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贵女们听罢也跟着笑起来,复又咬着耳朵聊起近日发生的趣事与家常,是东边的哪个姑娘嫁了位好郎君,又是过几日戍守的将领即将回来,蹴鞠时哪位儿郎最为帅气清俊叫人心动。
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从里屋来了一位面相慈和的老妇人,鬓发如雪,抹额上镶着吉祥如意玉,一袭乌金凤凰长袍拖地,四周围着一众的如云美婢,身侧还有一位金枝玉叶的年轻姑娘。
这便是长公主与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妹妹昭阳公主。
行礼后,长公主便去了前厅看其他来访的命妇,将昭阳公主留在了这里,与年龄相仿的男女呆着。
一身绯色的昭阳公主一看便是个性子活泼的,神色之间满是少女的活力,与几个熟络的贵女们聊了会儿,觉着没意思,便唤了一堆人去后院的池塘赏锦鲤。
众人簇拥着她,宛如众星捧月,可角落里那个安静的白衣少年当她不存在似的。
她见江既宴不搭理,干脆上前,咬着唇瓣,够着身子,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后背,邀她:“哎!你这小子,想同我们一道去后院赏锦鲤吗?”
公主的任性总是有十足的底气。
她一双顾盼生辉的灵动美目瞅着人,从未见过这样不把她放眼里的儿郎。
往日里任谁见了她,不是低头哈腰,就算多不喜欢,也会表面上做的尊敬。
结果这位,怎么理都不理!
昭阳之前从未见过江既宴,她因为娘胎里生下来体弱,幼年多病,养在宫外,到了近两年要到嫁人的年纪才回来。
刚一拍下,便见这位背影清瘦的儿郎回了头。
——与她之前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眉是英气的,眼是清澈的,身上穿的是书卷气的,可瞧着人却是明朗明艳的,只一眼,便觉得眼前人像是一年到头最圆最亮的白月。
觉着这少年郎闪着光、发着亮,只一眼,便让人心生好感,想要靠近她。ωωω.χΙυΜЬ.Cǒm
江既宴听闻了少女的声音便回了头,只见锦衣的公主愣巴巴地盯着她。
“殿下,请问找在下有事吗?”她弯眉问她,态度和缓尊敬,声音徐徐若风拂面。
昭阳盯了一会儿便改成了瞪,整个人莫名其妙地红了脸,扬声使唤人:“你,且随我们去后院赏锦鲤。”
话罢,便捏着拳头急急地走远了。
*
公主府的后院极大,观赏性的池塘在假山旁,水不深,池底是用彩石砌的,金色的锦鲤摆动鱼尾,配着精致富丽的池塘,赏心悦目。
几位千金小姐围在池塘旁,笑靥如花,百无聊赖地聊着天。
江既宴一抬头,便瞧见了一位熟人。
她的前任未婚妻文敏也在其中,穿着一身橙青如意云烟裙,瞧见她时面露尴尬,便干脆离开了目光。
几位贵女围着公主热闹地指着锦鲤说话,突然有人提议,说可以搏个好彩头,扔铜币到那池塘底下凹陷的小槽里。
公主欣然同意,唤下人去拿了一串铜钱。
着靛青服饰的小厮寻来了一大串鲜亮的铜币,用红棉布包着。
几位贵女见状,跃跃欲试,但见公主一马当先,总归要让着她先。
昭阳接过,明艳的五官漾出一丝天之骄子本该有的意气风发。
她甩着手,用尽力气,将一块铜板抛下水。
铜板碰着了水面,突然像是打了盹儿,晕乎乎地飘了起来。
又晃晃悠悠地,荡秋千一样,沉了下去。
——扔空了。
人群中,立马有少女小声的笑传了出来。
轻微的气音与哼笑让昭阳红了脸。
“谁笑本宫?”昭阳本就觉得够丢脸了,现在居然还有人要笑她,立马板着一张脸瞧过去。
这边,几位贵女们靠在一起,有的拿着绢扇,有的拽着手绢,突然被公主瞪,心里都一虚。
这可是公主呀,万千宠爱于一身。
三两的人立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指向了一旁的穿着橙青衣服的少女。
“她——”
都指向了文敏。
文敏其实笑了,但未发出声音,被众人指摘出去,旋即一愣,脸上苍白了几分,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连忙摆手,脱罪:“殿下,我刚刚没有……”
昭阳还涨红着脸,像是一颗毛茸茸的熟烂水蜜桃,警示般地问:“什么没有?”
刚刚在外院嚼着舌根的孙姐姐赶忙儿介绍:“公主你是不知道,这可是你未来的皇嫂,文远文大人府上的庶出金凤凰。”
这几日文远散布的谣言众人也都听说了,不过也就听听罢了,什么第二个“静安夫人”也没人会当真,此时被人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立马哄笑一堂。
一个庶出的女儿,相貌一般,性格一般,才艺一般,名声一般。
却和她出生的家族一起,这般的野心勃勃。
可笑极了。
“哦?你就是淑妃说的那个文敏小姐呀……”昭阳听过文敏的大名,眯着眼侧过脸,她早就听闻了,只是闻名不如一见,翻了个白眼,直白地阐述事实:“长得并不好看。”
她话说得不好听,但也没有用“丑陋”等贬义词来贬低人,只是不应该说出来,可她是公主,也没人说得了她。
姑娘家怎么可能不看重自己的容貌,文敏听了,气得咬住了唇瓣,但敢怒不敢言,稳住心神,行了一个礼,“公主说的是。”
昭阳对着小厮努努嘴,唤他去文敏那边儿,“本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记恨你嘲笑,但是你且过来扔个铜币给本宫看看你有什么资本笑。”
文敏接过那铜板,向前了两步,用力地向水中甩去。
贵女们一个个像是看戏般地瞧,等着文敏出丑,毕竟谁也不喜欢这样的“野心家”。
只见,铜板落到了凹槽旁,刮擦到彩石,悠悠然在水中抖了一下,掉进了凹槽里。
扔中了。
一瞬间,秉着看笑话心态的贵女们哗然了。
文敏脸上自然是喜不胜收,不免有些得意,立马摆出谦虚的姿态,话语矫情:“公主,小女曾在外学过一段时间射箭,父亲说,做女儿家的总是要学些准头,‘准头’一词,应用到处世待人上非常有必要。如我们这般受过优良教化的,都该有些,您说可是?”
汴京的少女们其实并没有要学射箭的要求,但学一些强身健体也是提倡的。
不过这话落在昭阳耳朵里又有些不同了。文敏这话说的不仅僭越,而且讽刺。
昭阳因为幼年生病,总是卧病在床,又养在宫外,又小孩子心性,父母不在身侧管她,下人们更是不敢管她,便没学什么实在的东西,什么书画、女红,她半点不会。而此刻,文敏搬她父亲一个六品官的话来讥讽一朝最尊贵的嫡亲公主,当真说不过去。
公主再如何,也是地位卓然、金枝玉叶,轮不到她来管教。
听了文敏的一席话,昭阳顿觉气不过,她是不懂诗书礼仪,但不可能听不懂。她环顾一道来的人,刚刚喊来的都是些女子,只江既宴一个儿郎。
昭阳想着,按常理,男儿的准头定是要比女儿家准些。
便走到江既宴跟前,手指着池塘,颐指气使。
江既宴一愣,她被喊过来后一直乖巧地做着背景板,如今昭阳找过来,做了些奇怪的表情,不经疑惑:“公主何意?”
昭阳手抱在胸前,命令:“你,且扔给本宫看,若扔的好,便算做本宫的成绩。”
她琼鼻玲珑,眉眼娇横,不带半点商量余地。
不等江既宴反驳,昭阳便发现有交好的贵女拉了她一把,弱弱地唤了一句,“殿下……”
刚刚人多,她们还未多在意,此刻倒是有些尴尬。
公主这使唤的,那可是整个汴京城最为浪荡最为放浪形骸的人。
哪个女子见了她不想避之三里。
这贵女附耳说了些江既宴的罪行。
昭阳听得一愣,有些茫然,疑惑地重复:“浪荡?”
贵女点头,“对呀,他就是江相的那个独子,江既宴。殿下您是不知道,这江既宴整日里流连勾栏,不务正业,且为人作风极差,听说他夜夜与妓.女为伴,人是烂泥扶不上墙,还以什么天才自称,简直是恶心。”
公主听闻,有些诧异:“这有什么?为人作风并不能代表为人品性。”
况且她的哥哥裴泽霖有后宫三千佳丽,也不见这些贵女说半分,这般因人而异也是好笑。
贵女鄙夷:“他,还是这文敏的前任未婚夫,虽然文敏不算得好,但嫁给江既宴恐怕是整个汴京城所有未出阁女儿的噩梦了,与他结亲,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得什么脏病呢!”
“哦?”公主听了半句就来了兴致,也不管后面的诽议,认定了要江既宴替她投一次。
她拦了这贵女,叫她别再说下去,转而将铜币放到了江既宴手中,言语轻快,“你且快点,给我扔准点,别叫本宫丢人。”
眼前的昭阳梨涡深陷,江既宴觉着无奈,被这明艳如天光的女子推到了池塘旁。
她回过头,清隽一笑,说:“公主,若要是在下未命中,你可不要怪。”
昭阳笑了,叉着腰:“你若投不中,本宫拿你问罪,你这般可是叫本宫丢人了。”
江既宴未将这话放在心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心性不稳,话说得满,但看得出人是善良且明事理的,纵然文敏话说得过了,也没有半点真的动怒。
她敛了思绪低头,将扁圆的铜板放于指甲盖上。复而迅速地抬起大拇指,铜币受力向空中飞去,听话地翻了几个跟头。
发出清脆的响声。
曲线圆滑,升至最高处后,往下掉落。
江既宴在空中拍中了铜币。
铜币被改变了方向,直直地飞进了水里,掉落在那个小小的塘口。
行云流水般,正正好地掉在了塘口的正中间。
不是文敏那般的差点,是绝对的命中靶心。
周围人都看呆了,忘了眼前这江既宴多么臭名昭著,更是连欢呼声都忘了发出来。
等到想起要欢呼时,突然的鼓掌声打破了宁静。
清朗的男声如同破云而来,炸得如同阴天乌云散去,裸露灿阳。
他感叹:“既宴的准头当真是半点没变。”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角落里走出来一个龙纹红袍的男子。
暖阳斑驳,照得他眉眼俊朗,身形颀长,不怒自威,却略带笑意,整个人有如金纱覆盖,让人不敢直视,高贵无比。
昭阳一喜,上前一步,“皇兄。”
裴泽霖如同未看见昭阳一般,眼睛掠了过去,看向江既宴。
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裴泽霖,江既宴面上一愣,行礼:“陛下。”
一瞬间所有的贵女都行了礼,“陛下。”
裴泽霖没让他们起来,接过了旁边手中的铜板,自顾自扔了一个到那凹槽里,只随意的一下便中了,感叹:“还算简单。”
昭阳捧场:“皇兄好准头。”
裴泽霖侧过脸觑昭阳,有了点对待妹妹的好语气:“你这丫头,若是你也领兵打过仗就明白,这般的准头是自然的。”
他又侧过头,对上了江既宴的眼睛,江既宴见他便立刻离开了目光。
裴泽霖嗤笑一声,对着公主说:“昭阳,你且带人去别的地方吧,我有些话想同他说。”他指着已经低下头的江既宴。
昭阳虽有些不明白裴泽霖找江既宴何事,但也不打算过多问,应了:“是,皇兄。”
她带着一众的贵女走了。
只留下一个,不肯离去。
贵女们回头,见文敏不动,纷纷私语。
“那文敏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不过,陛下旨意已下,她们也不敢违抗,没停下脚步,不久便走远了。
近处,文敏行了礼,一双圆如黄豆的眼睛有神,寡淡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欣喜,声音拖长了调,有些矜持的意味,自我介绍:“陛下,臣女是文远之女文敏,方才与公主殿下比较准头的,便是臣女。陛下如此好臂力好眼力,臣女甘拜下风,认输了。”
是留下来恭维的?
裴泽霖瞥了一眼行礼的文敏,冷笑:“谁要你甘拜下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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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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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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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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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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