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令熙看不大分明树冠,不过能看得出来这树不高,树干也只有手臂来粗,还只是一颗小树。
时人喜欢在家里种植桂花树,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令熙疑惑的看向陆峥,这棵树很重要吗?
她不解他为何要特意介绍这棵桂花树给她。
昏黄的琉璃灯光亮投在陆峥的半边脸上,将他刀削似的鼻梁渲上一层钝钝的柔,他不知为何喟叹一声,道,“其实这棵桂花树无关紧要。”
令熙就更疑惑了。
“熙儿知道,我们第一次见,是在哪儿吗?”陆峥忽然问道,是了,这棵桂树无关紧要,只是会让他想起初见令熙的那个晚上。
第一次见么?令熙记得很清楚,“是在我们璩阳王宫的花园里。”
“不是,在那之前。”陆峥却摇着头否认。
“在那之前?”令熙仔细回想了下,确定自己没记错,难道在花园初次见他前,他还在哪里见过自己,自己却不知道。
“是在你们王宫的桂波亭。”陆峥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似有感慨,“那晚不似今夜,那晚的月亮很圆,桂花很香。坐在桂花树下喝酒的你,也很美。”
桂花树下?喝酒?难道是自己酒醉桂波亭那晚?
“我无意间看见你,走过去跟你说话,你还将我认错,要我作诗给你听。”
他说的这些令熙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这……”当真有其事吗?“为何我不记得?”如果是真的,也难怪乎他之前说第一次见自己时便知自己是个小酒鬼。
“那晚的事,熙儿全都不记得了吗?”
“我只记得,我是在桂波亭喝过酒,但不记得有遇见过你。”
“可惜。”那一晚初相见,他现在想起来都记忆犹新,却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只有他自己知晓,“就是在那晚,桂花树下,我对熙儿,是一见倾心。”
“嗯?”
令熙只觉不可思议。
她暂且也不去想自己缺失的那段记忆,只陆峥说那晚他便对自己一见倾心,这话是令熙是不信的。
“可后来我们见过几次,我都没看出来……”
回想在王宫花园初见,他神情略带冷漠,含光台晚宴再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也是冷的,再后来,在如意书斋门前遇见,他的面色更是黑得像看见仇人一样,更别说去仙客居听说书时,那些听书的对他的私事进行非议时,他看自己的表情,凉沁沁的,她还为此不安许久,就那样哪里像是对自己倾心的样子。倒是后来,在苏合县郊,他救自己于恶犬之口那次,让她看出来了点儿色心是真的。
“这个嘛,”陆峥不防自打脸,尴尬的唔了一声,难道要说自己是装的?
“熙儿当真没看出来么?”
令熙摇头,“那个时候你总是虎着一张脸,我是当真没看出来。”
“便是了,哪儿能轻易让你看出来。”
“骗我。”
“怎是骗你,熙儿以为,那时你编的那说书先生,我是信了?”
“这……你不都查清楚了。”突然说到这个,令熙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那次共乘一骑,他质问她,她便猜到自己是露陷了。
陆峥想到那次在璩阳王宫花园,令熙夸他的那一箩筐好话,便有些忍俊不禁,“熙儿舌灿莲花,编瞎话的本事固然不错,但要骗到我可不容易,你说完,我就让人去查了,可我不也没拆穿你。”
令熙便奇怪了,“你既知道我是骗你的,那为何后来还要叫我同去听那说书先生说书,莫非是打算当场叫我下不来台?”
“不过是想跟你说说话,想多看看你。”
“啊……”
“啊什么啊。”
令熙粲然一笑,“我真没看出来……”
两人走了一圈,回到房中,陆峥共浴的幻想终究是空想,令熙决计不肯,她帮他拿了要换的衣物后,便扭着云旖说话,陆峥无奈,便只好先去洗,令熙后洗。
待令熙从浴房出来,陆峥便迫不及待,像只饿了许久的狼好不容易觅到食物,迅捷的将娇妻抱起,上床,落帐。
令熙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压在身下了。
“还痛吗?”他问道,声音低哑,饱含浓情。
不待令熙答,他的吻便密密麻麻的落下来,眉心,眼睫,鼻梁,唇,每一处都不放过。
令熙闭着眼睛被动承受,被他亲得脚趾蜷起,双掌抵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薄薄的衣衫下他有力的心跳,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跳得快了些。
陆峥见令熙顺从,吻愈发大胆狂放,顺着脖子,舐吻而下。
“等等!”令熙忽然道。
“熙儿,等不了。”陆峥说完,便在令熙的脖颈上重重一啃。
令熙被他啃得无奈,伸手去推他的头,“你先起来。”
陆峥没理,继续往下。
令熙只得用力侧身,“陆峥……”
若果没记错,这应当是令熙第一次叫他的名姓,陆峥顿了顿,抬起脸来去看令熙的表情,“熙儿……”双眼里满是灼人的□□。
只是令熙绯粉的面上,表情有些不对。
“我好像……”她羞于启齿。
“熙儿怎么了?”
“我不舒服。”
“熙儿哪里不舒服?”
“我要去浴房。”
“我抱你去。”
陆峥直起身来,侧到一边,随即便伸手穿过令熙的腰部和腿弯,欲要将她抱起。
“别……”令熙挣开,跪坐到一边,微微发窘,“你先让云旖她们进来。”
陆峥这才看见床褥上的一点红梅印子,反应过来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看来,今晚这夫妻敦伦也是空想了。
“这就去叫。”
陆峥下床,披了件外衫,打开房门,冲耳房那边叫了一声,便有响应。
很快,云旖和录烟两个都进来了,见陆峥坐在榻上朝里示意,便转过屏风进到内寝,掀开床帐,见令熙头发微乱的坐在床上,看见她俩如见救星,一问才知是令熙来葵水了,连忙扶她去浴房换洗。
好一会儿令熙才再次从浴房出来,被云旖送到床上。
床上的被褥已经换过了,内寝里也点了檀香,令熙羞赧的钻进床帐,吩咐云旖录烟自去歇息,等她俩出去了,陆峥才阖上房门进来,微带着点儿无奈的笑,将令熙揽在怀里,“痛不痛?”他知道女人来葵水时,是不大舒服的,下腹会有痛感,是以关心问道。
令熙摇头,“不痛。”其实是微微有一点儿,不过也能忍,方才沐浴时隐隐约约就有些胀痛了,她早该料到葵水要来,倒徒生一场尴尬。
令熙斟酌了下,不好意思的开口,“她们说,忌讳,要分房睡,要不……”
陆峥不以为然,一只手抚上令熙平坦的小腹,隔着衣料摸了摸,“忌讳什么,不分房,睡吧。”
“总归是不吉利。”令熙犹道。
陆峥便问,“熙儿撵我是不是?”
“不是。”
陆峥便将令熙搂得更紧,在她额上啄了一吻,哄道,“睡吧。”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枕边空空。令熙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唤人梳洗,一问时辰,竟然已经是巳时了。
“为何不叫醒我?”令熙怨道。从前她未嫁时,没人管她,睡到再晚起床都无碍,如今嫁了人,她便有几分自觉,哪儿还能睡到这么晚。
“侯爷吩咐的,说您身上不好,让您好好睡。”云旖道。
“以后不要管他,该叫醒我还是得叫醒我。”
梳洗完,正用着食,秋沉传话进来,说陆老夫人派人来请。
令熙便更悔不该睡这么晚了,匆匆结束用食,往鹤闲院去,心想虽说婆母说不用晨昏定省,倒也不能当真了去,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哪能让婆母差人来请。
胡思乱想间,走到观厘院,进来正屋,给陆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坐在榻上,慈眉善目的,见令熙来,忙让孙嬷嬷请令熙入座,令熙坐定,才发现房中除了陆老夫人和孙嬷嬷外,便只有昨日见过的紫珠了。只是这紫珠与昨日很是不同,低眉顺目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料想她应该是哭过了。
陆老夫人指了指紫珠,笑呵呵道,“昨日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紫珠,若朴屋里伺候的。”
陆老夫人话落,紫珠便上前向令熙行了一礼,令熙叫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孙嬷嬷,见她二人都没什么表情,心里打起了鼓,不知陆老夫人何意。
“我想着,先让你看看人。”陆老夫人道。
这话令熙便听不懂了,没有接话。
陆老夫人又叹道,“从前少荆政事繁忙,我和你们父亲便勉强帮着照料若朴,如今我们老了,也管不动若朴了,你既嫁了来,若朴以后便要指望你来管了。”
令熙点头,“是,儿媳明白。”
“这紫珠是若朴房里管事的,看着若朴长大,若朴对她很是依赖,你与若朴还不熟,往后便让她在你身边跟着,帮着你照料若朴。”
这意思是要将紫珠送给她?
令熙微微抬眉,故作不解,道,“既是若朴房里得用的,还是跟着若朴比较好。”
陆老夫人摆了摆手,无奈道,“她一个大姑娘,跟着若朴,把婚事都耽误了。”
“……”
“让她跟在你身边,挑个日子让少荆收房,往后她便能继续在若朴房里伺候,帮你照料若朴,岂不两全。”
令熙终于听懂陆老夫人的意思,说到底就是要陆峥将紫珠收房,只是陆老夫人若直说还好,令熙也不好拒绝,但越是这么弯弯绕绕,令熙便越不想应承下来,况且,她观那紫珠,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令熙正了正脸色,道,“母亲,请恕我不能答应。”
陆老夫人审视的看着令熙,“为何?”
“若朴是夫君的嫡子,怎能让一个通房来教养,传出去恐不好听。”
陆老夫人摇头,“不是让她教养,是帮着你照料。”
“母亲,人言可畏,况且哪有把父亲的通房放在儿子房里的,虽然若朴还小……但就是因为若朴还小,才会叫别人误会,以为夫君娶了新妇,便将亡妻生下的嫡子丢给一个通房,这样传出去,不论是儿媳的名声,还是夫君和若朴的名声,都不好听,是以,请恕儿媳不能要紫珠,还是让她专心专意伺候若朴便好,若她想嫁人,儿媳愿亲自为她挑一门婚事,成婚后,她梳了妇人头,进来帮着照料若朴亦是行的。”令熙道。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再加上她语气真诚,听起来倒很像是为若朴着想,陆老夫人便有些动摇,到底是若朴的名声重要,“你说的也有道理。”
陆老夫人看向紫珠,“我尽想着这姑娘年纪大了,该嫁人了,偏生若朴屋里又离不开她,让少荆将她收房,也是为着能两全,倒没想那么多。”
且说紫珠昨日被陆峥斥责之后,回去自觉丢脸,哭了一个晚上,今日一早便带着若朴来见陆老夫人,说自己待不下去了,求陆老夫人放她走,若朴听她道要走,忙抱着陆老夫人也哭,要祖母别放紫珠走。陆老夫人被若朴哭得心如刀绞,问那紫珠要如何才肯留下,紫珠没有直说,只说自己到了要嫁人的年龄。陆老夫人便明白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只陆老夫人上次跟陆峥提将紫珠收房这事,陆峥没应,陆老夫人便想着这次找令熙提,后宅之事始终是主母做主,若儿媳妇应了,想来儿子也不会再说什么。
“是母亲仁慈,怜恤奴婢。”令熙道。
“倒是我有些本末倒置了。”陆老夫人冲令熙笑了笑,又道,“你能如此为若朴着想,我很高兴。”
令熙感伤道,“我也是自小便没了母亲的……”
那紫珠听陆老夫人被令熙说服,收房之事又不成,便很是绝望,眼泪簌簌的掉,陆老夫人知她心结,见她哭得可怜,便先打发令熙回去,自己私下再安慰紫珠。
晚上陆峥回来韶光院,夫妻相拥而卧,令熙便将这事讲给陆峥听,陆峥听完,欣慰道,“夫人也会护食了,竟没把为夫分出去。”
令熙用手肘捅了捅陆峥的胸,“你正经些。”
陆峥便正经些,他将下巴抵在令熙发顶儿,轻轻的摩挲,“你才刚嫁进来,母亲便向你提收房的事,十分不妥,我代母亲向熙儿道歉。”
令熙笑了声,“其实我不怪母亲,母亲挺好的,她也是为了若朴,我不同意,母亲也没勉强,反而还赞同我的话。”后来,陆老夫人的反应也确实出乎令熙的意料,她还以为婆母听了她的话肯定会不高兴,倒没想到婆母竟被她说服了。
陆峥想起以前家里动辄掀起的婆媳大战,相较之下,对令熙愈发爱得很,“到底是不妥,谢谢熙儿没往心里去。不过也是你厉害,母亲颇爱面子,你能让她赞同你,很不易。”
闻言,令熙勾了勾唇角,“谢夫君夸赞。”
“叫我什么!”
陆峥双眸一亮,半侧起身子,扶住令熙的两只肩膀,去看她表情。
这一声夫君叫得极为顺口,令熙这才意识到自己叫了陆峥夫君,偏偏这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害得她也不淡定,他越要看她,她越要躲,不让他看。
“再叫一遍。”
“……”
“再叫一遍。”
陆峥不住哄道。
“夫君……”
陆峥甜到心里,嘬了怀中娇妻菱唇一口,耳鬓厮磨。
窗外清月细如勾,静夜漫长,余生也很漫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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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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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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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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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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