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蒐结束在即,云旖开始收拾行李,因录烟秋沉还伤着,令熙见云旖独自忙碌,便自觉的将带来的笔墨等装箱,忽听得门上新换的婆子传话,说王爷请翁主去一趟。
令熙只得搁下手中物事,来到璩阳王的弘德馆。
父女相见,令熙如常请安问好。
璩阳王难得慈眉善目,笑呵呵的虚扶一下,示意令熙坐在下首,道,“我昨日,梦到了你母亲。”
令熙微微扬眉,“不知母亲在父王梦中是何般模样,父王,竟还记得我母亲的样子么。”
“记得,你母亲的面容,我一直都记得,你母亲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同的你是一样的。”璩阳王道,一面说,还一面用手指了指令熙。
令熙只是笑笑点头,没有接话。
“你母亲,在梦中什么都没说,只看着我。眼神里充满怨怼。”说到这里,璩阳王叹了口气,继续道,“梦醒之后,我将这过去的十几年回想了下,阿荔,这些年里,我似乎是冷落了你和元羲。”
“父王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你母亲去时,你才三岁,说来惭愧,那个时候因为朝廷不断对璩阳施压,我政事繁多,倒忽略了你,想着你有婢女婆子们照顾,我便能撒手,后来,撒手惯了,竟不觉有何不对,这么些年来,委屈阿荔了。”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令熙听着毫无感觉,只道,“父王不用说这些。”
“我也自知这么些年来,对嘉月和元琅多有偏爱,不过也多是因为他们的母亲,嘉月和元琅有什么事,那余氏便来哭闹诉苦,我被她闹得烦,往往如她的意,倒忽略了你们兄妹的感受。”璩阳王又道。
只是有些事情不解释还好,解释了便越发不成样子。
“不怪父王,怪我母亲去的早。”令熙道。
这话说得璩阳王微微尴尬,但他看令熙面色正常,似并非是讽他之语,不自然的咳了咳,“我自知有愧,直到那晚余氏害你,我才醒悟过来,那余氏派人来说你私会外男,父王不明就里,轻易信了那余氏,没想到竟是她陷害你。事后,我想来,也不知这十几年里,除了这件外,我还被那余氏蒙蔽过些什么。”
这竟是一股脑推给余氏了。令熙一时有些想笑,笑璩阳王,笑余氏,又有些悲哀,替璩阳王的虚伪感到悲哀。
“阿荔,可怨我这个做父亲的?”璩阳王斟酌问道。
“父王要听实话吗?是怨的。”令熙答。
得了这回复,璩阳王面色杂陈。令熙的回答既在他意料之中,也让他有些意外,兼着失望和一些说不上来的情绪,他勉强笑了笑,“阿荔受委屈了。”
“以前确实觉得委屈,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令熙道。她以前应该不稀罕的,应该不在意的。
“我会弥补你们兄妹,你的嫁妆我会令人丰厚准备,你出嫁前的这段日子……”
“女儿只有一求。”
“你说。”
“我希望我哥哥进京的事能缓缓。”
“这……若阿荔担心你哥哥的安危,倒也不必,你成婚后……”
令熙打断璩阳王的话,“恕女儿说句不孝的话,顾逝者不如顾生人,给祖母修陵固是应当,如今嫂嫂有妊,哥哥怎能这时候入京?还请父王找个理由缓缓,就当作是父王对我们的弥补。”
璩阳王闻言沉默良久,久到令熙都以为璩阳王不会松口的时候,璩阳王道,“便依阿荔所说,先缓缓。”
令熙满意的笑了笑,“谢父王,回宫后女儿自去佛堂像祖母请罪,因着我的私心,害她老人家不能早日迁入帝陵,是我的错。”
从弘德馆出来,令熙正要回自己的芝心阁,竟看见元羲,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哥哥,我们都要回去了!你怎的这时来了?”令熙惊讶道。
元羲不答,一把扯住令熙的手臂,沉声道,“走,我同你去向父王说清楚。”
令熙被他带着走了两步,反应过来,忙将自己的手往回拉,“哥,什么说清楚?”
“小舅舅回信了,你与弈华的婚事已经定下,你是有婚约的人了,联姻一事你不成。”元羲道。
“哥哥,”原来是为自己的婚事,不过,婚约是怎么回事?令熙疑问,“哥哥,我何时与弈华表哥定下的婚约,我怎么不知道?”
元羲不欲解释,“先别问这么多,先去把陆峥这门婚事退了。”
“等等,哥,你先听我跟你说。”令熙说着便反拉着元羲往芝心阁走,元羲要不动,令熙便连拉带拽,险些扯破元羲的袖子,元羲为了袖子,只得同令熙到芝心阁,兄妹俩进屋说话。
令熙也不与元羲拐弯抹角,“哥哥,与陆峥的这门婚事,我很满意,我是自愿要嫁给他的。”
元羲听了眉头紧皱,“我早说过,那陆峥不是良配。”
“我知道哥哥担心什么,但我跟陆侯,不是联姻。”
不是联姻还能是什么,元羲不解,“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令熙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陆侯提亲前曾私下跟我言明,他不会助父王的大业。”
元羲就更加不解,“那你还有必要嫁给他?”
令熙点头,“所以我说了,我跟陆侯的婚事,不是联姻。”
元羲怪异的看着令熙,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你别告诉我,你喜欢那个老男人?”
跟兄长讨论这种问题,已很是不好意思,令熙垂下头,“哎呀,总之,我是自己愿意嫁的。”
元羲竟从令熙表情里看出两分娇羞,“阿荔,你糊涂了?”
令熙摇了摇头,道,“哥哥,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应该嫁什么样的人,你总说小舅舅家的弈华表哥,可是你知道吗?上次我去蔺郡,外祖母让弈华表哥陪我和表妹上街,路遇一户人家杀鸡,那鸡没死透,跳到街上,正好撞到我们的马车下,弈华表哥见了鸡血居然当场晕倒。这样的男子,你觉得他能护住我?当然,我没有说弈华表哥不好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嫁给弈华表哥这样的男子。”
元羲闻言,默默的替表弟弈华心塞一把,“就因为这个?”
令熙点头,“哥哥还是快写信道蔺郡解释清楚,我对弈华表哥真的无意。”
“他不行,陆峥便好了?那陆峥……阿荔,你有这样的夫家,若你以后受了委屈,哥哥非但是鞭长莫及,也无能为力。况且,你说他不助父王大业,但父王的野心你该知道,到时,你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会受不了的。”元羲道。
“我虽然不知道我以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但我绝不是软弱之人,我也相信陆峥,我信他。我也没有什么好为难的。这门婚事,我是为我自己,不是为了父王,更无关父王的大业,父王大业成否,也与我无关。不过……说到大业,哥哥,你是父王嫡子,也是世子,你可曾想过这江山大业?”
元羲自嘲,“快别说这江山大业,这璩阳国未来能不能落我手上都不一定。”
“这璩阳,若哥哥要,有陆峥这样的妹夫,还要不到么?对了,刚刚父王答应我,哥哥进京一事可以缓缓,至少,一年内哥哥应当无忧,一年后再想别的办法吧。”令熙道。
“你是怎么说动父王的?”
元羲看着令熙,忽然就想通了,“阿荔,你是不是傻?我要的我自己会去争,要我进京我便进京,我不要你拿自己的婚事换。”
“哥,我说了,这门婚事,我是为我自己!”令熙反驳,“我喜欢陆峥,我想做州牧夫人,我想嫁一个有权有势的夫君,至于因为这桩婚事而带来的一些便利,那是意外之喜了。”
元羲不信这话,挫败道,“阿荔,你这样显得哥哥很无能。”
令熙忙道,“怎会!但是,先说好,哥哥若也有像父王那样的野心,哥哥就得靠自己了。若陆峥不帮你这个舅兄,我也不会让他帮你。”
离开屏阳山这日,陆峥便要启程回澧中。
春光明媚,回城的一路上,人多眼杂。陆峥仍是觑了个空,不顾元羲冷沉的面色,躯马到令熙车旁想要与令熙告个别。不过也正是因为元羲在,倒也光明正大。琇書網
令熙掀起车帘,看见外面一人一马,不禁问道,“陆侯走得这样急吗?”
听起来倒似是在挽留。
陆峥微微弯腰,一双眼十分留恋的在令面上逡巡,笑问,“舍不得我?”
令熙解释,“我的意思是回到城里天都要黑了,倒也不用这么赶吧。”不住一晚便走,不是急是什么。这人偏生歪到舍不得上去。
陆峥也解释道,“我们不进城,连夜赶路,来时便定好的要去一趟齐县,早些去了,也能早些回澧中准备婚事。”
“那,你一路平安。”
“家中很快便会派人来,你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写信,熙儿,再见你我可就是夫妻了。”
“嗯。”
令熙见陆峥直盯着自己看,微微羞赧,分别在即,她亦直视回去,郑重道,“我等你来娶我。”
陆峥爽朗的笑了笑,很想再牵牵令熙的手,但元羲在一旁盯着也只得忍下。
二人对望良久,陆峥先移开目光,“走了。”
说罢,拍马而去。
令熙探头目送马上陆峥劲直的背影,心里忽然空落落的,竟当真有些舍不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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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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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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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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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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