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圈里散发出阵阵臭气,其间还夹杂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隆隆作响。阿九窝在角落,靠墙闭眸小憩,身旁奴隶在睡梦中抠脚丫,不断往他身上挤。
他蓦地被压了半边身子,只得用手肘抵住,堪堪将那人推开。
阿九翻身欲睡,意识离笼时,鼻尖微痒,似有发丝拂面。
“小世子,醒醒。”
这一声轻唤,令他睁开双眼,不由对上一副鬼面。阿石蹲在身前,手掌托着下巴,宽大白袖随风翻飞,如藏乾坤。
“消失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死了。”
“哟,几日不见,口齿倒伶俐许多,若能留些情面就更好了。先前我说下狠话,‘不再出现’之类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阿石闷笑两声,伸手去揉他的发,却被拦住。
阿九抓着他的手腕,僵在半空,问道:“既然能来,怎么不自己送东西过来?”
阿石耸耸肩,唇瓣微弯,“小世子啊,我很忙的。今日来此,其实也是临时起意,并不在预料中。”
他说罢,手背一推,反抓住阿九的手。直接拉起他,来到院中。
两人并肩而站,阿石指着一条小道说:“你看,那便是我来的路,亦是下山的必经之处。只需行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山脚。”
阿九目光一震,长望不语。半响,忽然听身侧人转了话题,“我突然想起一件儿时的趣事。”
“那年你我都在天佑皇宫中。某一日,你贪玩没有背书,惹得皇帝生气,下令禁食一日。后来我溜进厨房,给你偷了个鸡腿,结果遭好一顿毒打。”
阿九听他语气哀怨,一时笑出声。阿石转头来看,他又装作神情严肃,“错了,不是这样。当时是我饿极了,跑进厨房,但个子矮怎么也够不着桌台。然后你偷偷进来,将鸡腿递给了我。”
“你连话也不会说,却非要帮我顶偷食的罪,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地。”
“啊,原来我记错了。”阿石轻叹一声,忽然如同变戏法那般,在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鸡腿,还是热的。吃完回去睡吧。”
-
阿九好像睡了很久,醒来后,他恍惚坐起身,发现唇角尚有油渍。这才意识到阿石是真的来了,他们还像多年未见的好友般聊了一场,并非做梦。
外头天微微亮,他没了睡意,索性离开棚子,坐到院内冰冷的石阶上,举头望树。
独自一人,在浩渺苍凉的光亮下,渺小得仿若沧海一粟。
阿石有一言说的不错,若想反抗,光有勇气是不够的,还要有实力,能够杀死所恨之人的实力。
他的实力?
实力吗?
阿九张开五指,遂而紧握成拳,霍然起身,踏进满地树叶,捡起地上落枝,瞄准卧在树干的蝉。
手掌用上八分力度,狠狠刺了过去。
临近时,枝尖突地抖动,阿九剧烈一颤,没刺中蝉,身子却失了控,如同滑稽小丑,以奇怪的姿势重重撞在树干上。头磕破了,膝盖也青紫一片,血雾渐渐弥散在眼前。xiumb.com
树枝从手中无力脱落,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瞬间他似乎听见树上传来一声极低的轻笑。仰起头,只余风动,四处空寂无人。
阿九心中一动,眼光稍锐,攀着枝干麻利地爬上了树,一路往上而去,直到越过三个树杈,再也爬不动了。他抓紧枝干,慢慢转了个身。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正巧可以完全望见下山的小路,远处太阳正缓缓从地平线升起,亮光迸发。
阿九俯瞰,由左到右彻底扫视一番,将所视之景尽数收入脑中。
莲山对奴隶的自由限制十分宽松,许是有两个原因,一是土匪利用钩蕈控制住了奴隶,并不担忧有偷跑者。其二是莲山被守卫重重围住,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他这几日,有留心观察程钦过来的频率,基本每隔两日来一次,且都在清晨时分。
而苍翠院所在位置为半山腰,程钦长居山林深处,来往不易,若阿石说的‘这里是下山必经之路’为真。那么,程钦每次来瞧他,应是正逢下山之时。
算算时间,他下次来的时候不就是今日?
阿九凝神思索,风动抬眸时,前方忽然闪过一个圆点,倏地一下,一支长箭破空袭来,裹挟凌厉寒气,直直射向他的眉心。
何处来的箭?有人看见他了?!
阿九心脏砰砰乱跳,急忙侧身躲闪,一个不注意,从树上翻了下来,他仓皇伸出手,险险拽住了树枝,悬挂在树上。
清晨雾气重,还有树枝密叶作遮掩,谁有如此好的眼力能分毫不差地瞄准他?
“大清早的,你在这做什么?”
阿九低头一望,程钦不知何时站到树底下,抚摸着头上小辫子,好玩地看着他,眯眼时杀意乍现。
程钦是多疑之人,一旦处理不慎,便会丢了性命。阿九偏头,看见树杈中正好有一鸟窝,他用尽全力往上提了提身子,借着树叶的掩饰,伸手往里一掏,而后快速松手,狼狈地摔在了程钦脚边。
阿九摊开手,两只被活活闷死的幼鸟印入眼帘,他稳稳站起,“奴有在火房做帮厨,听说这种幼鸟很是好吃,想抓只回去做饭罢了。”
“哦。”程钦显然不信,却意外地没有问下去,而是语重心长打趣道:“小朋友,这里可没人喜欢吃鸟,我们喜欢吃人肉,你会做吗?”
他双眸热烈地注视阿九,期待他的反应。
阿九垂眸,神色不变,“切碎拿葱花酱料拌一拌,再放入锅中煎炒。只要火候得当,气味和焖鸭烧鸡一样,都是香的,皆可入腹。”
程钦被他勾起了些兴趣,心头痒痒,弯腰凑到面前,“你吃过?”
“没有。”阿九声音淡淡,“吃不起,会拉肚子。”
“嘿,你是没这福气。”程钦说罢,拍拍肚皮大喝道:“今日大当家生辰,在山顶的长庆屋举办寿宴。昨日和阿石谈到这事时,他让我带你去长长见识。小朋友,你要不要来玩儿?”
阿九听到阿石的名字,心里咯噔一声,“我哥哥在么?”
程钦闻言一哼,心知他说的是玉蝶,“当然。不过他因为偷东西,受了些惩罚,现在可能没那么好看了。”
阿九瞥见程钦骤然变得寒冷的眼眸,知道触及他的逆鳞,不能再问下去了,当下抿紧嘴。
“心疼了?”
阿九摇头。
“冲他在牢里护你的劲儿,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心肝儿呢。我还纳闷,两兄弟怎么这么不像。”
程钦在阿九身边晃悠两下,轻嗅一口,“啧啧,越瞧你,叔叔越喜欢。”
他欲靠近一步,抬头见天色不早,就挥挥衣袖,留言道:‘傍晚见’,匆匆转身离开。
-
忙碌一天,很快到了傍晚时候,程钦一如所言,前来接他。步行三刻钟,方到长庆屋。
推门而入,屋内尚未有人,装扮格局都十分普通。程钦冲他扬了扬头,示意他去角落站着。
阿九虽然诧异,却还是安安静静地走到墙边。
程钦随意找个位置坐下,斟了杯酒,畅快地喝起来,目光游离在门口处。不多时,厚重的门再度被推开。
“二叔,我来了。”
随着声音而进入的,是一道白色身影。
走进来的这人很白,肌肤是毫无血色的惨白,眼睫眉毛和头发尽是雪白一片,更为奇特的是,他的眼珠为浅灰色,具双瞳子,
虽说怪异,但也算俊美无双,温良的翩翩公子。
他牵起身旁姿容美艳的女子,缓缓走入屋内。那女子小腹微隆,显然已有身孕,他小心翼翼搀扶女子,两人一齐跪下,“白阙子见过二叔。”
程钦颔首,唤他‘小怪物’。
白阙子起身后,万分谨慎地将女子扶起,圈在自己怀中,笑容温如清风。
“你成亲了?”
“是的,三月前成的亲,现今淮儿已有三月身孕。”
程钦大笑道:“坐吧坐吧。免得磕着碰着,不小心流了孩子,你这怪物又要和我们拼命了。”
“二叔言重,我怎会再做出这种残忍之事?”白阙子并不生气,柔声低笑。携着女子走向角落的坐席,他先让女子安然入座,自己再掀袍坐下。
布碗筷时,他抬眸看了阿九一眼,略有些惊讶。
“你的眼睛真漂亮,很好。”阿九一怔,白阙子则温柔笑了笑,“像黑曜石,好看极了。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等哪天眼睛红了,心就黑了。”
“咳咳。”
白阙子听见程钦掩嘴咳嗽,神色微变,“我怎么和奴隶讲这东西?真是糊涂。”
他不再看阿九,而是从包裹里拿出一盒子,夹出里头的糕点,递至身侧人嘴边,“淮儿,这是你最喜欢的桃花糕,我带了许多来,你慢些吃。”
两人相视一笑。淮儿吃完后,白阙子又拿起手巾,擦去她嘴边的残渍,一举一动,柔情至极,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有了夫人就是不一样,真碍眼。”
白阙子听言,放下筷子与淮儿咬了会耳朵,送她进了后室,而后只身走出,感叹道:“三年未归,莲山变化挺大。”
“我让你回来不是说这些废话的。阿石的身份,查到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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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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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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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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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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