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颜云安有些惊奇,随手把包交给迎上来的小丫头,自己走到沙发边坐下。“纱厂里没事吗?”
“肯定是都安排好才敢出来。”袁钧笑着答话,他今天换穿一身长衫,头发梳得铮亮,不知用了多少头油。“我听李伯说你一早就去了品泉楼会客,我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谁有这么大面子,是谁呀?”
“哦,上次舞会那个。”颜云安说。“就是你去请来跟我跳舞的那人。”ωωω.χΙυΜЬ.Cǒm
“她约的你?”袁钧问。
“不是。”颜云安摇头,“我叫小张去送的信。”
李伯见他们要聊起生意,连忙站起身来要走,同时问道:“小姐早上吃过了没有,我再去弄点菜给你?”
“不用了李伯。”颜云安说。“你去休息就好了,家里这些杂事不用你太费心。”
“那我先下去了,你们慢慢谈。”李伯略一欠身,坐在沙发另一侧的袁钧回礼,又把视线转回颜云安身上。
“这么大张旗鼓,真是谈生意的?”袁钧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可能。”颜云安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不出是嘲笑谢靖宁还是自嘲。“就是觉得有意思,怎么会有人用那么……不聪明的方式来办这么非同小可的事,我是从来没想到。”
“不是真谈生意的,那……是哪边的人?”袁钧又问。
“……不知道。”颜云安略一迟疑,随即摇头,“管是哪边的呢,我又没答应她什么。这世道活着不容易,安安分分过好自己的生活也就罢了,掺和进那些有的没的,又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颜云安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袁钧却皱起了眉。
“但是你已经和她接触了。”他不无忧虑地说:“说不定在有些人眼里,这就算是你的表态。”
“我表不表态有什么用。”颜云安说。“整个江城都知道我是甩手掌柜,江湾纱厂经营至今都靠你袁经理一力承担,就算我真想跟哪方合作点什么,也得有人信得过我才行吧?”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袁钧有些不耐,眼前的颜云安和他印象里的那个大相径庭,烦躁突然袭击了他本就焦虑不堪的神经,他徒劳地张张嘴,又十分颓唐地合起——想表达的究竟是什呢?好像连自己也不是很分明。
“那你是什么意思?”颜云安笑着问,眼里甚至透出少许无忧无虑的天真。
袁钧深吸一口气,沉重又绵长地呼了出来。“云安。”
他没有用董事长的称呼,这或许说明他并不认为自己要说的是公事。
颜云安沉默地等着他的下文,那荒诞可笑的天真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袁钧说。“不管那姓谢的是哪方的人,他们为什么这时候找你?换言之,他们为什么这个时候开始有所行动?这说明什么?”
颜云安没说话,袁钧定定看着她,又接着说道:
“说明现在已经不太平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发生点事情。”
“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颜云安打断袁钧的话,“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为纱厂考虑,你把我爸爸临终前的话都听进去了。但是——但是,我也知道现在不太平,其实早就不太平了,哪有丢了三个省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太平盛世,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袁钧被这一通抢白顶得不知该再从何说起,他一边作出要颜云安冷静的动作,同时也在努力劝服自己冷静下来。两人默契休战,理智也就同时回归。
“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做生意,太累了,看着都累。”颜云安悄声说,话音里掺杂一丝委屈。“可我家就生了我一个,再不喜欢,该做的也要做。还好当年爸爸救了你,是我们家的福气。”
“现在说这个没意思。”袁钧摆手。“我只是觉得,你总是躲着没有用。你也看到了,有纱厂摆在这里,你就是那棵招风的大树。这一次运气好碰见新手,起码能提前有所准备,将来说不定是什么人来,到时防不胜防,几代人的心血就全完了。”
颜云安长长叹出一口气。
“其实……我对那边还挺有兴趣的。”她说。
“哪边?”袁钧问。
“就是……那边。”颜云安不知所谓地比划了一下,“谢家那边,西北。”
“怎么?”袁钧快速打量一下颜云安。“刚才你不是还说不知道姓谢的是哪边的,这就改口了,原来是防着我呢?”
“不是,怎么可能。”颜云安胡乱摇摇头。“刚才是没想好……其实现在也不算想好了。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莫名其妙地发现袁钧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
“这美人计施得……”袁钧还是那副扭曲神情,“真是立竿见影。”
“乱讲。”颜云安反驳。“什么美人计,都是女的,冲你来还差不多。”
“我可无福消受。”袁钧连忙摆手。
“其实我真没想那么多。”颜云安说,“就是觉得那个人挺有趣的,叫谢什么来着,昨天还让李伯去打听了,一直‘谢经理‘’谢经理’地叫,到现在也没记住名字。你想啊,现在出来做生意的大多都是你们男人,我知道的应该就那一个得自己抛头露面的女人,她还是为了另一件事……没准跟我差不多,有必须理由的,那她究竟的为什么,我实在忍不住想弄清楚。”
袁钧回想起颜云安刚接手江湾纱厂时亲自去谈生意的情形——或许那也是颜云安不喜欢生意场的原因之一——开始有些明白她的感受。那种近乎同病相怜似的慰藉,至少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给不了的。
“所以你是怎么打算,再接触一下看看?”他问。
“嗯。”颜云安点头,自言自语般重复起先前自己曾说过的话:“这世道活着那么难……既然做不到独善其身,多准备点保命符总不会错。”
“要真是保命符也就罢了。”袁钧说。“万一站错队弄成催命符……怎么办?”
“所以,我必须得是个‘甩手掌柜’。”颜云安说。“而且越荒唐越好。”
“你在外面做戏,要是让李伯知道,怕是又会伤心,觉得自己辜负了老爷的嘱托,没有把你带好。”
“瞧你这话。”颜云安笑得有些无奈。“看来李伯没少在你面前编排我。”
“那能叫编排?”袁钧也笑着反问,忽地又严肃起来:“你是真的想好了,是吧?”
“嗯。”颜云安点头,头越点越低,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说道:“对了,你不把嫂子接到城里住吗,自从跟你结婚,嫂子就没享什么福,你自己也说要不太平,嫂子自己带着孩子在乡下,万一有什么,照应都不方便。”
“我在考虑这事呢。”袁钧神情间浮起忧虑,“就怕她没见过城里太太们的算计,反而被人拿住,到时麻烦更多,等再看看——我先回厂里去了。”
“好。”颜云安站起身来,“叫小张送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袁钧已经大步走到门口,扬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才离开没多久,说是去休息的李伯便悄无声息地回来,为颜云安换上新茶。
“小姐,袁先生真是个不错的人,老爷当时没有看走眼。”
颜云安点点头,神色寥落,不知在想什么。“对了李伯,城西是不是有个靶场?”
“是的小姐。”李伯答道。“不过那个靶场好像不是对外开放的,你要是想去,还得先疏通一下,塞点钞票过去。”
“嗯。”颜云安沉吟,“倒是不急,只是突然想学一学,到时候再看看吧。”
“老爷当时曾经说要找人教小姐用枪的。”李伯说,“可惜没多久就……”
四年前,颜云安的父母因车祸丧生,究竟是人为还是单纯的意外,至今也没有查清楚。
“不说这个。”颜云安中断李伯的伤感,悲痛对上年纪的人来说没有好处。“前几天舞会上那个跟我跳舞的人,李伯觉得怎么样?”
李伯略一思索,问:“那个穿洋服的女孩子?”
颜云安很有些惊奇,“您看出那是女孩子了?”
“这还看不出来,我眼睛也没有花到那个地步。”李伯笑说:“我看那个女孩子,样子倒是蛮正派的,不过现在的人,耍滑头的太多,只是看着正派,该靠不住的还是靠不住。小姐不管和谁打交道,都还是要加小心。”
“好,我记下了。”颜云安轻轻缓缓地笑开,好像有意控制自己笑的程度,又仿佛是要仔细感受动作牵引皮肉的过程似的。她这样笑着,连自己都觉得实在太小题大做,便迅速收回笑容,盯着不知名的某处发呆。
对袁钧说的是真话吗?对李伯说的是假话吗?她突然感到自己像着了魔,脑海里满是品泉楼里发生的事,谢靖宁的一举一动,谢靖宁的一言一行,都恨不得统统打碎再条分缕析,这仿佛是害怕,怕不经意间掉进预设给她的陷阱,又好像是别的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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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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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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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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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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