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军莽然行事,不久便被镇压,损失惨重,缩聚在城外等待时机。只她一人偷跑出来,挟着两幅画像在城中忍受白眼,询问打听。
不少人都指着画像上的雀雀,说这是前些阵子通缉的反贼,早已被诛杀,可她不信,依旧步履不停地询问,心头的那点希冀却逐渐被磨平。
直到今日。
小先生紧攥住雀雀衣襟,泪水涟涟,涩声道:“你、你无事便好。”
戎蛮肆意烧杀抢掠,客栈里已然弥漫起一股血腥气,呛得她干呕几声,把头紧紧埋进雀雀怀里,不忍再看。
“先离开此处。”雀雀沉声道。
她揽住怀中的小姑娘,趁蛮子不备持断刃闯出一条路,朝客栈后门奔去。
城中军备稀落,都门大敞,街巷里四散着装备齐整的戎蛮卫兵,皆神色惕然,持刀巡逻四周。
雀雀于乱象丛生的澜京中混迹不久,却对一些偏僻小路烂熟于心,牵着陶菱小心翼翼避开巡逻,一刻后便出了城,抵达顾芸秋暂定的驻扎处。
……
此时,城外。
主帐里,下属递呈给顾芸秋一支信筒,随信还有一块雕琢玉佩,正是合二为一的完整兵符。
“将军,燕云密信。”
顾芸秋接过来,挑出竹筒中一截信纸,仔细看了半晌,忽地紧蹙眉头,冷笑出声。
“区区参谋,越俎代庖。”
她将信纸放在灯上漫不经心燎了。火舌舔舐过纸上墨迹,字形逐渐变得扭曲,仍可隐约辨识其内容。
新帅勾结戎蛮,已诛,今献完整兵符。蘅
顾芸秋斟了一杯凉茶,蘸唇润了润,又问道:“准备如何?”
下属神色犹豫,片刻后还是轻声禀报:“将军,蘅衣还有一句信外告诫,不妨听后再做定夺。”
“将军应摒除杂念,直取京城。苏琬竹身陷囹圄,当看作……弃子。”
顾芸秋眸中阴沉,听罢盯着那传话的下属,低低嗤笑几声。
弃子?
蘅衣有何立场决定琬竹生死?是她将琬竹卷进权谋争斗之中充当棋子,也是她权衡利弊、苦心告诫,将这棋子随心作弃。
顾芸秋眸中掠过一抹愠色,手中茶杯应声而碎,血滴顺指尖缓缓流淌,在瓷白手腕映衬下,现出一种异样的妖艳。
传话下属伏在地上,眼瞧着沾血的碎瓷片被随意扔到身边,心中不安,头垂得愈发低了。
“传下去,盯紧宫中动向,按兵不动。胆敢妄自聚兵,攻入澜京者……”
女将军背过身去,声音似如冰结。
“就地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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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叛军与戎蛮、大澜禁卫三股势力于都城内外斡旋一月之久,期间相互维持着微弱的平衡。
然而,因叛军避战龟缩于城下,禁卫又被宫中下令严禁抵御,倒引得戎蛮军气焰愈发嚣张。
转眼,立冬将至。
澜京靠北,入冬时稍显严寒凛冽。初雪那日,碧空上弥漫冷冽寒光,晶莹剔透的雪片卷入严风凛凛中,如柳絮纷飞凝聚,为京城覆上一层静谧纯净。
只是,微末天光笼罩下的这场薄雪很快便被殷红浸透,融作一摊又一摊腥臭雪泥。
来自严寒之地的戎蛮军本就耐寒,又少了阻挠与针对,在京中如鱼得水,肆意烧民居,囤积珍宝。
又过一日。
正是晨光熹微之时,长乐坊中的某条街巷深处,却隐约传来百姓悲戚哭号与火苗蹿起的刺耳噪声。
火墟中,一人尚未断气。他蒙满血污的眼透出惊惶之色,用尽浑身气力向外爬,却被警觉的戎蛮兵硬生生踩住身子,长刀一进一出,顿时散了生息。
戎蛮卫兵头领命手下仔细打点着掳来的各色物什,眼中迸出贪婪的光,咕噜噜吐出一串戎蛮语来。
他呼了口冷气,以手搭棚,瞧向不远处一座华美景致的秦楼楚馆,顿时神思遐想,禁不住舔了舔唇。
此时的天香楼十足冷落,姑娘们与小仆皆被转移至后院,此时躲在暗室中,抽噎着瑟瑟发抖。
楼中迎客处隐约传来几道叫骂声,瓷器桌案被悉数推翻,佳肴撒了满地。
老板娘立于后堂,眼圈通红,被面前的貌美女子气得周身发抖,“阿若,你为何不听劝!”
“怎么?先前还分毫不怜香惜玉,叫我去陪酒赚银子,如今只是对付几个臭蛮子,便不放心了?”
纱若宽慰地轻拍她的手,语气故作轻松,笑容却有些勉强。
“总之不许,算我央求你,快些随姑娘们去后暂避……”老板娘话音已经带了几分哽咽。
正争执不下之际,前面的戎蛮卫兵似乎等得急了,持刃闯入后堂,迫使两人止住话音,惊慌地朝后退了几步。
来者一众人瞧见纱若,眼中色.欲顿起,交头接耳起来。
其中卫兵头领像是深谙入乡随俗之理,为附庸风雅,自前面拾了一把琴过来,将纱若强行按住,表面命她弹琴取乐,实则淫.笑着去扯她的衣襟。
老板娘眼中闪过一抹绝望,嘶喊出声,想冲过去护住女子,却无能为力。
戎蛮兵强行压制住她,面容狰狞,抽出一把短刃。
剧痛蔓延,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似的。老板娘垂下眼,瞧见自己胸口上一截闪着寒光的匕柄。
纱若面色如纸惨白,神情恍惚,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她望向戎蛮兵的眼神一瞬间溢满仇恨,但不知想到何事,又一点点逐渐压制住,重归楚楚可怜。
她笑着说,这死婆娘平素总克扣她工钱,杀了也好,引来戎蛮兵一阵哄笑。接着,她自请为戎蛮卫兵统领献上一曲,竟极其上道地褪去外衫,媚眼如丝,径直扔到眼神直勾勾的统领脸上。
统领不怒反喜,腆着脸蒙面凑上前,正欲一亲芳泽,却忽觉脖颈一凉。他惊恐地抬手抹去,发觉双手俱是鲜血,铁甲也被刺目的红浸透。
纱若从袖中抽出匕首,出手极快,显然是酝酿已久。她未曾犹豫,几息间又将琴掀翻掩住余人视线,自己则踉跄扑向不远处的老板娘,慌忙用手去捂她胸口涌出的汩汩血流。
刺伤老板娘那戎蛮兵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举起长刀朝纱若背影刺去,却并未得手,反倒惊诧地瞪圆了眼。
锋亮利刃下依旧传来刺破布帛与皮肉的声响,却不是纱若的,而是老板娘。
老板娘像是用尽了此生最后一丝力气似的,将纱若翻身护在怀中,挡下这一击。
她气息已然有些奄奄,却强撑着朝纱若翘起唇角,声音断断续续。
“自那日傍晚,将你、捡回楼里时……我便说、咳咳……说过,会……护你周全。”
“可你这个、小混蛋……怎的不听……咳、我的话?”
老板娘唇边溢出一大口鲜血,望向纱若的眼神却极度纵容,她指尖抚过纱若脸颊,随后,散去热意的冰冷唇瓣缓缓贴上去。
纱若强行压抑住心中剧痛,向来大大咧咧的人,此时用平生最柔和的嗓音轻声劝哄:
“只这一次,让我再娇纵一下,好不好?”
她抬手,摸到老板娘背后的刀柄,顿时满足地弯唇,在戎蛮兵困惑警惕的目光中,狠狠地将长刀向下推去,直至没入自己腹间。
她珍重地抱紧怀中已经僵冷的躯体,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我愿,与你共赴黄泉。”
意识模糊之时,人生百景如梭流转。纱若瞧见老板娘率护院于混混堆中将衣衫不整的她救出,眸中俱是怜惜;也瞧见替她弹琴的小竹于雪夜中带回一只小黑煤球,眼中泪水涟涟。
两幕场景交叠,何其相似。
倏然,耳边传来交谈声音,似乎是她与老板娘二人杵在天香楼门前,送别小竹离去时所言。
“功成名就之时,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
小姑娘身子纤弱,眸光却十足坚定,朝她们挥手道别后,追随小黑煤球的身影远去。
纱若那时便想,她真羡慕这样的自由,若是自己做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飞出天香楼,那该多好。
不过,她瞧了眼身旁貌不惊人的女子,心中倒是泛起一阵暖意来。
老板娘虽是刻薄精明的性子,从未束缚她自由,若是真能飞出天香楼,纱若倒也希望与她一起。
半生栖身秦楼楚馆,纱若从来不曾后悔。就连如今赴死,她心中也是平静无澜的,只因有老板娘作陪。
惟有一点稍有遗憾。她与老板娘怕是再也等不及小竹与芸秋功成名就,回天香楼看她们的那日了。
纱若缓缓阖上了眼。
戎蛮兵惊疑不已,嘟囔着抬起已经凉透的统领尸首,心惊胆战地退离一片狼藉的天香楼。
离去时,这些蛮子不忘遵循嘱托,兴奋地聚柴引火,将楼点燃。
锦缎簇拥的天香楼逐渐化为断壁残垣,融入长乐坊周遭萧条景致,再也寻不得半缕香粉脂气与管弦之音,寂如枯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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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皇宫中。
小皇帝刘顼哭哭啼啼地赖在龙椅上,被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绊倒在地,哭叫声愈发惹人烦闷。
没有太监去扶,他只得挣扎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泪眼朦胧的脸,一瘸一拐地扑进下位端坐着的段洵风怀中。
“洵风哥哥……”刘顼紧紧揪住段洵风衣襟,眼中惊惶又无助,“你快想想法子,呜呜……朕不想做亡国之君!”
若是大澜从他手里亡了国,不仅那些大臣们会肆意嘲弄他,在梦里,母妃也会脸色阴沉,语气咒毒地骂他不成器,是个废物。
洵风哥哥自顾尧之篡位那时便始终护着他,每当他夜晚辗转难眠,总是赶来寝宫之中为他讲故事,还顺着他心意将那可恨的顾三好生羞辱一番,向来是对他最好的。
这次,也会语声温柔地为他摆平一切的罢?
可段洵风此时却蹙紧眉头,见刘顼将鼻涕眼泪一股脑地蹭在他身上,心头顿起无名火,狠狠将其搡到旁边。
“陛下自重。”
刘顼呆怔地跌坐在地,仿佛被抽去了魂似的,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儒雅丞相,一瞬间觉得极其陌生。
定然是洵风哥哥认为他不听话,在考验他,只要再赖在他身边撒娇一阵……他就又会事事顺着自己,像平日那样朝自己和煦微笑的。
小皇帝死皮赖脸地抱住段洵风的腿,嗓子哭得嘶哑,透出几分可怜劲:“洵风哥哥,顼儿会乖的,不要抛下顼儿。”
段洵风垂头凝视着刘顼,一瞬间眼中闪过玩味:“微臣就是要陛下顽劣蠢笨,这样才好。”
“可惜……陛下如今这样,已经有些迟了。”
他回身,对后方唯命是从的大太监轻描淡写地叙述。
“崇元七年,十月初五,蛮子围京,大肆烧掠,帝顼惧畏悚然,午前于殿前自刎,崩。”
刘顼听不懂段洵风所言,只从字句中摘出自己的氏名,还以为他要以自己的名义颁下圣旨,挽救危局,顿时兴奋得脸颊通红,傻笑起来。
段洵风厌恶地瞥一眼蠢笨皇帝,拂袖而去,再没有回头。
行至殿外时,听闻身后传来惊叫与嚎哭,他面色不改,反倒心中畅快至极,缓缓勾起唇角。
虽然他设的局被有心人搅合,稍有变动,但刘顼已死,距大业又近一步。
“报!丰豫门驻军溃散,蛮子已闯入宫中!”暗卫神色慌张,仓促来报。
段洵风冷哼一声,“燕云新帅所率援军,现行至何处了?”
那暗卫支支吾吾,“返京途中,军中忽地掀起叛乱,燕云大军被一参谋掌控,新帅、新帅被诛杀,兵符也不知所踪!”
段洵风面色稍显苍白,却依旧硬撑一口气,镇静询问:“城外顾三统辖的叛军有何动向?”
“那叛军不知听到何消息,此时竟大肆整备,预计半日后便将入京!”
段洵风沉默良久,忽地癫狂一笑,“不必慌乱,宫中不是还有安远将军放在心尖上的那位才人?你且随我去大理狱一趟。”
暗卫不敢忤逆,慌忙应下。
……
大理狱中潮湿死寂,自廊道穿行而过,透过铁栏,隐约能瞧见最深处的牢室中收压着一纤弱女子。
江葵被铁链紧紧捆住,唇色惨白,正阖着眼养神。
自三天前,她脑中忽地重复响起“短时间内死伤数过多,世界即将崩溃”的尖锐警报音。她尝试过呼唤031,却毫无回应,警报似乎只是一条自动提醒。
牢中大部分人都被临时调走拱卫王城,足可见这次戎蛮围城危机之深重。可她被铁链捆住手脚,实难做出什么应对之举。
倏地,耳边回荡起微弱的脚步声。江葵警觉地睁眼,恰巧望见远处的萧聆蹑手蹑脚地朝她所在方向走来,手里还捏着一串钥匙。
“素才人,嘘!”
萧聆比了个噤声手势,手中动作倒是灵巧,将江葵所在牢室门锁无声旋开,又三下五除二地卸掉她周身禁锢。
她伏在江葵耳边,语气急促:“宫中情况危急,是姐姐命我前来。那丞相是个双皮脸,存心想要颠覆大澜。听闻才人与安远将军交好,待逃出生天,你且速速去搬救兵!”
江葵朝她颔首应允,强撑着一口气,从系统商店里用031业绩换了个红药吞下,顿觉神清气爽了些。
随后,她与萧聆一前一后,一路竟无人阻拦,顺遂闯出空荡寂静的大理狱。
路上,两人与闯入宫中的戎蛮兵恰巧照面,仓促躲在角落里,却见这些人如无头苍蝇般胡乱劫掠,不知何时走到安平娴所在的仁明宫附近,听闻此处是皇后居所,眼中顿时现出贪婪之色来,如乱蜂般闯入其中。
萧聆急得眼泪汪汪,生拉硬拽着江葵,央她先救安平娴。
许是因为长期将这娇憨小贵妃错认成妖妃,江葵心中也有几分愧疚,一番斟酌后应允了她的要求。
仁明宫中,正殿人影幢幢,放眼望去皆是些看守的戎蛮卫兵。
安平娴被一众虎视眈眈、色.欲熏心的蛮子围住,面色如纸苍白,缩在床帏之中。
打头之人不知用戎蛮语说了什么,引得下属纷纷哄笑出声,望向小皇后的目光中也带了些许玩味。
“强要了这秀色可餐的大澜国母,也算是在皇位上掠过一遭,哈哈哈!”
可惜安平娴并不通晓戎蛮语,防备不及,被嘻然涌上的蛮子制住,霎时被七手八脚撕开宫装,露出如藕般的雪白肩头。
小皇后眸中蓄泪,眼圈微红,难堪地用手去遮。
蛮子们看呆了眼,只觉心跳脸热,愈发猖狂大笑,开始动手动脚。
忽然,周边景致猝不及防地停滞下来,戎蛮兵们的嚣张嘴脸被转瞬定格。
江葵攥着萧聆的手,紧抿着唇,一步步走入仁明宫中。
她动用了031前两个世界积攒下的所有业绩,换取了半小时的时间停滞。
身为作者,历经两个世界,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笔下塑造的反派势力产生了极端的憎恶之情。
她随手抽出戎蛮兵腰间别着的短刃,脸上神情漠然,不顾脑海里世界死伤过多即将崩坏的尖锐警告,一个一个地亲手将其手刃。
她塑造出来的人物,就由她亲手来处置。
萧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面上神情呆怔,瞧见床帏上险些被羞辱的安平娴,一瞬间咬牙切齿,失了魂似的扑上去,哽咽抽噎。
江葵将满屋的戎蛮兵都清除殆尽后,身上白衣也浸透了鲜血。她面上没什么多余表情,扔掉匕首,挥手恢复时滞,沉默地望向安平娴与萧聆的方向。
安平娴仍在抽泣,却忽地察觉身上的戎蛮兵已经悉数倒在血泊之中,扑在她身前的只有一个哭唧唧的小贵妃。
她怔怔地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目光朝远处望,瞧见了周身溅满血污的江葵。
“苏才人,你……”她迟疑着唤江葵。
是她救了自己么?
江葵上前几步,朝小皇后稍稍躬身,像在沉默致歉。
纵然世界线被恶意修改,已不受她掌控,却是她这个作者随手塑造出的反派渣滓,使得本应与之毫无关联的书中人物身陷险境。
论始作俑者,其实是她本身。
安平娴沉默半晌,终是将她轻轻扶起来。接着,她从一旁的柜中取出布帛包裹着的物什,打开来看,竟是一枚雕刻精巧的皇后凤印。
“我知才人与安远将军渊源颇深,且共谋大逆不道之事……我不怨你的。”安平娴轻声道。
她将凤印郑重交托给江葵,“且拿去这个,日后,或许会有用处。”
沉甸甸的皇后凭信一下子从掌心溜走,却反倒如挪去压在她心头的巨石般畅快淋漓,这是她未曾设想到的。
小皇后垂下眼帘,弯唇笑了笑,神色落寞。
她与刘顼是指腹为婚,极年幼时便嫁入太子府。此前,她总被家中悉心教导,听的最多的话便是身为一国之母,自当贤良淑德,顺服新帝,以正国统。
因此,她向来尽心维持后位尊严,对大澜持有一种骨血里的维护,最瞧不得那些谋反篡权的乱臣贼子。
蠢笨皇帝、昏庸统治、傀儡政权。新朝局势低迷沉沦,她却依旧遵循着家中教导,安分守己,做好温良贤淑的皇后。
可随着戎蛮入侵,澜京失守,她所极力维护的大澜却逐渐现出蚁蛀倾颓之势。
百姓流离失所,朝中丞相却冷眼旁观,隔岸观火,皇帝刘顼更是整日只想着酒醉金迷,寻欢作乐,对国政分毫不睬。
小皇后十分惘然,竟头一次觉得她错了。
旧时长久拥护大澜的她,真是愚钝透顶。
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若单单护佑皇亲贵戚,表面富庶光鲜,实则阴影下豢养大批贪官污吏,致使民命不堪,艰难竭蹶,那便称不得是国。
她所维护的,不应是这样的大澜。
“澜”只是一纸立国诏书上的空名,真正的治国之道,在于背后驾驭之人。
“若这片土地会在有志之士手中变得更好……”小皇后抿唇朝江葵一笑。
“苏才人,不妨相助。”
江葵怔忡片刻,将手中血污在衣上擦净了,才珍重地接过这枚凤印。
她轻声道:“会的。”
这个世界已伤痕累累,她穷尽所有美好笔墨塑造出的小将军,定会不负众望,为万世开太平。
安平娴还欲再向江葵温声交代些什么,可在目光触及她背后时,神色竟一瞬间凝固住了,眸中闪过深重慌惧。
“诸位真是好雅兴。”
一道温润声音倏地在江葵背后响起。
江葵蹙了蹙眉,忽见身旁的萧聆与安平娴像是中了什么招数似的,几息间已软趴趴昏睡过去。
“可,恕怪在下无礼搅扰了。”
只是片刻,她视野也忽地变得模糊起来,身子软弱使不上力,只得狠狠咬住下唇,借痛意保持几分清醒,挣扎着回过身。
背后赫然站着神情自若,面上兴味盎然的白衣丞相。
“偌大澜京城与温香软玉,顾小将军究竟会选择哪一方?”段洵风轻声道。
“苏才人不妨下个注?”
……
江葵再次睁眼时,只觉眼皮重如千钧,脑中也昏沉不已。
她是被晃醒的。
手脚皆被麻绳捆在轿子里,连撩开轿帘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垂头打量自己,发觉身上竟不知何时被换上一袭刺绣精美的殷红嫁衣,头上凤冠珠翠摇曳轻颤,时不时遮掩她视线。
看来她是被段洵风当作牵制顾芸秋与脱因贴木尔的筹码,如今秘密启程,想必目的地便是燕云边关了。
脑中忽地传来叮铃一声。
031的声音清晰传来,少女音里带着几分机械般的生冷:“系统已恢复服务,宿主,您如今还好吗。”
江葵扯了扯嘴角,“不怎么好。”
031没多说什么,只是如实交代:“宿主失去意识后,段洵风以不守贞洁,通贼叛国等罪名迫使皇后安平娴于城楼跳下,殉国而亡。”
江葵无力地阖上眼,心中郁结难解,一时竟说不出来半句话来。
凤印还藏在她身上,硌得后背生疼。可惜,本该持有它的人却已经香消玉殒了。
“澜京大半被戎蛮攻占,天香楼也已被烧毁,无一人幸存。截止此时,本世界人员伤亡惨重,已经威胁到世界正常运转,预计将于不久后崩溃。”031声线平静至极。
世界……崩溃?
江葵微怔,不知为何,心中忽地泛起一丝不安来。
“世界崩溃之后,会有什么消极影响?”她轻声询问。
031答:“这本名为铁马秋风录的书籍将于现实中彻底消失,书中的全部人物与世界观也将被强制销毁。”
“彻底消失,强制销毁……”
江葵喃声自语,眸中俱是悲凉。
只是单单默读这些字句,她心中就隐约传来尖刀剜肉般的钝痛感,宛如凌迟。
江葵并非什么亲妈作者,不怎么怜惜那些无关紧要的背景、设定或配角,只独独难以割舍文中着墨最多的那一人。
她的女主角。
动笔这本铁马秋风录时,江葵其实并没有细想世界观与详细设定,只是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顾芸秋带着腼腆笑容的脸,于是,撞日莽撞开文。
起初,她构思里一片黑暗,只有顾芸秋的小小身影,她牵着江葵,一步步走向更远的地方。
澜京、燕云、宫廷……那个忠厚憨实的小姑娘,在边关朔风磨砺之下,逐渐成为可堪大任的安远将军,最终开创一代盛世,青史留名。
空荡的构思世界逐渐被填满,她的小将军仿佛破开混沌的一道拂晓亮色,将原本生硬死板,如默片般枯燥无味的场景填充进鲜活颜色。
所经之处自此纷彩异呈,所遇之人自此有了具象。被按下停止键的混沌世界因她而铺陈延续,重获生机。
在江葵这里,背景设定与剧情不过附加之物,一切只为她的女主角而存在。
她用尽所有美好笔墨,竭力描摹出的女主角,该在清廉丞相簇拥下登基践祚,青史留名,受万人敬仰。
可是,当世界即将崩溃之际,一切都变了。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聒噪又残酷地提醒着她,顾芸秋即将沦落到被强制销毁的境地。她构思世界里异彩纷呈的画面,不光失声褪色,竟连存在都要被抹除。
而这一切的最初由头,只不过因她这个书外之人肆意妄为,鲁莽地对她的女主角动了心,不知不觉间将顾芸秋与反派妖妃捆绑在一起,被错综复杂的剧情线绊住手脚。
江葵讽然勾唇。
说好的不逾矩,最终还是难以遵守。
“不过,尚有补救之法,宿主要听吗?”031平静道。
“若宿主就此自.杀,世界将会定格并重置,您的灵魂抽离后返回系统空间,仍可重新进行本任务。”
江葵倏地睁开眼睛,喃声重复着031口中的这个补救之法,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要她自.杀,这个走到死胡同的世界就能重开一次,不致被强制销毁吗?
完美的补救措施。xǐυmь.℃òm
只是,再次进入这个世界时,为了不再次重蹈覆辙,她想必会借助妖妃身份,选择另一条捷径。
到那时,自馔玉会始,与顾芸秋的相知相识,就真如她那时所言,一语成谶。
一场虚无缥缈之梦,再也寻不得踪迹。
江葵心中莫名涩滞,贪心地生出几分不舍与遗憾来。
她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太久太久,久到她几乎要忘记,这只不过是一个她笔下虚构的故事。
而就是在这样一段漫长的故事里,她竟首次荒诞无稽地对自己书中的女主角产生了类似于喜欢的情绪。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江葵阖上眼,脑中忽地回想起在马场时,她与顾芸秋的那一个吻。
那是她人生二十余年,除了写文带来的成就感外,心中头一次涌出的类似于悸动的情绪。
就像胸中贫瘠干涸的土壤里突然绿意抽芽,未经她允许,便在不经意间开出了大片露水点缀的芬芳白花。
她第一次抛弃所有身为任务者的责任和理智,也抛却了身为作者不插手世界的原则。
不假思索,冲动为之。
江葵唇角稍扬,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还未绑定发糖系统那时,她这般行为定然会被从前的自己嘲笑的。
也的确该被嘲笑讽刺。摆在她面前的现实恰恰证明这是错的,顾芸秋因为与她不该有的牵绊,走到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一个作者,本不该对文中人物动心的。
可是她不后悔。
不悔捡小黑煤球回天香楼,也不悔远赴边关,入宫为棋,更不曾悔过对顾芸秋坦诚心意。
江葵阖上眼,唇角微微翘起,像在回味这个世界中她与顾芸秋经历的一切。
不多时,她轻声开口:“三幺,我选择补救方案。”
一切的一切,由她而起,便由她一人来承担。
几乎是下一秒,江葵手心里湛蓝色数据流聚集,凭空化出一支尖细簪子。
她手持簪子悬至手腕处,不曾犹疑,重重划破。
顿时,鲜血汩汩涌出。
视野范围内的景象逐渐变得支离破碎,化作纷飞凋零的光片。
江葵怔了怔,犹疑地揉揉眼。
三幺不是说,在她选择补救方案后,世界会定格住吗?
忽然,面前涌现出多个赤红色的警告窗口,几乎将她视线完全占据。窗口仍在不断地弹出,其上除了巨大的三角感叹号,旁边的警告话语如出一辙。
warning!关键人物生命体征逐渐流失中,世界即将崩溃……
她脑中倏地传来另一道031的声音,只是这道声音微弱且时断时续,话音中显然带着与方才冷淡不同的焦急情绪。
“宿……不要轻信……!监管系统控制……语音库……恶意迷惑……”
江葵察觉到异常,忙抬眼看向周围。
轿顶倾颓解体,抬头隐约可见周边朦胧天色。捆着她手脚的麻绳忽地一松,颓然地跌落轿中,逐渐化为不规则的白色光片。
外面的车夫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依旧面不改色地驾着车马,还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可在江葵眼中,他的大半躯干都已经湮作纷飞的数据碎片,即将消散。
天空如蛋壳般逐渐破碎,露出背后黑洞般的一片深邃虚无。树木如枯草般扭曲折断,化作光点。
此时,031总算压制住监管系统,它深吸一口气,道:“强制开放暂时记忆权限。”
她查询到顾芸秋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能出此下策,再次唤醒小将军体内的1111。
警告窗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整个世界正在逐渐崩溃。
世界销毁进度:73……80
鲜红的警告话语自面前不断跳动,刺得人眼睛生疼。
距世界销毁还有10分钟……
江葵失血过多,眼皮无力垂着,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忽地,前方传来一道冷冽喝止声。紧接着刀光四溢,拼杀声此起彼伏,车队被硬生生拦下,再进不得半步。
混乱之中,轿外车夫被世界崩溃影响,身子已经完全化作破碎光片,随风消散。
可落在旁人眼中,此情此景却十足诡异。不知因何缘由,车夫身子竟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在熹微天光中如融雪般消失。他面容惊惶,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如同与现世已然阴阳隔绝。
余下众人惊恐不已,哭嚎着四散奔逃,却未曾发觉自己身形也在逐渐透明,在日光下早已没了影子。
世界崩溃之下,无一人可幸免于难。
轿帘被匆然撩起,顾芸秋半边身子已然化作数据光片。瞧清轿中情形后,她紧咬着牙,撕下一截衣料,牢牢缠住江葵仍在涌血的手腕,接着小心翼翼抱她入怀。
除031之外无人知晓,此时的顾芸秋早已换了个里子。
“1111,你有办法的。”它急切道。
“是。”
顾芸秋眼中掠过一抹复杂情绪,没再多说什么,只将手心轻覆在江葵依旧渗血的腕处。
蓝色的数据流霎时自她掌心涌出,被江葵一丝一缕地缓慢吸收,很快,她腕上的可怖刀口缓缓愈合,面色也由枯败转为苍白。
“辛苦了,我会替你掩盖监管系统的后续追查。”031道。
“没什么辛苦的,你不唤醒,我也会来。”顾芸秋轻声答。
“只是救我的爱人罢了。”
她望着怀中面无血色的人,无奈叹息一声。
“小傻瓜,怎么又选了这条路。”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流蠢作者放飞自我的一章。
1111曾在前文中出场过噢
ta此前曾揭示过发糖系统中一条真实规则这些世界,都只为一个名叫江葵的人而存在,小葵若死了,世界顷刻崩塌。
对比江葵内心所想的背景设定与剧情不过附加之物,一切只为她的女主角而存在。
两个人都将对方看做每个世界中最重要的存在,反正我是觉得挺甜的呢w
下章该发糖了!大纲如是说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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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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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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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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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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