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咎与裴追是从京外二十公里处的大武场回来的。
京营由卫所军组成,统共有四十八卫所。其中分为三十三亲军卫和十五非亲军卫,每隔十日便要参加一次营操。三十三亲军卫在京内的小武场进行营操,十五非亲军卫及从各地轮番分调的都司兵统一在京外的大武场进行营操。
近日从中都分调的四万都司兵刚到京城,由中军都督府督军。沈咎便常在京外武场与京内都督府两地奔波,而西堂山恰好在两地之间的必经之路上。
今日沈咎处理完了军务,巡视完三军后,骑马与裴追回京。
裴追来到西堂山下时,想起上回裴迹代他答应的卫盛兰的邀约,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上山去看看。
不过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知道把沈咎也给拉上。倘若真的见到卫盛兰,依照沈都督在京中恶鬼般的名声,想必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和裴迹虽从小与卫盛兰一块儿长大,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卫盛兰来武安侯府黏着他俩,他和裴迹都只是把她当做表妹罢了。裴追知晓卫盛兰对他的心思,也看得出卫盛兰有意讨好他母亲,只不过他对她无意,便一切都白搭。
到了西堂山上的山涧旁,裴追上前去寻找裴迹的身影,沈咎便立在不远处的一棵连理松下。
那头山涧上有几名男子瞧见了沈咎,只不过碍于身份不敢贸然上前攀谈,隔空行了一礼,便继续谈论起对面听风台上的春日宴。
一位穿雨过天青色长袍,个头中等的男子道:“正在与苑姑娘比试的可是卫府的三姑娘?先才第一场比试时她是不是得了第二?竟是比虞姑娘、褚姑娘对的诗句还多,真奇怪,先前怎么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声?”
“这你便不知道了。”另一位穿蓝灰色圆领袍的男子故弄玄虚道:“听闻这卫府的三姑娘体弱多病,早些年还在寺庙里寄养过一段时间,说是离佛祖近些,能得佛祖庇佑。就前不久,才从寺庙里接回来。”m.χIùmЬ.CǒM
“原是如此。难怪之前极少听到卫府三姑娘的事情。”穿雨过天青色长袍的男子感兴趣道:“那这位卫三姑娘的才学如何?方才飞花令她便答得不错,眼下又敢与苑容姑娘比画儿,想必才学也非常过人。这场画试不知谁能赢?”
另一名穿蓝灰色圆领袍的男子嗤笑道:“这还用问?定然是苑容姑娘。那卫三姑娘即便才学不错,若论画工,这京城中哪位世家贵女的画能比得过苑容姑娘?”
“说得也是。”
……
沈咎微抬起眼睑,看向对面的听风台。
如那两名男子所说,台上果然置着两张书案。右边坐着阳卫指挥使的妹妹苑容,左边便是那两名男人口中的卫三姑娘。
苑容手持羊毫笔,眼睛盯着画纸,全神贯注地作画。而她身旁的小姑娘,拿着一只既不是羊毫也不是兼毫的画笔,时而将画笔举至眼前,微眯起一只眼睛,或是横着比画一下,或是竖着比画一下;要么便是支着脸颊,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山涧上的景色,一看便是许久。
沈咎目力过人,除了能瞧见她的画笔与寻常人用的不同外,还能看见她手边那一盘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染料”。
如今虽也有彩绘,不过用的颜料大多是粉末状。似乎从未见到有人用这种膏体状的颜料,并且色彩多种多样、鲜艳丰富。
那边听风台上,苑容与周围的贵女们也瞧见了卫弥月的用具不大一样。
站在苑容身后的礼部侍郎千金低声与褚若水笑道:“卫三这是哗众取宠吗?知晓自己画画儿比不过容姐儿,便在别的地方吸引大伙儿的注意力?”看似刻意放低了声音,实则她周围的人及场上的苑容、卫弥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褚若水闻言轻飘飘一笑,虽不明说,但明显是认可礼部侍郎千金的话。
一旁苏桃听见,她是娇蛮性子,当即便要与礼部侍郎千金与褚若水理论起来,怒道:“你会不会说话?蔻蔻用什么画笔与你何关?”
“我说得不对么?”礼部侍郎千金面露讶异,旋即挑一挑眉,笑道:“难道你认为卫三画画能赢容姐儿?”
“……”
这可真真儿是戳人肺管子。
如果她们中有一人能画得比苑容好,方才林嘉棠也不至于红着眼睛说她不敢上场。
唉。
场上苑容听见了礼部侍郎千金与苏桃斗嘴,侧目看一眼身旁仿佛不受任何影响,持着画笔画完几笔画,再将画笔蘸入手边装了半杯水的青釉茶杯中,涮了涮,重新蘸取另一种颜料继续上色的卫弥月。看似愧疚,语气里并无多少歉意道:“卫三姑娘别将珍姐儿的话放心上,她这人说话向来直来直往。”
那便是说,她说的是实话?卫弥月反而弯起月牙儿眼笑了一下,扭头看苑容,语气脆甜,“苑姑娘多虑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这场比试过后便是棋试,听闻礼部侍郎千金下棋并不如阿芙,即便你赢了这场,那后头阿芙赢了礼部侍郎千金,你们似乎也只赢一场。”
苑容脸色变了变,旋即转回头,继续作画道:“她们输赢与我何关?我只在乎自己是否赢了。”
……
这边她们对话时,直播间里的观众早已炸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这几个女人是什么妖魔鬼怪?不会说话就回娘胎里重造ok??
蔻蔻脾气太好了,如果是我肯定嘴都给她撕烂
蔻蔻冲啊!!!!给我狠狠打她的脸!!!
……
另一边,裴追与裴迹说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等他回来准备叫上沈咎一起离开时,那边听风台上的画试刚好到了时间。
书童将苑容与卫弥月的画收上去,交给前头的邹先生。
因直播间的观众是从头到尾看着卫弥月画完的,是以画完之后,大多数弹幕都在讨论卫弥月的画。
这究竟是什么神仙画画啊啊啊啊啊啊
同样都是美术生,看到主播的画我自卑了
蔻蔻画里的男人好帅!!!!我又可以了!!!!
醒醒,现实里哪有那么帅的男人
那个叫苑容的画的怎么样?刚才那么嚣张,难道比蔻蔻子画得还好看吗?
……
那边邹先生恰好先拿起放在上面的苑容的画。苑容画的是西堂山的冬季,草木凋零之后,山间覆了厚厚一层白雪,一只兔子从树干后探出头,在雪地中觅食。她凭借眼前的景象,想象出了西堂山下雪的场景。因画技高超,将白兔的形态描绘得活灵活现,冬季虽然凄冷荒芜,但因这只白兔的衬托,添了几许勃勃生机。总而言之,是一幅出色而又挑不出毛病的丹青。
邹先生看罢之后,颇为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他将苑容的画放到一旁,再拿起底下那张卫弥月的画。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邹先生怔了一怔,眉头紧蹙,旋即拿起那张画给另外几位先生看。
另几位先生看过后也是一脸严肃,几人摸着胡须,你一眼我一语地评点卫弥月的画。看得卫弥月也是很紧张,她画的是水彩,这个时候根本还没有水彩画一说,是以不知道这几位老师能不能欣赏。
不多时,邹先生道:“卫三姑娘的画太特殊,我和几位先生不能轻易定夺。我们决定将苑姑娘和卫三姑娘的画拿给对面的男子们由他们看过之后,再选出今日画试的胜者。”
此言一出,泰半姑娘们都有些始料未及。卫三究竟画了什么?把几位先生们都难住了?
书童将卫弥月和苑容的画拿到对面的山涧上,那边的男子们已得了消息,正好奇卫三姑娘画的内容,然而从书童手里接过两张画,先看罢苑容的画,再看卫弥月的画,反应与邹先生如出一辙,既震撼又不可思议。
卫弥月的画与如今写意的山水画不同,她画的景色便如用眼睛看到的一般,直接将事物原本的面貌描绘了出来,色彩明丽,真实而生动。这与时下的审美并不相同,但令人无法质疑,这幅画确实是美。并且卫弥月没有像苑容那般凭借眼前的景色想象西堂山冬季时的模样,她画的仍是当下、此时此刻的西堂山,山间是灼灼盛开的桃花林,花瓣零落,铺成浅浅一层海。
桃花林前一处山峰上,锦衣如血、腰配长刀的武将骑着玉骢马入画,马蹄踏在桃花瓣上,蹄上沾了一圈花瓣。更有一片花瓣从树上飘落,停在武将的刀柄上。武将身后的桃花仍在摇摇晃晃地落下,他周身气势凛然,萧肃清举,宛若刚从苦寒凄冷的沙场全身而退,身上的血腥味儿仍未洗净,蓦然闯入了一片世外桃源。
那柔嫩娇弱的桃花瓣,落在他的佩刀上,便变成了塞北凛冽粗糙的雪粒。那马蹄下碾碎的桃花瓣,溅出的鲜红汁液,便成了黄沙漫天中死人的鲜血。
虽画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地画过一片雪花,但每个人看了这幅画,便从这名武将身上,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战场中漫天风雪的凛冬。
分明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格,融合在一处,却无任何不协调之感。
委实达到了“画中看得见雪”的要求。
……
卫弥月这幅画实在是超过了当下所有人的审美,原先那位穿雨过天青色长袍的男子首先赞叹道:“鄙人孤陋寡闻,从未见过如此独特的画法!”
另一名原本觉得京中无人能在画上比得过苑容的男子也沉默,少顷道:“……卫三姑娘的画着实令我大开眼界。”
与画上其他刻画得极其细致的地方相比,这名武将的脸却并不清晰。
应该说,卫弥月根本没有仔细画武将的脸。
原本她发现自己下意识把沈咎画入画中之后,便想擦去沈咎的痕迹。只不过他的出现,与身后的桃花林过分融洽,也让卫弥月一下子有了灵感。这幅画中没有他,反而难以突出“战场花是血”的感觉。
但这时候闺阁千金不能随便画男子的画像,为了自己的声誉着想,卫弥月只好选择……不画沈咎的脸。
饶是如此,卫弥月的画被众多男子传阅了一遍,便是沈咎身旁的裴追也拿到看了几眼,已有人瞧出一些端倪。
但凡看过了画的人没有不往一旁连理松下沈咎身上瞅的。有人拿着画,反复看了几遍,又看向沈咎,口无遮拦地问出所有人肚子里的想法
“我怎么觉着……这画上的人是沈都督?”
作者有话要说:诶,我说的是6.2日入v,大家好像误会了。
这章还是送50个红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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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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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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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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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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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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