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眸半阖半张,恍恍惚惚扫视一周,似乎找回了些神志。
他看见了阿石,唇瓣微动。
“你说什么?”
阿九眸子一缩,“别…过来。”他咬住下唇,隐忍着,额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难受吗?”阿石靠近床榻,手指触及他的发梢,轻声道:“要我帮你解除药性么?你开口,我就帮你。”
阿九肩膀抽动,遽然仰起头,一口咬在阿石的下巴上,用上了十足的力度。
他双眸泛红,双手挡在胸前,如视豺狼一般的凶狠眼神,带着几分惧怕与憎恨。
阿石没有推开,任由他咬,弄得下巴满是鲜血。不知不觉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这张脸这么丑,你也下得去口?”
阿九没有松口,发泄一通,平静些许后,他默不作声扶着床沿缓缓后退,扑通一声跌下了床。热气沿着腹部一路窜上胸腔,整个人浸浴在如海潮般倾盆而来的苦楚中。
眼前的陌生男子,就像是发着寒气的冰块,不断吸引着他。似乎只要稍稍靠近,就能平息他身上的燥热,缓解他的痛苦。
阿九喉间挤压出一声嘶喊,蜷缩于地,额间冷汗涔涔。见阿石似要迈步走来,他怒目吼道:“别过来,人渣。”
听见这个称谓,阿石愣了一霎,托着下巴笑开了,“你我初识,你如何会认为我是人渣?是因为我长得丑?”
阿九咬牙,埋头不语。
“嗯。你说的都对,我是人渣。”
阿石笑意不减,把鬼面具拿在手上,细细磨蹭,不时瞥阿九几眼。眸光深邃,波涛涌动。
这家伙,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在血蛊的癫狂性已被抑制的情况下,阿九心态的急速变化、是他始料未及的。
可惜,想反抗,不仅需要勇气,还要实力。
有点怀念呢,那个在国师府唯唯诺诺乖巧的阿九。
“莲山的迷药烈性很大,你硬撑的话,伤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阿九闷声敲头,抖个没停,神志忽明忽暗。他忽而抬眸看了眼阿石,脑袋一空,手竟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轻扯住他的衣摆。
他艰难吞咽了一口,眼面皆红。
“这样很好,何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阿石冰凉的指尖在阿九额头划着圈圈,抚过那秀气的鼻尖,微润的唇,最后在喉结上打转。他的身子抖若寒蝉,眉头紧拧,无声抗拒着。
阿石见此,心底无名之火腾起,扑拉一下,突然拽住阿九的手,将他大力提了起来,贴上自己的身体。
紧密相贴,阿九半掬于阿石怀中,面容隐忍,右手却往下摸索,触及到脚腕处,蓦然发现空荡一片。匕首,他的匕首不见了。
阿石顺势将他搂在身前。
这一刹那,阿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身前的人很瘦,轻得就像纸片,脆弱如玉瓷,微微磕碰,轻轻碾压,仿佛就会碎了。
也对,他身量本就小,十七岁的年纪,身高却只到自己胸膛。
若蜉蝣一般弱小的生命。
阿九如同惊弓之鸟,拼命推搡。但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阿石一触碰他,他全身便是一个激灵,手脚酸软无力。
悲苦至深,他的唇角扯出一抹笑,眼底却尽是薄凉的绝意。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论是阿九,还是翟宁远。都回不去了…
“你做什么?!”阿石愕然看着阿九嘴边蜿蜒流下的血,眸中温度低至极点。这家伙,竟当着他的面咬舌自尽!
心中有如火烧,他强行掰开阿九的嘴,塞了块碎布按着伤口,堵住了血流。
而后又伸两指进去,触及柔软舌苔。狰狞的鬼面具下,他敛去笑意,一字一句道:“咬自己做什么?还不如咬我。”
阿石暧昧地凑到他耳边,“用力咬,让我看看你有多么讨厌我。”
阿九没有片刻迟疑,一口咬下去,硬生生烙刻齿痕。鲜血溢出,他的两颊因迷药涌现潮红,身上也是通红一片。
阿石抽出自己的手指,拍了拍他的脑袋,阿九眼中无焦距,嘴中重复着三字,“别碰我…”
“拿死威胁我。你真厉害。”阿石呼出一口气,摊开手,笑着退后。面具遮住他的面容,唯露出双瞳,一派的孤冷淡凉。
他走到橱柜,拉开柜门,在里头翻着些什么。好不容易才找出一件勉强遮体的粗布衣衫,丢在阿九身上。
“穿上,我帮你解迷药。哦,忘了说,我的名字叫阿石。”
阿九微惊,伸手接住衣衫,看向阿石的背影,蓦地发现他脚步不稳,步伐一深一浅。若不仔细观察,还真发现不了这人居然是一瘸子。
戴面具的瘸子?
还有、阿石的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阿九意识到这点后,倏然一震,突地想起了些久远的往事,脑袋麻痛如针扎。
他脑海中浮现一副画面,襄王府边,戴面具的少年,伸出满是疤痕的手,递给他一支木樨花。
而少年的身影,眼下竟奇异的和眼前人重叠在了一起。
-
疼痛让阿九意识清醒许多,他难以置信地望去,哑声问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这个鬼面具,他是有印象的,只不过方才太过害怕,一时间没有想起来。算来,应该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阿石轻缓缓点头,回眸一笑,“终于记起来了?”
他的声音突地低沉,不再是平淡如水,“十年前,你在天佑国救过我。当时我戴的,也是这个面具。你救我时,尚是七岁小童,还很热心的招呼我到襄王府住了两日。”
阿九低头,不知如何开口。
“有事等会说,先穿衣吧。”
他颔首,默默穿好衣服。抬眸时,阿石已至身前,抽出了弯月刀,一劈。脚链瞬间断裂成几段。
房内无窗,阿石迅速搂过他的腰,猛地一跃,飞到房梁上,伸出手揭开了屋顶的瓦片,轻巧地钻了出去。
阿九想说什么,却被捂住了嘴。
-
夜已至深,晚风阵阵,星罗棋布,漫天星斗,点点璀璨的光芒连成一条条光辉万丈的星河。
阿石不多言语,趁着鬼祟幽静夜色,使用轻功,在阁宇山林间飞跃。他身轻如燕,来去无影,一路上,竟无人发现。
阿九被他揽住腰,半提着,倒像是挂在他腰上的布偶。随着他的动作,被寒风刮得睁不开眼睛。
不多时,阿石停在了莲山最高的楼阁上。俯瞰一眼,下面是一处不知名的院子,院中依稀有十余名猜拳搏斗的匪盗。
这楼阁的屋顶铺满琉璃脆瓦,只要用力一碰,就会发出滋滋的声音。阿石单脚站着,唯右脚脚尖点地。衣袂飘飘,墨发鬼面。
他衣摆旋转,脚步转换。扶住阿九的肩,身子往下倚着,仅靠手肘轻触脆瓦,撑起两人的重量。
阿九双眸一睁,唇瓣略微发白。阿石只用两根手指点在他的腰间,那般悠然自在。但若他一不留意,自己就会即刻滚落下去,摔在院子里。
为何带他来此处,又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人做事完全没有章法,古怪诡异得很。
“别乱动,若发出声响,被人发现了,我们可就是死路一条。”阿石眼中阴晦,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阿九的脖子上。
此处风大,远离了那狭小的庭院,耳边尽是潇洒而过的清凉的风。发丝随风舞动。
阿九欲做反抗,念及所处位置,还是收回了手,“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风大,凉快,帮你醒醒脑子。”
阿石轻轻一笑,当然不只如此,这地方是莲山有名的‘屠宰场’,他一时起了好奇心,便想来看看。
院中的匪盗猜完拳后,把绑好的奴隶押了上来,解绑,拔刀,虐杀,以作玩乐。血腥残暴,完全是渺无人性的杀戮。
阿九朝院中看去,心如止水,已无惊讶惶恐,“我想起来了。”
“说说看,想起什么了?”
“家中排行第十,十与石同音,旁人见你呆愚,便唤你‘阿石’。”
阿石听着,手掌并不停歇,贴在他的腰间,汩汩寒流从掌心溢出,注入他的体内。
“不错。按理说你救过我,我也得还你恩情,但我这人啊,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样了。我现在是冷漠残忍的人。”
阿石闷声笑道:“你求我吧,说不定我心软了,就会救你出去。如何?”
他复而启唇,字字重音,“只要你说些好听的,我就带你走。”
阿九眼中刹那间闪过一阵亮光。阿石瞧见,手中力度不觉间加重,一股内力直接撞进了阿九体内,击得他沉闷一哼。
他硬扛下来,却是问道:“你可知道如何去皇城,又是否认识国师?”
“你的意思是,想去国师府?”
阿宋闻言,弯唇笑道:“皇城中人,我一概不识。国师高高在上,素来看不起粗鄙下人。你想都别想。”m.xiumb.com
阿九似乎是料到了回答,移开视线,不再言语。
阿石在他耳边哼着小曲,曲调是熟悉的,“我服过上百种毒药,早就百毒不侵。眼下只要将你体内的残药引入我的身体,迷药便可解。”
“夜还长,你先睡吧。放心,我现在不会对你做什么。”
阿九闭上双眸,“嗯。”
-
夜深人静,杀戮中止时,阿石将阿九带回了房间。他把沉沉昏睡的阿九放在床榻,自己则怀抱弯月刀,靠在柱子上。
又是漫长枯燥的夜晚,心境却截然不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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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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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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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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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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