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星月看了眼那只手,又看看谢梓安,一时怔神,却见他嘴角微弯,“怎么,不想起来?”
她心间一颤,点头如捣蒜,急忙握了上去。手中顿时传来清凉的触感,谢梓安的手并不柔滑,反而粗糙得很,长年练剑在他指腹磨出了许多老茧。
阮星月不再言语,后退两步,转身离去。她打开门,意外地看见了玉衍挺拔的身影,这人抱剑杵在门口,脸色是一贯的冰寒。唇色淡如水,目光冷冷在她面上掠过。
阮星月如视空气,冷漠地擦身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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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走远,玉衍的视线才收回来,他在原地站了一刻钟,听到谢梓安的传唤,方走入房内。
他还未出声,一卷书册迎面砸来。砰地一声,在他额角留下一道红印。
玉衍对上谢梓安深黑的眸瞳,提着剑柄的手捏紧了又松。他低垂眼眸,咚地跪在地上,“属下知错。”
“何错?”
四周无声,房内没有人开口。
谢梓安面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却森然阴寒,“你将玉萧推去当替罪羊,残害同门。为捏造所谓的罪证,还斩杀了淮府二十名侍卫。”
末了,他沉沉一叹,似是惋惜,“你以为你做这些,我会不知道?”
“属下知错。”
谢梓安深知玉衍秉性,知他坚毅不可摧。故发生此事,只觉痛心,“为何相助阮星月?就因为她现在的这张脸皮长得像碧绾?”
玉衍唇瓣动了动,手蓦地失去力度。他将长剑压在地上,头重重磕了上去。
“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上次亦是为了碧绾。玉衍,你并非不理智的人,却一次次让我失望。”
谢梓对玉衍的伤口视若无睹,手指转动茶杯,冷声道:“若我让你杀碧绾,你该如何?”
“属下绝不会违背大人的命令。但碧绾为家姐,血脉至亲不能忘。唯有自尽,以死谢罪。”
谢梓安猛然松开手,茶杯在桌上转了一周,最后滚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他笑着拍拍手掌,“这份感情,真令人感动。但若论忠,莫说家姐,哪怕身生父母,我下令斩杀,都得毫不犹豫的挥刀!”
“给我过来。”
玉衍爬跪在谢梓安面前,缄默无言,身子紧绷着。后者拿起银针,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侧脸,穿皮而过,一笔一画缝纫起来。
玉衍身形不动,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仿佛感受不到这入骨的疼痛。
半响,谢梓安收回手,“念你伴我多年。不取性命,留一刺青。”
铜镜中,映照出玉衍鲜血淋漓的侧脸,以及上方赫然显露的四个字:‘碧落黄泉’。
他呼吸不稳,脸色透着苍白,强势固住身体,“大人,您此次前往莲山,可需属下准备些什么?”
“一个酒壶,一把弯刀即可。”谢梓安说完,看向沾血的长针,轻声道:“玉衍,这次只当给你个教训。不会有下次。”
“属下明白。”
“出去吧。”
玉衍站起,飞身跃出,瞬间消失在无边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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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过去。
第二日,谢梓安独身前往莲山,到莲山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他望着巍峨雄壮的山峰,轻轻将鬼面具戴在了脸上,遮盖住眸中神色。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声音微暖,似是对自己说道:“血洗莲山,便定于十二月初吧。时间正好能和那时对上。”
“小九儿,我回来了。”
这一句话语,随着山间清冷微风,卷入莲山深处,消散于山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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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山,地底弑魂牢
自离开万枯洞后,阿九等人就被关入了这不见天日的弑魂牢。进来时尚有五十余人,过了几日,便只剩下不到十人。xiumb.com
牢房一角,已堆积了四十五个头颅,俨然是一座矮矮的小山。窄小的四方之地,弥漫着腐臭的气息。
阿九由一开始的紧张,已经趋于麻木,他数着墙角刻的字的笔画,一刻钟为一笔,掐算当今时辰几何。
幸得他多日听话,不再反抗,土匪松绑时疏忽,竟没发现裤腿中藏的匕首。有一武器傍身,总归会放心些。
“怎么?还谋划着逃跑啊。”玉蝶凑过头来,看他在墙上刻的东西,啧啧两声。
“要不你叫我一声哥哥,在莲山我就罩着你。”
阿九愣了半响,想起谢梓安的那句话:‘你拿什么守我?若有歹人刺杀,你也只能献身挡刀而已。’
他握拳咬牙,压抑笑道:“我们同为阶下囚,你如何能罩我?”
“我可不...”玉蝶的话戛然而止,转而道:“我以前好歹学过几天的剑,虽然没坚持下去,但比起你来说,还是要强多了。”
阿九还未回答,地牢大门传来一声惊响。
“何人!”玉蝶反应过激,立马弹开三米。
眼前血光一现,只见一圆滚滚的东西沿着阶梯滚了下来,落地之处,洒落无数鲜血。
阿九定眸一看,竟是个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家伙,双腿被锯,断裂处削得圆滑。他尚未气绝,脖子处血肉模糊,筋肉连着一颗笨重的头颅。面容很清秀,依着模样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人在地上咕噜咕噜的翻转身体,拼命昂起头,伸出断裂的五指抓住牢门,剧烈晃动着。见无人理会,他张嘴啃上铁门,当下磕断了几颗牙,鲜血直流。
牢中之人见这恐怖之景,皆受了惊吓,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要钩蕈…给我…给我…”
阿九见此情景,立在原处,身体仿若化作一尊石像。四肢僵硬,动弹不得。他胃里翻涌不止,心脏却砰砰乱跳着。
玉蝶厌恶地皱紧眉头,往后拉拽阿九的手,“你胆子小,别看了。”
攀着牢门的孩子表情很奇怪,不像是受刑后的痛苦,反而是愉悦到至极的痴狂神态,不似人,像畜生一样舔着地面。丧失了自我,靠本能乞求哭诉。
“真可怜。”
阿九听见自己无意识念出的一句话,脑袋仿佛被重重敲击,一股激流在全身游走,心口火辣辣的痛,从未有过的哀恨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彻底将他淹没。
他痛苦地弯腰。这种场景,漂泊的一年来,他还见得少么?每一次、每一次都比这还要惨烈。辱骂、施虐、痛哭,编织了他无数的梦境。
最初怕得发狂,拼命反抗,直到遍体鳞伤。阿九忖着,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许是悲哀不忿终日堵在心里、难以发泄的结果。
那人犹在嘶吼,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牢门,口中念念有词,“我要钩蕈,给我…给我钩蕈!”
玉蝶眼中阴霾一闪即过,挡在阿九身前,“这人中了钩蕈之毒,此时是毒发之际。”
“钩蕈,我要钩蕈!”他喊完这声,酥.痒之意顿时从指尖一路蔓延上来,最后聚集于腹部,又痒又痛,胃部仿若同时被数千只蚂蚁啃咬舔舐。
如果不挠痒的话,会被活活痒死!这个念头盘踞在他脑中久久不散,他红着眼,颤抖着伸出双手剜在肚脐处,重重刨着,直到拽出小半截肠子。
他眼睛一直,捧着那白色的肠子,在地上痛鸣悲喊着,越挠越痒,越来越难熬!他的手又不受控制地往自己肚上破洞抓去。
不多时,地上一滩血肉。他睁大双眸,断了气,身子软软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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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毒,会让人死后也不安宁。”玉蝶叹息,转身却见阿九一直盯着地上的死尸,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殷红的色彩如花朵绽放。
那目光竟不是胆怯。玉蝶不知为何心漏跳了一拍,将他全身打量了个遍,急忙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阿九摇头。经历了这么多,看了这么多。他早该明白,自襄王府被灭那日起,他活着的地方,早已不是人间,是地狱,与死亡长年相伴的地狱。
他回眸一笑,轻声道:“我没事,头有点晕而已。”
玉蝶疑惑未解,牢门再被推开,这回进来了数名男子。为首的是一个梳着满头小辫子的壮汉,眼小嘴大,面貌极丑,腰间还盘着条大蟒蛇。
他一进来,便喝道:“这畜生死了么?死了就把大家伙抬过来!”
玉蝶认得这人,是莲山的二当家程钦。
他对程钦算是熟悉,若要评价,便只有一句话:床上如猛虎,床下似饿狼。杀伐果决,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程钦冷眼望向地上尸体,低笑一声,一把抓起血淋淋的肝脏,放进嘴里嚼了一下,“嗯,味道不错。”
他抬头,看见弑魂牢内的人满目惊恐之色,满意地笑了,抹去唇边鲜血,“看什么看,这也是你们以后的下场!能进二爷我的肚子里,与我共存一体,是你们八百年修来的福分。”
不一会儿,有两人抬着口大锅走了过来,锅中盛满油,程钦让手下将地上的尸体丢锅里煎炸。
出锅后,他和数位莲山匪盗席地而坐,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食物’分食殆尽。酒足饭饱,程钦仍不过瘾,一时来了兴致,嚷着要给抓来的人沐浴一番。
很快,他们被五花大绑丢入水缸,说是清洗污浊,实则不过被匪盗当作取乐的东西,看他们浮浮沉沉,痛苦挣扎。
土匪群中欢笑一团。
阿九也在里头,记忆里拂尘道袍似在身前,他踢腿撞缸,苦苦脱离水面,终是被人打回去。努力无果,只得沉于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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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被捞出来时,已近失温。回到牢中,一向心性顽皮的玉蝶竟也愣了片刻,将他圈在怀中,一遍遍念道:“阿九,不冷。”
少年的体温温暖了他,紧紧拥抱,“先别睡,我给你讲故事,讲我小时候的故事。”
阿九拼命保持意识,咬牙道:“好。”
“小时候,我家附近有一间寺庙,来来往往祭拜的人很多,我那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着大人去拜佛。”
“但是我一直在想,每天祭拜许愿的人这么多,佛祖怎么可能都顾得上。于是我每日都会在佛前许下这么一个愿望,我想长高一点。长高了,佛祖就更容易看见我。”
“后来,我终于长高了,家人却全死了,寺庙也拆了。我再也没去拜过佛。算来、佛祖也只实现了我这一个愿望。”
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阿九闭眸,口中泛起腥甜的味道,“玉蝶,你...今年多大了?”
他估摸着少年身子高,骨骼也好,应该比他要大上一些。没想到玉蝶却答道:“刚满十六。”
“十六?”他的牙齿在颤抖。
“不小了。如果我娘还在的话,我是时候娶妻生子。她说,不求我光宗耀祖,安康便可。”
玉蝶笑得身子一抖一抖的,他说了些碎话,深深埋下头。
“你睡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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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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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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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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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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