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一息,卫弥月眨了一下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沈咎。
京中无论百姓,还是底蕴深厚的世家望族,通通将沈咎视作恶鬼。忌惮于他如今的地位,面前对他阿谀逢迎、卑躬屈膝,背后却道他不近人情、蛇蝎心肠,恨不得他一夜之间身败名裂、被削官夺爵,那么他们定然会狠狠地踩上一脚。
卫弥月原身从未见过沈咎,却因为听多了外头对沈咎的评价,先入为主地认为此人狠戾残暴、喜怒无常,所以听见旁人想为她与沈咎说亲时才会那般惊恐。
现在,卫弥月瞧着面前风标修洁、修眉俊眼的沈都督,从未觉得他如此顺眼,仿似魆魆长夜的第一缕晨曦,给予无尽的安心与慰藉。他眼里倒映着卫弥月惶惶不安的模样,许是见她半晌没有反应,蹙了蹙眉,搭在膝上的手往前伸,似要将她从供桌底下拉出来。
突然间,卫弥月眼眶里不知何时蓄满的泪珠溢了出来,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脸颊滚下来,扑簌一下,恰好砸进沈咎伸过去的掌心中。
湿润的热度在掌中传开,似石子投入一泓清泉,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冲撞在沈咎的心房。
一滴泪没有包住,紧接着,卫弥月轻轻地眨了两下眼睛,上下浓长的眼睫毛交叠在一起,泪水被挤出眼眶,接二连三的泪珠子便从她粉润细白、瓷娃娃一般的脸颊上滚下来,像自个儿也控制不住似的,她吸一吸鼻子,想闭上眼睛留住眼泪,但这样一来反而眼泪越来越多,悉数砸在下方沈咎无意间伸来的手掌中。Χiυmъ.cοΜ
沈咎握了握手掌,掀眸看向哭得委屈巴巴、一声不响的卫弥月,嗓音低了又低,如风过战鼓,故意调侃:“卫三姑娘哭什么,是嫌沈某来得晚了么?”
卫弥月赶忙连连摇头。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得这般厉害,按理说沈咎来了,她便不会再有危险,该觉得无比安全才是。但兴许是先前被绑匪劫持的无措,以及方才被绑匪追、她差点儿被绑匪捉住的恐惧,再加上这一天所受的种种委屈,在看到沈咎后,毫无缘由地情绪爆发,通通都宣泄了出来,哭得有点儿一发不可收拾。
卫弥月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珠,抽了抽鼻子问道:“沈都督为什么会找到这儿来?你知不知道是谁害我……”
沈咎还未答话,祠堂外头便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大哥,你确定看到那卫三姑娘到这儿来了吗……”
“没看错!咱们进去找找,那卫家小娘们一定在祠堂里!”
……
两人杂乱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朝祠堂靠近。卫弥月听见,下意识双手紧紧地抓住沈咎的手,并身子朝他身边缩了缩,显然是将他当成了极有安全感的依靠。
两名绑匪走到门前,“砰”地一声一脚踹开祠堂的隔扇门。
走在前头的绑匪头子还未看清里头的光景,便狞笑一声,恶狠狠道:“原本想让你好过几天,没想到你竟敢戏弄我兄弟两人。卫三姑娘别怪我们不怜香惜玉,今日我和二弟便要尝尝,世家望族小姐的滋味,哼……”
话音刚落,他瞧见祠堂内除了卫弥月,还有一个身着锦衣的男人。他对上男人冰冷锋锐的黑眸,只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还未等绑匪想起他是谁,沈咎松开卫弥月的手,绑匪只觉得面前一道森冷的剑光闪过,紧接着眼睛一阵刺痛,巨大的疼痛袭上他的双眼以及左胳膊。他用另一只手捂住左臂,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苦不堪地狞叫:“我的手……我、我的眼睛……”
站在他后头的绑匪看见自家大哥满脸是血、少了一只胳膊哀嚎的惨状,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叫都不敢叫出声。他战战兢兢地抬头朝里看去,对上沈咎黑沉沉、毫无温度的一双眸,虽说不认识京城大名鼎鼎的恶鬼沈都督,但也认识他身上的锦衣金甲,那是京卫才穿的衣裳——
绑匪心知不好,料到是卫家的人联合了京卫来寻人。他脚步一转便想往院子大门口跑去,才跑一步,脚下仿似被什么东西绊住,他低头一看,面前是一只被齐臂斩断的胳膊。他惊恐地“啊”了一声,哪怕是当了绑匪,也极少见到这般血淋淋的残忍画面,更何况这胳膊的主人,是他大哥。
他吓得腿一软,当即便跪在地上,扭身向将刀重新压回腰间的男人求饶道:“大人饶命,我们兄弟二人也是受人唆使,求大人绕我们一命。日后我定当做牛做马相报,再也不敢做这等烧杀抢劫之事……”他一边恳求,一边将怀里从卫弥月那儿抢来的荷包和几张银票掏出来,搁在地上,不断地磕头道:“刚才我大哥鬼迷心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小人从未动过卫三姑娘一根头发,不信您问卫三姑娘……”
卫弥月早已被面前的景象吓住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三好良民哪里见过这等血腥残暴的一幕。
她方才觉得沈咎是京城第一好人,现在又觉得……京城人畏惧他,道他狠戾冷血,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这头,沈咎如看蝼蚁般,视线从绑匪身上掠过,落在地面上一个玄色绣金荷包上。少顷,他俯身拾起荷包,淡声问绑匪:“这是从哪来的?”
绑匪生怕他误会,一五一十地澄清道:“这是卫三姑娘亲自给小人的,小人发誓,这绝不是我从卫三姑娘那儿抢的……”
沈咎没听他废话完,将荷包拢入掌中,走回卫弥月藏身的供桌前。
沈都督弯腰,视线与卫三姑娘平齐,然后伸出双手从卫弥月腋下穿过,稍一用力,便将没几两肉的卫三姑娘从桌子底下轻轻松松提了出来。
卫弥月先是一惊,下意识想要挣扎,但是沈咎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她停了一下,便乖乖地任由沈咎抱着了。
沈咎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一只手掌扶着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压向他的胸口,挡住了身前倒在血泊中挣扎的两名绑匪。
出了祠堂,外头慢了一步赶来的京卫见他出来,见他怀里还抱着一位姑娘。其中一名京卫张了张口,沈咎没等他说话,抬起下巴指了指里头,吩咐道:“将里面两人绑走,留活口,带到中军都督府审问。”
京卫领命,齐刷刷冲进祠堂。沈咎走到他停马的地方,准备将身前的小姑娘马背上,但扯了两下,小姑娘双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沈咎微抬了下眉,立在骏马旁,一动不动。顺道想起来一件事儿,慢条斯理地询问道:“沈某何时说过,我送给你的东西,卫三姑娘可以转送给他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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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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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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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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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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