几天,顾熙宁也跟着去厨房向林大娘学了包粽子,勉强弄了几个供在房里。
端午那天,苏玮穿着一套新做的夏衣,脖子里挂着长命缕,腰间别着蚌粉铃,满心欢喜地跟着苏晗之去游湖。这种热闹自然也少不了顾熙宁,她缠着本想好好歇一天的安雅焱,一道登上了苏府名下一座制作精美的画舫。
画舫有上下两层,下层设有一个挑高的大厅,装饰的古朴雅致,上层则有着几个房间,临湖一面都开着窗,结构与平日居住的房间类似,墙壁上装饰着字画,桌上摆放着刚刚摘下的鲜花。上层的两头还有着露台,是凭栏眺望西湖的极好去处。
湖间的小船间或送来一些河鲜鲜果,下层的厨房已经开始忙碌。
苏晗之带着苏玮在舫间玩耍,顾熙宁坐在露台上,阳光晒着她白洁的脸庞上,已经有了些许热意。她取过蔷儿手中不停歇的团扇,打发她自己去玩,随后端起小几上的荔枝膏水,浅浅的啜了一口,复尔写意地叹了口气。
安雅焱坐在一边,打开手中的折扇扇了扇,笑问:“怎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哪儿呀。”她闭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湖上的空气,评价道,“资本主义就是这样萌芽的。”
“现在天气渐热了,湖上的船已经少了许多。若是清明前后来这里,各种游船不下数百,才是争奇斗艳的景致。”
湖面上不知从哪里隐隐飘来丝竹之声,安雅焱指着钱塘门至南屏一带栉次比鳞的园林亭台,又道:“你看,这一带是皇家和私家园圃聚集的地方,清波门外的聚景园是太上皇最爱去的地方,还有雷峰塔下的小湖斋宫、南山园、南屏园……这些园林大多都是对平民开放的,春秋两季可说是游客如织。”
“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顾熙宁光听名字就觉得有些眼花缭乱。
“去过一两个,我觉得大体都十分相似,不过是谁家的石头更美些,布局更巧些,用的银子更多些罢了。”
顾熙宁望着西湖南面隐在一片亭台楼阁之中,依山而建的南宋皇宫,虽然距离很远,却依旧能感受到它的巍峨气势。
那是在一百多年后被抢夺一空,最终因大火渐成废墟的宫殿,那是在八百年后只余下零碎痕迹的宫殿。
她心中带着怅惘,带着对已知命运的无奈,喃喃地念着:“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安雅焱听了轻轻叹了口气,两人相视而望,都在对方的眼里发现了一丝悲哀。
中午,船停靠在了断桥附近,众人在下层客厅吃了午饭后,就下船游玩了一番。岸边不少佳丽少年或是顾盼神飞,或是掩扇而立,或是放着风筝眉目传情。草地上还有艺人玩着杂耍,围观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顾熙宁拉着苏玮的小手游蹿在岸边大大小小的店铺街摊之中,指指点点,好不肆意。只苦了身后的跟班,生怕一不留神,便已不见踪影。
午后的日头渐大,众人又陆续上了游船,划到荫凉处避暑。有些花舫开始驶入西湖,联络着生意。苏晗之叫来两名歌伎,在大厅中弹唱词曲。顾熙宁听得有些昏昏欲睡,便索性告退到楼上的雅间小憩。
她是被湖上一阵鼓噪声吵醒的。推窗一看,原来是龙舟赛正要开演。苏晗之和安雅焱站在船头,指点着几个舟队,船的两边靠上来几艘华美的画舫,舫上主人正互相打着招呼。
蔷儿推开房门,一脸的兴奋:“娘子,少爷商行里的龙舟也有比赛呢!我们出去看看吧!”
顾熙宁连声应着,来不及重新梳头,便随便用梳子扒了几下,取了根丝带随手一绾,蹦蹦跳跳地上了露台。
苏晗之站在露台上,正低声和苏玮笑着说些什么。安雅炎看到顾熙宁的脸上仍残着几分倦懒,便取笑道:“吵着来游湖的是你,到船上竟去睡了这许久,已经错过了三洲三潭了。”
顾熙宁甩头轻轻地“哼”了一声,道:“过节自然是怎么舒适怎么玩,何苦要委屈自己?错过了便错过了,有缘再去就是。”
苏晗之在一旁笑道:“你看看她贪睡竟也有着一大套理由呢!”
“她一直是贪睡的。”苏玮补充道,“程先生的课她必是要趴下睡一回的,有时候下午帮我研墨都会打瞌睡。真不知她一天究竟要睡几个时辰呢!”
顾熙宁向着苏玮跺跺脚,作势要闹他,小公子连忙跳到父亲的身后躲着,嘴上还不饶人地道:“我早跟倩娘说了,别客客气气叫什么顾娘子,应是‘睡娘子’才是!”众人一听笑得愈发大声起来。
顾熙宁见了,索性对他们都不理不睬的,拉着蔷儿伸长了脖子看着蓄势待发的龙舟。苏府名下商行的参赛者们身着红黑相间划船装,露出了结实的手臂,肤色大多偏黑,看来平时也是做体力活的。
“这样的比赛,有没有赌局?”顾熙宁问道。
“私下里总是有的,睡娘子也有兴趣压一局吗?”苏晗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边。
顾熙宁瞥了他一眼,明显对这个称呼不满意:“兴趣是有,小赌怡情罢了。冲着苏少爷的面子,也定是要压苏家商行胜的。”
话音刚落,鼓声便密密地响了起来,顾熙宁眯起眼睛激动地看着,身子几乎探了大半个出去。商行船队的划船手整齐地喊着口号,手臂船桨上下飞舞,洒出的水珠混着汗珠,在蜜色的皮肤上泛着晶莹的光。
行程至半,眼见着就要被旁边的一艘龙舟超出,顾熙宁再也忍不住,放开嗓子喊道:“加油!冲呀!别泄气~”
本是安安静静看着比赛的众人被这叫声喊得一愣。顾熙宁喊完听着没人呼应,不爽地回头道:“你们怎么不为他们鼓劲呢!快一起喊呀!”说着又对楼下观战的下人们道,“你们也喊呀,大声点。”
零零落落地几声“加油”后,画舫上的众人终于也扯开了嗓子。顾熙宁一把那过桌上闲置的折扇有节奏地敲着栏杆,仿佛又回到了在足球场上看球的时候。如果有个喇叭,那就更完美了,她兴奋地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自家人的鼓励,苏氏商行的船队最终拿了第三,这对本来是抱着娱乐心态参加比赛的商行来说,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因为比赛的奖金原本也是苏府出的大头。
“原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顾熙宁清了清嗓子,高兴地打开扇子扇了两下。喊出了一声汗呢。
扇啊扇的,发现蔷儿在一边正拼命给自己使眼色,莫名所以地看了看自己,才发现手上的扇子竟是苏晗之的,连忙合起双手奉还,一边还嘿嘿笑着解释道:“刚才太忘情了,竟没发现是少爷的扇子。”
苏晗之随手取过,顺便还用扇子挑起了她肩上的一根丝带和几缕青丝,轻轻地说:“你的头发散了。”
顾熙宁想起之前还允诺过再也不披着头发,脸上一红,飞快地拿了丝带便和蔷儿一起进房重新梳妆。她转身的时候,秀发划过一道弧线,柔柔地碰触着苏晗之拿着扇子的手,痒痒的,麻麻的,但一瞬间便就消散了。
“伯文。”苏晗之看着她的身影没入阴暗中,轻轻道,“她的官人是叫祁均吗?”
安雅焱“嗯”了一声,看着苏晗之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戒备。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一个孤身女子能平安地来到临安,可是她的官人这许久都没有消息。”
安雅焱斟酌着说:“她曾说过,至多一年,若是还在这里等不到他,便要出发去寻他。”
“一年?可是……”他蹙眉想着,“……怪不得。”
“怎么了?”
“她入府之前跟我订了个奇怪的契约,年限是三年,却说什么她有权在任何时候提出辞呈。”
安雅焱笑着说:“她可不是一般女子。”
苏晗之抿着嘴唇没有应声,眼中却隐隐有火苗跳动。
龙舟大赛结束,苏府少不了给些赏赐,船队的领队登上画舫领赏,苏晗之另外还加赏了些美酒,众人得知后都是欢欣鼓舞的。
晚宴的时候,画舫上又来了一些客人,都是苏府平日经常往来的商贾。说不得又招了几个歌伎舞姬,在大厅中吃酒笑闹。顾熙宁便问厨房要了些精致的酒菜和蔷儿、倩娘、海生、苏玮一起坐在楼上的雅间里享受。
倩娘、海生和蔷儿本来不敢和苏玮同桌,连声说要先站着伺候,被顾熙宁硬是拉下坐了,倩娘和蔷儿两人直到苏玮微微颔首,才开始拘谨地吃喝,而海生说什么也不肯在这儿吃饭,只能打发他下楼去吃。
暮色渐渐降临,湖上的华丽船舫都相继挂起了灯笼,火光映着湖水,又是一番风情。
四人说笑着吃完酒菜,月亮已经挂在天边。这时熹儿上楼来,敲着门道:“小少爷,少爷说今天月色很好,特意吩咐了船在湖中停了,让您出去看三潭映月呢!”
苏玮高兴地拉着顾熙宁走了出去。
顾熙宁虽然在现代去杭州玩了好几次,夜泛西湖却也是头一回。
满天星子衬着一轮弯月,洒下了淡淡的光晕。画舫的灯火和波光映着船上人们的脸颊,忽明忽暗。
苏晗之步出大厅,抚着苏玮的头道:“中秋的三潭映月才是最美的。皓月当空,三塔内都点上了蜡烛,烛光隐隐透过薄纸。便是‘天上月一轮,湖中影成三’的美景了。”
苏玮听得一脸向往,拉着苏晗之的手道:“爹爹,中秋可一定要来呀!”
苏晗之应了一声,朝顾熙宁看去。她没有回头,只是捋了捋鬓边的散发,耳廓已经有了些烫意。
舫中歌伎漫声唱着:“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船开回岸边时,已是戌时末了,林正带着马车已等候了许久。苏玮在倩娘的怀里睡眼朦胧。
苏晗之走到马车边招来林正,低声吩咐:“去拜托灵犀阁,务必查出祁均的行踪。一星半点的消息,都要呈上来告诉我。”
林正低首毫不迟疑地应着,向来波澜不惊的眼底却闪过了一丝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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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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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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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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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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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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